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着眼前的矮胖子,此人就是吴不通,地城一个大公会的会长。我知道此人绝不是我想要找的人。身形不对。

    确认他不是在天城偷袭我的人,一射的距离足矣。

    “走吧。”我对身边的林樨说。这样的结果我似乎冥冥已经预料到了。

    地城正中央有一块巨碑。当年黑色禁地大战的时候,为了拓展正道的领土,很多英勇的战士从天城开拔,沿江而下,在地城所在的地方和怪物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最后虽然得胜,但是也是死伤惨重。这块碑是地城的标志性建筑,紫黑发亮的石头上,满满镌刻了当年死在这片土地上的战士的名字。当然,有很多人已经不知道名字了。

    在这芸芸名字中我自然不指望能找到能对我有用的信息,但是我只是感到悲凉,我想,我至少还是记住几个,虽然只是虚拟的名字,但是这种感觉是真实的。

    目光游移,最终我看到了此碑的最底部,极不起眼地写着,立碑人:三笑。

    等等!

    我急忙叫来林樨问他:“你不是自称对地城无不知晓吗?那你可知道这三笑究竟是什么人?”

    他也仔细看看碑上的题铭,说:“哎,还真是有个立碑人啊,之前都没注意。”

    三笑既然能成为这种重要建筑的立碑人,那么他就一定不会是一个无名小卒。可是为何天城城主却说不知道三笑是何人呢?

    我对黑色禁地的历史顿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和林樨说明了我的意思,林樨惊叫:“你疯啦,你玩游戏不好好玩游戏,搞什么历史研究啊。”

    我说:“你不懂。”即便我和林樨这样要好,有些时候还是不能相互理解。但是最终我们都能互相尊重。

    在黑色禁区没有什么史料学家。想要找到确凿的文字信息是很难的一件事,为此我要先找到活得足够长,长到能经历那段历史而不死的人,这样的人要和老狗一样,活过了百年。

    在常年打仗的地区,人命比草贱,能活到成年的人不到一半,能安然活到一百岁的人更是如大海捞针般难找。我以为自己能轻易做到的事情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

    老大给我捎来口信说,有人曾在城外见到过一个游方的老人大概能符合我的标准。他和我说了这老人的特征:背着个龟壳。

    只是这人四处游走我又如何能轻而易举地找得到他?为此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不如也到地城四周去游历,一方面我能磨砺自己,另一方面也寻找这位老人。

    只是我还有个送信的差使在身上,就少不得半个月要回地城一趟,我想了想,决定放弃这个肥差。林樨笑骂我:“你真是疯了。”

    我说:“玩游戏嘛,就不要跟在现实生活中那样瞻前顾后的,这个游戏中机会到处都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都不做比做了却无所得更后悔。”

    我想把身上的三千文都交给林樨,我意思,我以后不需要这些,林樨取了二千文,说:“你留些,你总还要回到人类中去的,到时会用上的。”我答应,反正,在游戏中钱这个东西就是个数字,只要你不取用,就不占用任何负重和空间。

    “注意安全,要是死了,一定要转成一个人。”林樨临别赠言。

    我刚到地城就要走,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个城市,有点后悔了。从地城的茶馆就能知道这是个很有情怀的作战城池。但是我有想做的事,这事,有点命运的意味。

    我却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是信步而行。我以为,他背着个龟壳,那多半是个乌龟妖怪了。乌龟大概离不开水,所以我也就特地沿着水行走。地城附近偶尔还能看见扎堆的玩家,越走越荒无人烟。

    独自漫行了好几天,我回忆起在我出生之前的时候,《魔兽世界》刚火,很多玩家都会花费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跑地图做任务,他们也不觉得无聊。我现在也不觉得无聊,因为这更像是一次徒步旅行,只是为了看风景而来,最初的目的反而遥远而模糊了。

    我来到一片草海,和我出生的地方一样的草海,但是更大,大得多。这是草海不是草原,这草海里都是一人高的长草,有些被太阳晒干了水分,变成干枯的样子,但是大多数还是包饱含着水分,显出青翠。我一头扎进去,能看见的就只有长草的茎叶,那骂我努力扬起头,也够不着那高高的草尖。地面上的泥土晒不着太阳,有些地方是软软的腐质,我好奇地用爪子刨开软土,就能看见里面翻滚的蚯蚓和金龟子的白白胖胖的幼虫。

    有些迷了,我从草海中跳将起来,想要看看方向,谁知,一枝利箭却带着呼啸的箭尾直直向我脑门飞掠过来,很准,神箭!我在空中来不及转身,我忙开出环绕,箭头微偏,带走我耳朵上的一丝血,咝——真疼!

