经过一线天峡口那场恶战之后,堕魂关妖兵回营休整已有数日。啸风虎和呼雷豹都在入关当晚到刑堂内结结实实地挨了二百军棍,仗着体格雄健道行不凡,又有军中灵药敷治,将养几天便已大致痊愈。

    但是二妖胸中悲愤不去块垒难平,越想越觉得若不能诛灭人族凶手,黄狮将军必定死不瞑目。二妖往日深受黄狮将军大恩,恨不能以死换回将军性命,虽然侥幸逃过了杀头之罪却仍旧不思悔改,反而屡次向青狮妖极力请战,但均被青狮妖严辞斥退。

    青狮妖见虎豹二将心存怨望,疏于军务,虽则气恼却也懒得理会它们,只令二将暂休几日,由偏裨将佐权掌营务。虎豹二妖被晾了两天之后,只闲得两头撞墙,八爪挠地,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好不容易等到黄狮妖诞辰之日,得以率军参加祭典,顺势接管营务,却又被传令官告知,青狮主帅正在黄狮将军坟前祭拜,严禁吵扰,大小将士皆不得靠近堕魂岭一步,违者定斩不赦。

    呼雷豹较明事理,能体上意,倒还不觉什么;啸风虎却是个浑浑噩噩的性子,一听说不让自己去黄狮妖坟前哭墓,心中便觉说不出的郁怒和委屈。没奈何,只得吞下一坛苦酒,仰天悲吼,凄风低徊。呼雷豹沉声相和,将一曲悲郁苍浑的军旅挽歌唱得荡气回肠,三军将士莫不感泣。

    唱罢招魂曲后,一身缟素的帅府谋主黑背豺妖便一步三颤地登上点将台,展开前夜草就的《祭黄飚侯文》,拖着长腔悲悲切切地念道:“维黄飚侯,毅勇凌云。雄才盖世,猛志出群。少负宏誉,光耀狮门。长封灵埸,威镇堕魂。……”

    妖军士卒虽然大多不通文墨,难辩其意,但听它读得一唱三叹,百转千回,时而气断声吞,泪飞倾盆,都不免深受感染,齐声哀鸣。黑背豺妖读到后半篇更是椎心泣血,呼天抢地,瘦削的身架犹如扶风弱柳,摇曳跌宕。挣扎着念完“呜呼哀哉,伏惟尚飨”的煞尾结句,身子如曲蛇般摇晃两下,“噗嗵”一声栽倒在点将台上晕厥过去。

    呼雷豹脸上天生的两道泪痕早已浸润得油黑闪亮,叹息着挥手命小校抬走黑背豺妖,便与啸风虎率领众将士依次祭拜香案上供奉着的黄狮妖灵位。

    黄狮妖生前对待部下颇为宽和,故而深得将士爱戴,众妖感念黄狮妖的恩德,悲伤之情确是发自肺腑。

    铁臂熊那日在一线天外被郑子规当众打掉头盔,暴露了额头上的耻辱伤疤,虽然当时羞愤欲狂,但它毕竟心思单纯,过后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既然已经被军士们看到,索性不再掩饰,便将那顶戴了几百年的乌金头盔收了起来。

    不料青狮妖升帐训话之时,一眼瞅见它头上的烙痕,胸中便窜起一股邪火儿,说它既然身在军中任职,便须维护军容国体,像这样的耻辱印记铭记于心则可,展露在外却未免出丑,勒令它仍将头盔戴上。

    铁臂熊被训得满腹冤屈,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声称如果三将军还在的话,决计不会再逼自己戴上头盔,不禁深切缅怀起黄狮妖来。青狮妖闻言心中越发烦乱,喝令军法官将铁臂熊乱棍打出。

    铁臂熊虽不情愿,却终究不敢违抗上命,在外面哭罢多时,还是乖乖地把乌金头盔戴上了。只是经过这一番波折之后,它心中更加怀念故主黄狮妖。因此上,此刻全军将士中,要数铁臂熊哭得最是伤心。

