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城便是焉耆。

    “焉耆国距西州七百余里,这一路不太平啊。”康老儿看着地图说道。

    “是,焉耆国尚不在大唐治下。”刘副尉对时政倒是知晓的,“那国王姓龙,名突骑支。他对大唐和西突厥是两头摇摆,莫衷一是。有时候臣服大唐,有时候又和西突厥的阿始那氏亲近。听说最近他女儿和阿史那家族连姻,两家做成了亲家。在伊州的驿站,我听驿丞说,八月时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进犯伊州,我大唐将领郭孝恪把他们打败。不过,大唐还没有在焉耆国驻军,这从西州到焉耆的路,仍然凶险啊。”

    “是啊,”康老儿接言:“这一条从西州到焉耆的银山道,没有银子,只有抢银子的。突厥人天生狼性,喜欢掠夺。”

    “照你们这么说,我们难道不走了?”鲍四娘责问道。自从那讨厌的田校尉离开这队伍,她也爱参与他们的讨论,发表自己的意见,从中得到一点当家作主的感觉。

    “走是要走的。但是前面的驿站,只怕已经荒废了。本来从西州到焉耆的驿站只有寥寥几个。”刘副尉道。

    “是了,如今焉耆局势不稳,那几个驿站是独木难支啊。什么时候能把这突厥人收服了,这西去的一路才得太平呢,想我们过去走西域,多少人死在他们刀下,多少货物被他们抢走。”康老儿说道。

    “突厥人,难道是两个鼻子三个眼啊?不过会弯弓射箭罢了。听说他们的祖先是‘锻奴’,只会打铁罢了。你们怕成那个样子。”鲍四娘不齿道。

    “我的奶奶!”康老儿叹道,“你不知道他们的厉害。他们的马膘肥体壮,跑起来像旋风一样。有时候,你在旷野上走着,本来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风吹草动,忽然,远处起了一股烟尘,如果你还不跑,那就来不及了!突厥人的马闪电一样就到了面前。他们的手臂伸出来,只轻轻一挑,你的肩上的包袱就到了他手里。如果你不臣服,他的弯刀再轻轻一抹,只一下,那脖子里的血流出来,人就没救了!”

    刘副尉和鲍四娘听得都有些惶恐。康老儿又接着道:“还有,他们最爱的是女人!他们需要女人繁衍子嗣,本族女人本来就不多,他们便抢中原的女人去给他们生孩子。所以陇右的女人听了突厥这两个字,都吓得筛糠一般啊。像你这样标致的女人,啧啧……”康老儿看着鲍四娘,别有意味地摇摇头。

    鲍四娘瞪了康老儿一眼,但还是下意识地把自己的领口拽紧了。王敬直让她走这一路的时候,都没有告诉她有这么凶恶。这不是拿命在走嘛?万一她或死或被抢了呢?王敬直,看来你并不在乎我的死活。她在心里哀叹,路已经走到这里了,只有不顾生死走下去。待完成差事回到长安,王敬直就会兑现他的承诺,给她一纸纳妾之契,她可以有个名分,她的儿子,也可以回到她的身边,并且名正言顺地进入王家祠堂。

    鲍四娘心事重重地走出刘副尉的屋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回自己的屋子,沉香不在了,她形单影只的,也甚是无趣。去找驼子吧,“墨箭”翅膀上的夹板也松了,正要央驼子来换呢。到了士卒们住的大通间窗下,里面传出士卒们的叫嚷声,纷纷杂杂的,鲍四娘唯恐受他们的取笑,不便贸然进去。正好见木大伏取了一桶滚水正要进屋,鲍四娘知道他是个老实人,便上去问道:“驼子在屋里吗?”

    木大伏答道:“没有啊。他刚才似乎到了阿副将那里,和陆归年一起。”

    到了阿副将那里?前几日不是还和阿什玉打了一架吗?这会儿又和好了?男人真是没有常性。昨日还仇人似的,一会儿又称兄道弟!鲍四娘又走到阿什玉屋外,听着里面静悄悄的,好像并没有人。她推门进去了,屋里果然没有人。一盏油灯火焰如豆,半昏半明地燃着,鲍四娘本想走出去的,突然想起来,射“墨箭”的暗箭,会不会跟阿什玉有关系呢?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查一查呢?