    我落地之后就不敢乱动了,有人在狙击我,要是我乱动,长草就会动,那么他将能随时知道我的方位。我思量这到底是不是和那时在天城外袭击我的是同一伙人,如果是的话,那个黑衣头子到底有没有来,他会不会用真正的本事来擒拿与我,亦或者,此时射箭的人就是那个黑衣人。

    究竟是谁,不想让我知道三笑的事情?

    我脑子中瞬间就有了答案,天城城主。三笑的事情,在来地城之前我只告诉过一个人,就是天城城主。没想到,我竟是让一个npc大boss给盯上了,也没想到,正义的阵营里竟然还隐藏着一个这样一个人。

    我还是先想办法从他手中逃出来再说。我自然能强制下线,但是不试一试就放弃也不是我的作风,区区人工智能,我还玩不过他吗?从发现目标到锁定目标,再到出手,总还是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的,我要是反应时间够快,就能在他射击的时候瞬间改变运动状态,如此一来我就能逃离他的射程……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根本做不到啊!

    所以只能赌一把我的直线速度足够快了。

    下雨了,夏天就是容易突然下雨,突然下雨突然又停了的那种雨。这雨来得毫无征兆,真是天助我也,我立刻就发挥了我最大的速度,向箭来的相反的方向跑去。耳边又是两声呼啸,然而这呼啸也被我甩在了身后,我不敢停,我知这人还没有放弃,我听见他冲进了这草海,也以很快的速度穿行起来,但是最终我还是能在速度上占到优势的。我回头一瞥,在这模糊的雨中,只能看见一个露在草海上的人头,我不敢停留,直跑到筋疲力竭为止。

    雨停日落,我冲出草海。地上湿哒哒的,我也湿哒哒的,我心想我这回真是成了落水狗了。

    远方有山。在泥土芬芳中我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吃着血腥的猎物,我突然想是不是把味觉系统给调出来试试。我试了,恶心,但是并非不能忍。

    游戏中的感觉还是有一点不真实,尽管这一切感觉都是假的,然而我内心的感受却是真的,独自在外,孤身一人,像个落水狗一样,寻找一个不知在哪里的目标,身后还有强大的追杀者,这既是我的追逃也是我的追寻,既是我的虚幻亦是我的现实。

    此一路上的一切血杀都是为了填饱肚子,此一路上的一切坚持都是为了虚邈的结果。

    下线还是不下线?我问自己这个问题,那感觉就好像哈姆雷特问自己:tobe,ornottobe?这都是一样的。每次想到这句话,tobe这两个单词听上去就好像中文“逃避”,这句话好像就在问你是不是要逃避一样,不过生存和毁灭也许本来就是逃避和不逃避的结果。

    我一路前行,路上不忘了记下自己究竟走过那些地方,搏杀过那些妖怪,又几次从厉害的大妖那里逃脱,又几次从追杀者的陷阱中保命,这一切我都记得很清楚。林樨时常问问我的情况,他很想来帮我,但是我希望他不要来。

    如此半月,我似乎终于接近了我想要找的目标,有一个乡民告诉我说,就在不久前他看见一位背着龟壳的老人,进到竹林中去了。

    我也急急忙忙地沿着他所指的方向追赶而去,我全程开着御风生怕因为速度不够快而又错失了一次机会。我也欣喜地把这条消息告诉了林樨。

    竹林中有雾,我以为这是那老人的迷阵,于是我大声说明了来意,那迷雾果然散开,给我一条清晰的鹅卵石路。

    沿着此路,我来到一处竹屋。屋前一个石池,池中有几尾锦鲤。老人正坐在池子边上,见我来了,说一声,童儿们还不招呼客人?那几尾锦鲤瞬间化成人形,立在岸边上,身上的彩衣和鱼鳞的颜色相同,他们也请我坐下,搬来小桌,上茶,而后又化成锦鲤,池中嬉游去了。

    老人说:“我周游四方就是为了找一个能听故事的人,可是他们都问我有没有任务,对我的故事一点也不感兴趣,没想到,听故事的人今天自己上门来了。”然后他就把百年前的历史细细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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