    铜头狲在铁臂熊之后祭拜,它心性较为理智,虽也痛惜黄狮妖壮志未酬便英年早逝,却不像铁臂熊那般溢于言表,只是面带戚容心怀感戴,庄重礼拜之后便默默退下。

    啸风虎冷眼旁观,见此情形不禁心中暗骂:“好个没良心的泼猴子,三将军往日待你不薄,你现在竟连一滴眼泪也没有,真是不忠不义,俺虎某定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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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一线天大战,猿族妖兵多有无谓折损。铜头狲嘴上不说,心中却极为不忿,认定虎豹二妖是私心公用,有意打压自己。回关后便紧闭寨门,专心休整,徐图报复。三日后校场演武之时,猿族兵士气高昂,奋勇争先,将暂由参将“笑面虎”指挥的虎族兵冲撞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啸风虎闻讯后气得一掌把笑面虎的大脸掴成了咧嘴西瓜,若非呼雷豹竭力劝阻,当时便要冲进猿族兵营,把铜头狲的脑袋拧下来当球儿踢。

    铜头狲向来恃智傲物,目无余子,当日遵从啸风虎号令出战全是囿于军法和公义,不得不然;一待回关便再也按捺不住张狂性子,迫不及待地要出一口恶气。这才不留情面,大败虎族兵,令啸风虎颜面无存。

    虎豹二妖心甚恨之,却无由寻衅,偏偏青狮妖还很看重铜头狲,回关当晚虽遍斥诸将,却独独对铜头狲谨遵上命、英勇作战的行为大加赞赏,对猿族伤兵更是加意抚恤,令其它大小将佐尽皆侧目。

    铜头狲福至心灵,一面谦辞逊谢,一面拐弯抹角地指出这一战之所以劳而无功,并非士卒不够勇猛,端在指挥失当。若由自己统兵,便当如何如何,以策万全。

    它这般说法无异于婉言指斥啸风虎和呼雷豹不会用兵,但当时它们哥儿俩正在刑堂里咬紧牙关挨板子,自然无法辨驳。笑面虎却将这番话牢记于心,待服侍啸风虎喝药时添油加醋地转述了一遍。只气得啸风虎把纯金药碗都咬穿了,嵌在上槽牙里挣不下来,浓苦温热的药汁儿顺势流入鼻孔,呛得啸风虎喷嚏连天,动作稍大又牵动了伤口,登时疼得昏死过去。

    笑面虎慌忙探爪撬下纯金药碗,又施术将啸风虎救醒。啸风虎涕泪滂沱,死里逃生似的喘息半晌,紧咬的獠牙间蹦出一个个含糊不清的音节:“铜……头……狲……,俺……跟……你……没……完……!”

    不过话虽说得决绝,却终须先养好身子才能奢谈其它。啸风虎磨牙砺爪,隐忍数日,伤势渐渐好转。本想马上找铜头狲算账,却又赶上了黄狮妖的诞辰,此时闹事未免对三将军不敬,只好再等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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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典结束之后,因为青狮主帅未至,诸军不敢先散,听由各自将官号令,移至校场四周用餐。

    啸风虎待将士们走远,又在灵位前燃了一支香烛,祝道:“三将军,你在天有灵,可要保佑俺们早日荡平中土,给你报仇啊。二将军现在不许俺再提请兵出征的话,可俺实在是想早日完成你的心愿,你们兄弟连心,帮俺劝劝二将军吧。”将香烛插到炉中,转身向点将台下走去,棍伤初愈的腿股仍有些不大灵便,步伐略显滞缓。

    呼雷豹紧随其后,温言慰道:“虎大哥,三将军的仇是一定要报的,你也别太心急了。二将军有皇命在身,不能轻启边衅,咱们做下属的应该体谅它的苦衷,再耐心等等吧。”

    啸风虎没好气地嘟哝道:“还等?这都等了多久了?三将军尸骨未寒,英灵不昧,日日夜夜盼望着咱们给它报仇雪恨呢,咱们咋能一等再等?上次出兵错在没有上命,这回咱们请二将军发令出兵不就行了?”