    阿什玉的行囊都搁在榻上。鲍四娘三下五下地翻开,箭壶果然在里面。鲍四娘抽出一根箭,却是翢翎箭,柘木杆,三棱头,不是射“墨箭”那箭,却又是什么呢?阿什玉,总算抓住你了!鲍四娘愤愤地把箭揣进怀里,就回了自己的屋。

    戌时正中,天已黑尽,鲍四娘呆坐在榻上,看着手里的翢翎箭,心里上下翻腾。“墨箭”立在窗台上,翅膀上夹着板子,偶尔转动几下颈项。是了,板子也该换了。鲍四娘懒得再去寻驼子,拿起鹰哨,吹了一下。

    过了片刻,驼子真的来了。

    “你倒是灵醒,只轻轻吹了一声就来了。我只当你不会来的。”鲍四娘有些意外之喜,又有些怨艾地说,她下意识地,把翢翎箭放到了小几下面。

    “‘墨箭’受了伤,你这哨不是吹给我听的,可又是给谁听的?”驼子调笑道。

    “‘墨箭’的夹板要换了。松了。”

    “我也是想着这事。这就给你换了。”驼子挽起袖子,忙乎起来。

    “刚才你跟阿什玉和归年出去了?”鲍四娘问道。

    “噢,归年的琵琶弦断了,我们去马厩里寻了几要马尾,将就换上了。”

    “你跟阿什玉又和好了?”

    “也就那样吧。归年非要说和,阿什玉那个人倒也不坏。”

    “哼。”驼子对谁都是一团和气,唯唯诺诺的,鲍四娘有些不齿。

    “换好了,我也就回去了。出来时间长了,他们又喊我。让人知道我在你这里,也不好。”驼子在鲍四娘的脸上捏了一下,温存地说。

    鲍四娘点点头。

    归年和阿什玉坐在火盆前面。马尾弦已经上好了。归年调试着音准。

    “音色还是闷一些。”阿什玉在一旁说。

    “自然。过去用的皮弦,韧性好,可以用力弹奏,音色洪亮。最差也是丝弦。用马尾也是勉为其难了。”归年试着弹奏那首为沉香写的《浪淘沙·思无穷》,琴声虽然黯哑,但风韵不减,仍是那样缠绵悱恻,缱绻深情……

    归年望着黑漆漆的窗棂,和沉香相识相知相守相惜的一幕一幕都浮现在眼前:

    在清水县驿站,沉香给归年送了蚕沙枕和金疮药;在青石关驿站,田校尉凌辱沉香,归年拚死救下她;剪纸马的时候,归年瞎编了一个骡子的故事,让沉香打消轻生的念头;在焉支山上,风吹走了沉香的大衣,归年用大氅把她包在怀里;在陈郎的庄上,沉香拒绝了陈郎的提亲,她把铜镜塞到归年手里时那幽怨的眼神;从莫贺盐碛出来时归年不省人事,沉香守在榻前痛哭流涕;临别前的晚上,沉香枕在归年腿上听他弹奏琵琶。

    沉香,沉香,还是沉香!在这一路险山恶水的征途上,归年和沉香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惺惺相惜,生死相依。沉香在身边的时候,归年尽量地和她保持距离,怕横生枝节,耽误了大事;怕自己和沉香陷入儿女之情,不能自拔,徒增痛苦。但是如今沉香走了,他却真真切切地觉得她一直都在心里住着,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这种思念,徘徊在五脏六腑里,搅得他生疼。想忘掉,想放下,却无法办到……

    两天多走下来,队伍到了天山县。上午一行队伍策马行路,朔风正紧,天气仍是酷寒。别人倒还犹可,只有陆归年身上破破烂烂,一件棉大氅早已炸了口,露出棉花,头上的压耳帽一边烂掉了,露着一只耳朵,看着既滑稽又可怜。巳时喂马小憩的时候,归年用手搓着冻得红肿的耳朵。阿什玉过来看着他的窘困模样,也是心疼。