    呼雷豹道:“话不能这么说。即便二将军要发兵也须有圣旨才行,可是现在灵皇陛下却还不想北伐,二将军也只能安守关塞,以待时机。”

    啸风虎在妖国军中效力有年,这一节如何不知?气愤愤地哼了一声,冲周遭探头探脑的妖卒们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将军吗?都给俺滚远点儿!”

    众妖卒躬身退开,只有坐在一大堆篝火前狂吃烤牛肉的铁臂熊不为所动,舔嘴咂舌地品味一番,含糊说道:“唔,这牛肉够筋道。——虎大哥,你也过来尝尝吧。”

    啸风虎此刻心情之糟,实是百年不遇,任何平常不过的物事入了它的虎目都觉说不出的可恶。斜睨了光着膀子顶着头盔胡吃海塞的铁臂熊一眼,低声骂道:“你个熊瞎子,咋就知道闹吃呢?真是个酒囊饭袋。”

    铁臂熊与啸风虎私交不错,平日里笑骂惯了,知道它的脾气,当下也不着恼,白眼儿一翻,说道:“熊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不吃拉倒。”自顾自地照吃不误。

    啸风虎哼了一声,不再理会铁臂熊,却将一对眈眈虎目转向了数丈外的另一堆篝火。

    呼雷豹移目看去,只见数十只个头儿不等的猿族将校正围坐彼处用餐。虽然大校场上整体气氛仍很肃穆凝重,但是猿族兵生性活泼,贪玩儿爱闹,聚在一处免不了打打笑笑,不过已尽量压低声音,没有吵到附近妖兵。

    铜头狲想是吃饱了烤牛肉,正仰躺在旁边军帐的坠绳上,翘退儿摆尾,好整以暇地吃着一根香蕉。

    呼雷豹与啸风虎向来交好,见它瞪视着铜头狲,目光中尽是森冷杀意,知它心中所想,忙劝道:“虎大哥,二将军刚来几天,咱们又刚受过责罚,今天还是三将军的诞辰,此刻不宜生事……”

    啸风虎气冲牛斗,充耳不闻,只管大踏步走到铜头狲面前,一对目光利剑般上下打量着这只“泼猴子”,恨不能刺它一个对穿。

    铜头狲虽对虎豹二妖心存芥蒂,但毕竟军阶有别,也不敢太过失礼,忙将大半根香蕉送入口中,随手撇掉香蕉皮,起身仰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倍的虎豹二妖,抱拳说道:“末将见过二位将军。”

    啸风虎阴沉着一张大脸垂目下视,瓮声瓮气地说道:“免了。铜头狲,俺问你,那天在一线天‘生死峡’谷口,你为什么久攻不下,贻误战机?”

    铜头狲禀性聪灵,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出啸风虎来意不善,不敢怠慢,肃然说道:“虎将军,当日情形你也曾亲见。一线天‘生死峡’守卫严密,末将率领猿族兵拼力死战,折损两千多名士卒,怎么能说未尽全力呢?”

    啸风虎怒道:“照你这么说,此役之所以无功而返,罪不在军士贪生怕死,而在将帅调度不当喽?”

    铜头狲心中暗想:“可不就是嘛?”口中却不敢直言,欠身说道:“末将不敢。”

    啸风虎冷哼道:“不敢?你胆大包天,还有什么不敢的?你的猿族兵不是向称‘堕魂精锐,灵埸干城’吗?平素操练时咋呼得瑟,甚嚣尘上,咋一见人族就孬种了?”

    铜头狲心中有气,呲着尖牙说道:“虎将军,我猿族兵精锐与否,历年演武有目共睹。至于一线天遇挫,末将以为实在不是士卒不精,而是战不得法。二将军文韬武略,朝野上下无不知闻,虎将军若存疑虑,不如改日与末将恭聆二将军教诲。”

    啸风虎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少拿二将军说事儿!什么叫‘战不得法’?分明是说俺虎某用兵不当!俺当年可是进过讲武学堂的,武成王老千岁亲授兵法将略,岂是你这泼猴儿所知?”

    铜头狲至此再难忍让,抱胸冷笑道:“虎将军怎的忘了,末将当年也曾在老千岁帐下受教,算来只怕时日还比虎将军要长一些哩。所谓‘水无定势,兵无常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十六字真言,便是老千岁兵法精义所在。虎将军在讲武学堂匆匆数日,不知可曾听过?”

    当年黄狮妖奉诏镇守堕魂关开拔在即,狞犷狮王对爱子放心不下,便将黄狮妖和啸风虎等从未受过正规军伍训练的将领召进讲武学堂突击集训数日。啸风虎跟着黄狮妖在讲武学堂做了几天插班生,连官话都没学全就被派到边关来了,真正所学十分有限。但它却将这段宝贵经历引为毕生荣耀,动辄声称“当年在灵都讲武学堂,武成王老千岁亲口对俺说过……”,以此为自己脸上贴金。

    但妖军中校尉以上的将官多数出自讲武学堂,余者也大多接受过讲武学堂的短期军训,所以啸风虎的这张牛皮实在吹不响亮。一般将佐只是为了奉承它才装出一副惊异艳羡的样子,而像铜头狲这样真正科班出身的精干将领自然不大看得起它。

    啸风虎老底被揭,面上无光,低吼如雷,怒道:“老千岁的兵法精义俺自然听过,当年在灵都讲武学堂,老千岁还亲口对俺说过:‘军法无情,军纪如山。’你这厮当面顶撞上官,又当如何处治?”

    事已至此,铜头狲再无退路,亢声说道:“卑职本不敢冒犯将军虎威,却也不能违了狮王千岁‘忠正勇直’之训。方才所言,不过就事论事,并无它意,还望虎将军明察。”

    啸风虎见它越发强硬,只气得胸鼓欲炸,蓦地暴喝一声:“察你个大头鬼!”巨掌挟风,猛拍铜头狲肩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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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头狲见机极快,早就一个空心跟头向旁翻出,轻轻巧巧地凝立于大帐坠绳之上,冷笑道::“虎将军肝火如此旺盛,小心真元失调,自损玉体。”

    啸风虎闻言更怒,“嗷——呜——”一声大吼,激起狂风吹飞帐幕,支撑大帐的木架轰然倒地,帐内歇息的数名妖卒惊嚎声中被压在下面胡乱挣扎。

    黑背豺妖刚被手下救醒,四平八稳地从文事帐里踱出来,正巧看到这一幕。慌忙上前扯住啸风虎的袍袖,劝道:“虎将军切莫动怒,咱们万事好商量,全看下官的薄面……”

    啸风虎破口骂道:“滚犊子!你区区一个刀笔小吏也配管俺么?——泼猴子你听着,只要这山中有老虎,便容不得你猴子称大王!”

    铜头狲早已飘飞丈余,轻盈落地,闻言哂笑道:“我自然不敢妄称大王,你这只大脸瘟猫就敢吗?”

    啸风虎戟指骂道:“贼厮鸟,你仗着三将军爱才之念骄狂自大,也不想想你本是下贱人族近亲,如今竟敢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了,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铜头狲旧疮被揭,痛怒攻心,嘶嘶叫道:“啸风虎,我敬你官高一级,将尊一品,但你既然无故生事,我猿族子孙可也不是好惹的!”数十名义愤填膺的猿族妖兵早就各提兵刃围在铜头狲身后,瞪视着啸风虎,闻言齐声怒叫,以壮声势。

    呼雷豹见势不妙,忙喝道:“铜头狲,你想聚众造反不成?快让你的部下散开!”

    铜头狲道:“豹将军,卑职纵死也不敢造反。可是啸风虎一再相逼,我老狲可也不是好欺的!我猿族兵精忠报国,啸风虎却恶意中伤,我们心中不服,要请啸风虎到二将军面前说个明白。”

    啸风虎摇首怒吼,飙风大作,说道:“泼猴儿,你若有种便与俺单打独斗,胜负生死各安天命,任谁不得在二将军面前嚼舌根儿。你可敢吗?”

    铜头狲冷笑道:“啸风虎,你当老狲跟你一样是个莽撞匹夫吗?我只请二将军主持公道便是。”说着朝一头体高三丈乌毛如炭的黑猩妖说道:“还不快去将此间事情如实禀报二将军?”