    “都是你家那下作家奴康老儿,每次领东西,都故意克扣你。这样天气,没有暖和的穿戴真是活受罪!”他愤愤不平地说道。

    “前些日子倒还好。”归年叹道,“有沉香给缝缝补补,续上棉花,还能抵得过去。她不在了,这衣服也欺负人,全都把嘴咧开了。咳,也是布朽了,风大一点都能吹破。”

    “来,你把我的大氅穿上!”阿什玉把归年身上的棉大氅扯下来,把自己身上的皮大氅脱下来给归年披上。归年哪里安心领受?连忙又脱下来还给阿什玉:“万万不行,这样的天气,你不穿大氅岂不冻坏了?”

    “你休要罗嗦!”阿什玉果断的人,最不喜欢推让,“我还穿着山羊皮袄,这一件就够挡风了。你要过意不去,把你的棉大氅给我披上就行了。哪,我的压耳帽也给你戴上。”

    阿什玉把头上的金貂压耳帽也给归年戴上了,自己又从行囊里找出一顶帽子戴上。这帽子像个布袋子把头脸罩住,只留眼睛和鼻子。

    “看着倒有趣。”归年看着阿什玉的样子笑道。

    “这叫浑脱帽。胡人都爱戴它。样子不甚得好看,却更暖和些。我在驿站跟一个老差役买的。”

    驼子过来,看两人在那里谈笑,打趣道:“从后面看,我倒把归年认做阿副将,阿副将认做归年了。你们两个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我早把他认做兄弟了。”阿什玉豪迈地说。

    “阿什玉抬爱我。”归年讷讷地说:“一路上帮我太多了,都不知该怎么报答。来日一定舍命相报。”

    阿什玉一皱眉斥道:“又不是女人,一点小事就蝎蝎螫螫地谢来谢去,还要什么舍命相报。”

    调笑一会儿,众人复又上路。

    ……

    在天山县西南七十里有一处大山谷,长约一百里。这山谷两崖壁立,人行其间,如一线天,曾是车师故国的关隘,是到焉耆的必经之路。队伍走到这山谷里,顿时觉得阴风阵阵,让人胆寒。走着走着,不时有石头从山崖上滚落下来,打在人身上,吓得士卒们魂飞魄散。。幸而石头尚不算大,没有伤着根本。此外,谷里随处可见白骨皑皑,看了甚是惊心。有人便性急来,想着一时三刻就离了这个阴气森森的地方,索性把马鞭子甩得起劲儿,加快马速,但是这山谷毕竟狭窄,跑得快的撞上了跑得慢的,队伍顿时混乱起来。刘副尉看着队伍没了次序,忙喝令停下来,喝道:“停下来休整片刻再走!欲速则不达,这里面跑快了也是无益——这山谷羊肠路一般的。我们喝口水再走。下面我来带路,谁也不许犯急性子。”

    众人听了,也觉得有理,于是下了马喝水,平静下心性。正要再整队起程时,只听得归年一声叫喊,已是倒在了地上!

    众人跑过去看时,才发现他背上赫然插着一只箭!原来他是中箭倒地。

    驼子先把他抱起来,喊道:“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箭,谁射的箭?”

    阿什玉喊道:“这山谷里曲曲折折的,怎会有人射箭?一定是从山崖上射下来的!”

    众人向山崖上望去,百丈悬崖之上,哪里看得见人?

    “归年,你怎么样?”

    “箭入得可深?”

    “能不能拨出来?”众人七嘴八舌,只是干着急。

    刘副尉冷静些,思忖片刻吩咐道:“还是要找个郎中来看。把他驮上马。快快找到有馆驿的地方,找到郎中就好了。”

    众人也不再议论,急急地起程,朝着前路奔去。

    总算走到礌石碛,此处原有大唐驿站礌石馆,但是业已荒废了。问询一位背着柴火的老丈,他说因为今年冬天冷,突厥人的羊冻死不少,他们便向东而来,一路掠夺粮食、牲畜甚至人口。礌石馆本来驻兵不多,这会儿更是独木难支,索性一走了之。

    好在不远处就有一家客栈,刘副尉就令士卒去客栈住下。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归年抱进客栈里。此时归年已是不省人事。

    夜已经黑得不见五指。

    客栈的掌柜叫巴公,他倒是知道郎中的住处,但是却不肯去。一来是天黑路不好走,二来怕碰上强人。刘副尉痛快地从包袱里拿出半贯钱扔到柜台上,说道:“这个请郎中也尽够了吧?剩下的都是你的!”

    巴公一看是黄灿灿的的开元通宝,且有半贯之多,早喜得眉开眼笑,早一把收进了匣子里。

    “不成不成!”康老儿叫道,“哪用得了那么多。几文钱也就够了。可便宜了他。”

    “那你自己去找吧。我不管了!”巴公佯装要把钱拿出来。

    “好了!”刘副尉喝道,“都省些事。快去把郎中找来,半个时辰找不来,钱就还我。”

    “放心吧。你坐下喝杯茶,茶喝完了,郎中就到!”巴公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郎中把归年背上中箭处用刀切开了,归年疼醒了过来。郎中小心翼翼地把箭取了出来,又用烧开的水洗过伤口,才把伤口包扎起来,便出来了。

    “先生,伤得怎样?要不要紧?”刘副尉问道。

    “说要紧也要紧,说不要紧也不要紧。”郎中摇头晃脑道。

    “怎么说?”

    “没有伤到脏腑,这是不要紧之处,不然他也醒不了。要紧的是他出血太多,止血不及时啊。你看那口唇指甲,哪还有一点血色,元气大伤啊。若不将养好了,将来也是个废人了。”

    “那还能骑马吗?”

    “骑马?不在床上养上一个月,哪里能下地?”

    刘副尉的眉头紧锁。

    一群人守在归年床前。

    归年方才疼醒了,阿什玉给他喝了热汤,归年眼前朦朦胧胧的,喘息着问道:“背上好疼……眼前怎么发黑?”

    阿什玉叹了口气:“你真是多灾多难。不知从哪里射来的暗箭,射中了你。郎中才把箭拔出来。倒是不会伤及性命了。只是你流血太多,难免眼前发黑。”

    “真是的。归年这一路七灾八难的,运气太差了。这箭到底是谁射的呢?”木大伏说道。

    “肯定是西突厥人放的箭。”驼子猜度,“突厥人东征西讨的,神出鬼没。这放一箭,那砍一刀。”

    “怎么说肯定?”阿什玉白了驼子一眼,“你看见了?突厥既为征讨,为什么不上前抢夺?为什么只射了一箭?连个人影都不见?”

    驼子被问得张口结舌,也不言语了。

    阿什玉看着郎中拔出来的箭,却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支箭。也无从判断它的主人。于是也无言。

    夜深人静了。众人都归了自己的屋子。驼子闯进了鲍四娘的房间。

    “是你射的,是不是?!”他压了声音喝问。

    如豆的灯火下,鲍四娘正襟危坐在榻上。她饶有意味地看了驼子一眼,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我射的?”

    驼子的火气被逼上来,但仍不敢大气说话,唯恐被人听了去:“归年中箭的时候,你不在跟前!我们进了客栈,你根本没到归年那里看一眼。你不是心虚是什么?”

    “你放屁!他中箭为什么要我去看?行路的时候我肚子疼,落在后面了。”

    “我康驼子,一个贩夫走卒,在你的眼里是个愚不可及的人,是不是?只配为你牵马坠蹬,却无法知晓你心中所想,是不是?”

    “有什么你就直说,东拉西扯地做什么?”

    两个人的眼睛直视着,一时间火星四溅。

    “好,我直说!你要射的是阿什玉,但是今天他和归年换了衣服。你看错了人,结果射到了归年身上!”