    黑猩妖粗声相应,两条巨树般粗壮的长臂在地上猛力一捶,小山一样的身子飞腾而起,双足落地激起滚滚尘烟。就这般手足并用,一步数丈,犹如一团乌云向堕魂岭方向冲去。

    啸风虎厉吼一声,斜跃迎上,虎爪力拍,“砰”的一声正中比自己高出两丈的黑猩妖胸膛。

    黑猩妖纵声痛吼,仰面朝天,硬栽到地上,砸碎了大片山石。它性情愚鲁粗蛮,怒吼声中提起两只巨掌,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啸风虎当头拍落。

    围观群妖或不忿于啸风虎的恃强凌弱,或诧异于黑猩妖的不堪一击,怒骂、惊呼一时齐发,黑背豺妖更是吓得跌坐在地上。

    啸风虎单掌上举,正戳在黑猩妖左掌掌心,登时将那只乌云盖顶的巨掌反震回去,“啪”的一声与随后拍至的黑猩妖右掌相击。啸风虎乘势跃起,抓住黑猩妖小臂猛力抛甩。黑猩妖怪叫声中轰然摔出,正砸在一众猿族妖兵头上。一时间天下大乱,烟尘暴起,众猢狲惊呼痛嚎,苦不堪言。

    这头黑猩妖诨名“炭金刚”,膂力强猛,性子朴鲁,在妖军中向来很受善待。众妖见它受欺,心中均感愤愤,不惟猿族兵齐声斥骂啸风虎,别族将士也纷作不平之鸣。。

    啸风虎轻松摔飞炭金刚,拍拍掌上灰尘,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哼哼,老虎不发威,你当俺是病猫。”

    猿族妖兵向来最是团结,此时更是群情激奋,咆哮怒吼,“呼啦啦”冲上来将啸风虎团团围住,摆出一副准备群殴的架势。

    铜头狲挥手节制住冲动的部下,呲着尖牙说道:“啸风虎,这可是你无故伤我同族在先,老狲须容你不得!”

    啸风虎傲然冷笑道:“啰嗦什么?只管放手过来便是,本将军岂惧你一干泼猴儿?”

    铜头狲正要上前应战,铁臂熊却硬挤过来,拦住劝道:“猴儿哥,莫要动怒,还是等二将军过来再说吧。——虎大哥,你也消消气,咱们有话好说嘛。”

    那边厢黑背豺妖也在群猿背后踮着脚尖儿扯着嗓门儿劝道:“都不要动手啊,全看下官的薄面……”

    铜头狲虽知铁臂熊也是一番好意,却不得不暗叹一声:“真是个呆子。也不想想我今日若不严惩大脸瘟猫,以后有何脸面再统领孩儿们?”摆手说道:“熊老弟,你且站开。这厮欺我太甚,若不好生教训它一顿,它当堕魂关是东北*儿山了!”

    啸风虎早年在中土东北*儿山落草为寇的经历并不被妖国军民赞许,反而成了指斥它为“流寇民贼”的铁证,这么多年来受尽了或明或暗的嘲辱。此刻听铜头狲这般说法,气得钢须直乍,怒吼飞冲,祭起锯齿金刀力劈猛斫,刀法大开大阖,金光眩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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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头狲冷笑一声,凭空掣出精钢齐眉棍,猱身而上,奋力抢攻。霎时间刀棍相击,火星迸飞,二妖齐齐一震,各自飞退数丈,收势凝空,怒目相向。片刻后同声大吼,再度相交。

    啸风虎棍伤初愈,腰股转动之际隐隐阵痛,凌空飞旋多有不便,当下沉势落地,仰首上攻。

    铜头狲有意当众挫辱啸风虎,不屑攻其伤处,飞身半空全力下击,精钢齐眉棍舞动生风,猛抡狠砸。

    啸风虎奋起神力连接了二三十棍,锯齿金刀铿鸣锐啸,火星迸散。渐感臂膀发麻,气血周流竟有躁动之象,不由心中暗惊:“这泼猴子竟然如此了得,俺虎某以前还真是小看它了。”心知再这么硬碰硬地蛮扛下去难讨好处,蓦地里狂吼一声,顿足飞起,锯齿金刀当空划过一道澄黄光弧,疾斩铜头狲左颈。喝道:“该你接俺的招数了!”