    “我为什么要射阿什玉?”

    “因为他射了你的鹰!”

    “他射了我的鹰?先前你不是说不是他射的吗?如今怎么又承认了?”

    “其实你已经查出来了。查出来并不难。只要到阿什玉的箭壶里看一看就知道了。怪我,该让阿什玉把箭壶扔了的!”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扔掉?为什么你要帮着他?”鲍四娘有些疯狂地抓住驼子的领口质问。

    “因为我没想到你有那么歹毒!”驼子硬生生把她的双手掰开,把她推到榻上。

    “我歹毒?谁叫他先下手的!”鲍四娘咬牙切齿地。

    “人家不过射了你的鹰,你却要人家的命!”

    “‘墨箭’就是我的命!”

    “是因为它是驸马爷给你的吧。”

    “放屁!”

    没有“墨箭”,最终的任务难以完成。这能跟驼子说吗?鲍四娘的思想有些混乱,无意间已经承认了暗箭是她放的。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激动?是因为在驼子面前吗?还是因为驼子向着阿什玉说话?她吐出一口长气,试着调整自己烦乱的心绪。

    “谁让他们没事要换衣服的。我也不想射归年。”她的口气暗淡下来。

    驼子无力地瘫坐到榻上。他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鲍四娘的报复之心这么强。

    “那个,陆归年怎么样了?”鲍四娘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死。但伤及元气。”

    “他们觉得是谁射的?”

    “我说是突厥人射的。他们只是不信。”

    鲍四娘终于放下心来。原来驼子还是庇护她的。她把手抚在驼子肩上。

    “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替我遮掩。”

    “人家不傻,未必信。”驼子把鲍四娘放在肩上的手抹下去,“你以后不能再肆意妄为,逞一时之快了。不然,你的差事无法完成,你也无法向你的驸马爷交待。”他起身要走出屋去。

    “其实,我心里只有一个人,只恨他来得太晚了,为什么不在驸马爷之前?信不信由你!”

    驼子听着这话,停了一下脚步,仍旧走出了屋子。

    翌日,天还没有亮,客栈已是一片吵闹之声。

    众士卒被吵闹声惊醒,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在纳闷,客栈的小二跑进来,对众人说道:“突厥人来了,你们都不要出来!把你们穿的戎服藏起来。万一他们闯进来看见了,可不得了。他们人多。如果要问,就说你们是客商。”小二说完,又一阵风地跑出去了。

    众人忙依言把戎服藏起来。都小声议论:“这是怎么回事?突厥人当真杀人不眨眼吗?”

    “我们二十多个人,好歹能抵挡一下吧?”

    “都不要罗嗦!”刘副尉喝止众人,吩咐康老儿道:“你惯走西域的人,知道怎么应付。你跟我出去看看。其它人都不许轻举妄动。木大伏负责看管众人。若有闪失,我只唯他是问!”

    刘副尉和康老儿两人探头探脑地走出屋去,打探事态。

    一队突厥人果然于客栈门内门外聚集,都骑着膘肥大马,手里拿着弯刀。

    康老儿和刘副尉溜到柴房,从门缝里往外观望。

    巴公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求道:“实在是只能拿出这十只鸡了。上次给的三只羊,有两只肚子里还带着羔呢。不是你们要的急,我难道不等下了羔再给你们吗?”

    “这十只鸡还不够塞牙缝!你当我们是要饭的?”突厥头领喝道,“我看了,马厩里有不少马,住店的人应该不少。既然生意那么好,难道没有银钱?”

    “爷,一个人住一天才几文钱。我都拿出来,你还是说我在戏弄你。我们这样的小店,实在是本小利微,没有什么油水了。”

    “那把马厩里的马牵几匹吧。”

    “爷,爷,那可万万不行。咱们有约定,你拿我的尽可以,你不抢住店客人。再则,那都是中原的驽马,爷们何等威风,会骑这样的马?”