    铜头狲悍然不惧,横托长棍,喝一声:“开!”硬接住锯齿金刀。

    啸风虎连砍二十余刀,见铜头狲面色如恒,呼吸平缓,竟无丝毫力衰之象,心中惊骇更甚,生平最为服膺的黄狮妖生前说过的一番话又一次萦绕心头:“虎老弟,你莫看那铜头狲出身微贱,形貌无奇。我观此将材美智高,必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成就必不在我之下。便是现在,以道行而论,它也是这堕魂关中仅次于本帅的了。”

    当时自己只道是黄狮将军夸大其词,还不肯信,现在看来此言居然不虚。啸风虎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泼猴子一直在装傻充愣,扮猪吃老虎?……呸呸呸,大吉利市。泼猴子就是扮成猪婆龙,也休想把俺虎某吃了!”

    悬想至此,横刀斜劈,“珰”的一声砍在齐眉棍上,铁腕一扭,刀锋侧贴着齐眉棍,疾削铜头狲手指。

    铜头狲撒手放棍,右足一挑,齐眉棍平平撞向啸风虎胸膛。啸风虎刀势不止,左臂横于胸前挡住齐眉棍,虎尾飒然甩出,猛抽铜头狲腿胫。

    铜头狲踊身上跃,轻轻巧巧地立于锯齿金刀刀面之上,长尾勾住齐眉棍,挥扫啸风虎面门。

    啸风虎出其不意,竟被棍稍擦着头皮掠过,劲风到处锦毛飞扬。怒吼声中松刀出拳,砰然击中铜头狲额头。几在同时,铜头狲的左掌也已印上啸风虎的胸口。

    闷响过后,二妖飞身震退。铜头狲落地后稳稳站住,啸风虎却禁不住连退三步,只此瞬间高下已判。

    猿族众妖眼见首领得势,不由齐声欢呼暴笑,纷纷冲着啸风虎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和举止,或腾空挥臂,或俯身捶地,或抠嘴吐舌,或翘臀放屁。炭金刚更是“吼吼”怪笑着擎起一对巨掌大力互拍,并带头嘬唇吹哨儿。

    啸风虎怒发如狂,狞啸着正要飞身再战,突听半空中“啊哇”一声嘈厉怪吼,一头小山般巨大的玄翼龙雕兽轰然扑落场中,震起滚滚烟尘。

    龙雕兽脖颈上跨坐着的正是青狮妖,罡风激尘中,但见它青鬣飞扬,赤目如电,张口厉吼一声,震得在场众妖尽数瘫倒。

    虎狲二妖头晕目眩,在地上躺了片刻才猛然惊觉,慌忙拜伏在地,垂首不语,静候发落。

    青狮妖阴沉沉地扫视二将一眼,钢索重鞭“呼——啪”连响,将二妖抽得翻跌数丈,皮破血流,斥道:“放肆!军中岂是尔等私斗之所?尔等身为统兵将官,不知自重,干犯军法,该当何罪?”

    啸风虎忍痛说道:“启禀帅台:铜头狲骄狂跋扈,不敬上官,末将看不过去,这才出手惩治。望帅台明鉴。”

    铜头狲道:“启禀帅台:啸风虎恃上欺下,无端挑衅,伤我同族,末将心中不服。还请帅台为我猿族做主。”

    二妖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登时争吵起来。

    青狮妖挥鞭喝道:“够了!——啸风虎,铜头狲虽为偏将却不归你节制,况且它还是猿族之长,即便对你有所不敬,你也须当上报本帅,不当擅自处治。姑念你过往功劳,此番不予追究,下次再犯,军法无情。

    “铜头狲,啸风虎毕竟比你位高,就算它行事欠妥,你不敬上将总是不该。既然你们互不心服,如何一帐为将?传我军令,自即日起,铁臂熊、铜头狲所部驻守南城;笑面虎、金钱豹所部驻守北城。啸风虎、呼雷豹府中听用。诸军各归本营,不得有误!”

    黄狮妖在时,无日不思兴兵北进,故而派遣最为精锐的猿族兵与虎族兵驻守北城,豹族兵与混族兵驻守南城。如今青狮妖为免猿虎两族将士再起争执,有意将它们分开,故有此命。

    堕魂关主帅之下共有二正将、四偏将、八裨将和十六牙将,节制各族妖兵和戍边居民三万多口。啸风虎和呼雷豹身为正将,不仅要襄助主帅处理关事,还要负责虎豹二族妖兵的营务,不过有偏将笑面虎和金钱豹辅助,倒也并不繁忙。此时青狮妖命二将“府中听用”,实则是削夺了它们主管营务的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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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众妖散后,呼雷豹陪着啸风虎缓步回关,安慰它道:“虎大哥不必灰心,以小弟所见,兄长今日实是棒疮未愈,身手不便,才被那泼猴儿占了便宜。若是虎大哥心清体健神完气足之时,那泼猴儿断不是你的对手。”

    啸风虎黯然叹道:“豹贤弟,你不用再哄俺了,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啥都知道。那泼猴儿委实了得,即便俺未受棍伤,也架不住它两百招以上。三将军当年说得没错儿,铜头狲的道行确实在你我之上。不过这泼猴子骄狂跋扈,俺绝不心服,今天这笔账迟早要跟它算个清楚。”

    说到这里忽然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俺这几天修行时老是心神恍惚,估摸着顶多再过一两个月,‘物劫’差不多就要修满了。到那个时候,俺再找那泼猴儿比试一番,定能杀它个屁滚尿流。”

    呼雷豹既惊且喜,说道:“‘物劫’一过,道行至少能增进一倍,这可真要恭喜虎大哥了。不过小弟近来修行时也有些古怪动向,莫不是我的‘物劫’也要到了?”

    啸风虎笑道:“那咱哥儿俩还真是要‘同喜’了。走,去俺窝里喝两盅儿庆贺一下。”

    哥儿俩勾肩搭背欢天喜地地向虎府走去,绝然料想不到三日之后的夜里,晴空中突然“咔嚓”一个炸雷径直劈向城南,威势之猛一军皆惊。一阵纷乱扰攘过后,忽有捷报传至帅府,猿族偏将铜头狲“物劫”已完,修为陡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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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狮妖斥退众将,跃上玄翼龙雕兽径自回府。将近府门时,家将“北原山狮”迎上禀道:“启禀侯爷,皇都有灵旨颁下,宣旨天使正在府中相候。”

    狞犷狮王的三个儿子各有爵位在身,依次为“白霆公”、“青阳侯”和“黄飚侯”。但黄狮妖私下里更喜欢“三将军”的称呼,而白狮妖则强令随从称其为“大帅”。只有青狮妖性情随和,也比较重视朝廷爵位,是以狮府上下都称它为“侯爷”。

    青狮妖淡淡应了一声,下了坐骑,快步向府内走去,不久便至正厅。

    灵旨共有两道,都是用万里加急递送过来的,其中内容青狮妖早已猜到大概。

    第一道灵旨是灵皇陛下册封吉妃娘娘为正宫端敬皇后、立长皇子灵利为太子储君的诏书。第二道灵旨才是颁给青狮妖的敕命,开首便告诫它要谨守关隘,精练士卒,勤修战备,勿启边衅;然后对黄狮妖之死略表痛悼,既不追究它擅离职守之罪,也不依例追封爵赏。

    这些都在青狮妖意料之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正当它准备谢恩接旨之际,灵旨的末尾却十分突兀地冒出这么几句:“……朕之次子灵应敏而好学,有志于边务,乞为堕魂行宫洒扫。朕已准其所奏。知卿性行淑均,晓畅军事,望能严教灵应,勿使懈怠。……”云云。

    青狮妖虽早已料到吉妃母子一旦得宠,灵应小皇子便要恩疏,却没想到灵皇陛下册后立储之后马上就将灵应小皇子遣往边关,不禁大为错愕,对于早已揣摩清楚的“上意”又有了几分疑惑。谢恩接旨之后忙令北原山狮准备筵宴,将宣旨圣使奉入上座详问灵都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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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堕魂关北方三百里之外,便是与人境接壤的妖国边城卫灵关了。自从前番乌毫苍狼率兵屠戮百里,又经虎豹大军征杀过后,关外已是满目疮痍,生机寥落,一片惨淡破败景象,终日难见几个活物。

    但这一日午后,岑寂多时的卫灵关前却突然飞落一名身穿黄袍的秃头老者,后背上的一对大翅膀看来格外碍眼。

    守关狼卒认出来者正是总兵老爷的至交好友金翎秃鹫,赶忙上前恭迎,一面派遣手下飞报老总兵,一面将金翎秃鹫引入狼总兵府。

    主客相见叙礼已毕,各自落座。乌毫苍狼独目连转,仔细打量老友一番,讶道:“老弟月前出关时精神何其饱满,为何此番归来,气色灰败一至于此?难不成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金翎秃鹫敛翼提足,蹲踞在座椅上,恨声说道:“晦气,晦气。不瞒兄长说,小弟此行本欲采炼人魂,修行大法,不料时运不济,先是碰上了一线天独孤昭那个老贼的儿子戚耿吾,被他追得自江南飞到东海。若不是随手抓了几个人质相阻,还真脱不了身呢。

    “我避开戚耿吾之后,带着俘虏的一个小女娃儿往东飞出一程,本想在东海上找个荒岛吃了小女娃儿,休养几日再回中土。谁知道祸不单行,又碰上了千秋岛岛主水泰良那个老杀才。不是小弟无能,实在是当时神困力乏,敌不过那厮,挨了他一掌掉进海里,又被一头不长眼的虎鲸吞进了肚里。

    “我在那头虎鲸肚里藏了半天,估摸水老儿已经走远,这才剖开鲸腹重见天日。那个小女娃儿也不知是落海淹死了,还是被水老儿救走了,可惜了那一身香香嫩嫩的小人肉儿啊。啧啧啧。”说到这里,秃头连摇,叹息不已,嘴角的馋涎流出老长。

    乌毫苍狼却比它稍有出息,不太在乎口腹之欲,皱着鼻子说道:“千秋岛水泰良倒也罢了,可那一线天戚耿吾……就算这小子是一线天独孤氏传人,也毕竟岁数有限,道行应该高不到哪儿去吧?”

    金翎秃鹫怫然不悦道:“狼兄,你这么说该不是讥笑小弟无能吧?一线天独孤氏的道法向来邪门儿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咱们灵修太祖爷那是何等通天彻地的大神通,与那独孤秋交锋数次,却也不曾将其灭掉,独孤氏道法之强由此可见一斑。”

    乌毫苍狼颔首叹道:“此话倒是不错。唉,当年灵修太祖爷大展神通,一举助我等修成灵躯,省却你我多少道途艰难?只恨咱们终究资质太差,苦修六千多年还没大成,眼看便要寿终正寝蹈入轮回,太祖爷的一番苦心怕是要被咱们这些不成器的家伙辜负了。”

    金翎秃鹫同声叹息,垂首默然片刻,忽然问道:“狼兄,我走这些时日,国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乌毫苍狼笑道:“要说‘大事’嘛,也就是灵皇陛下册后立储一件而已。此事老弟出关前已对愚兄讲过了。”忽又压低声音说道:“不过灵皇陛下还有一道旨意,将灵应小皇子派到堕魂关随军修行,不知其中有何玄机。”

    金翎秃鹫眼珠一转,阴阴笑道:“狼兄,倘若小弟所见不错的话,灵皇陛下此举多半是为了提防吉妃娘娘对灵应小皇子不利。”

    乌毫苍狼矍然而惊,一把抓住金翎秃鹫手臂,切切说道:“此等宫闱大事,贤弟不可乱说。”

    金翎秃鹫满不在乎地笑道:“兄长不必惊慌,小弟自有分寸。却不知灵应小皇子何时能到堕魂关?”

    乌毫苍狼道:“灵旨颁下三日后,小皇子便陛辞吾皇,登程北来。车驾虽慢,再过十余日,也该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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