    正在不可开交时,一个突厥的小喽罗兴冲冲地走来,怀里抱着一个米坛子,看着很吃力。他叫嚷道:“这狡猾老头儿,把钱藏在这个小米坛子里中,钱掺在米里面。不是我在厨房细心查看,哪里料得到?”他随手从坛子里摸出一文钱来。

    突厥头领下马来掂了掂了米坛子,点点头:“实在米哪有这么重,足有十几斤钱在里面。拴到马上去!”

    巴公看了,哭丧着脸,瘫软到地上,嗫嚅道:“白干一年了。可让人怎么活呀?”

    “好了,你个糟老头。没把你老婆女儿带走已是仁慈了。”突厥头领斥道,又吩咐小喽罗:“去取木柴来带上。”

    小喽罗朝柴房走来。康老儿和刘副尉没料到这一出,倒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过来了。”刘副尉问康老儿。

    “就说是客商。不要怕,镇静点。”康老儿很快镇定下来,安抚道。

    “你们躲在这儿干什么?鬼鬼祟祟的。”小喽罗质问两人。

    “哪里鬼鬼祟祟了,不过是天冷,想到这里寻些个炭火罢了。”康老儿回话。

    “你们从哪里来的?”

    “长安。”

    “长安人,敢是大唐的细作?”

    “我的小爷,你不要看见紫色就说是茄子。长安没有商贾人家吗?我们做买卖的。”

    “做什么买卖?”

    “原本从长安带的茶叶,过河时被了水,全霉了。那也不能空手回去,我们还是要去龟兹贬些香料回来。哎,都是小本生意。”

    这些解释也都合理,小喽罗点点头。他看看刘副尉始终一言不发,又盘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噢,他是个哑巴。”康老儿忙替刘副尉遮掩。

    小喽罗再无疑问,抱了一捆柴出去了。

    突厥人终于走远了。康老儿和刘副尉走到愁眉苦脸的巴公旁边。

    “这伙突厥倒还有分寸,不抢住店的。”刘副尉跟巴公搭讪。

    “屁的分寸!”巴公气呼呼地说,“他们不过还没有笨到杀鸡取卵罢了。抢了住店的,我这客栈生意还怎么做?我的生意做不下去,拿什么供奉他们?缺了什么都上我这里来拿。没有比我这儿更便宜的了,我这里简直就是他们的补给站。”

    “唉,百行百业,谁不希望过太平日子。掌柜的是哪族人?”康老儿问道。

    “姑师。我祖祖辈辈住在这里,我这店是祖传的。”

    “贵店维持到今日也算不容易了。”

    “谁说不是呢。但凡有点利,谁愿意背井离乡。”巴公长吁接着短叹,“说实在的,我们这里都盼着大唐能把焉耆也归于治下。十年前高昌打焉耆,三年前大唐讨伐了高昌,在那儿设了安西都护府,驻了军队,且把高昌改为西州,那里是太平了。焉耆和西州襟带相连,为什么不就势把焉耆也收了去?都尊大唐皇帝李世民为天可汗,我们老百姓也盼着一位明主来治国安邦呢。”

    “总在早晚之间。”刘副尉说道,“不会让西突厥在这里随意跑马。对,我还想问你,往前走下去,路途如何?”

    “前面是银山,山高地广,走起来艰难。山里盗匪更多,据西来的过客说,好多人都遭了劫,有的还丢了命。若我说,你们还是在这里休整些日子再走,等风声好些,再走不迟。”

    刘副尉和康老儿回屋计议。

    “听巴公的意思,是让我们过几日再走呢。”刘副尉说道。

    “他的话也不可全信。未准是想赚我们的店钱吧。”康老儿琢磨。

    “陆归年的伤,能不能上路呢?”

    “赁个车拉着他走,想来也不要紧。前面到银山碛,应该是二百二十里。要走两天吧,顺利的话。”

    “不能住驿站,真是不方便。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得太沉。”

    “是啊,这焉耆的龙氏国王,也把个突厥人奈何不得。难怪老百姓心向大唐。”

    “今日突厥人把巴公的客栈抢得,也只差米光面净了。”刘副尉慨叹。

    “抢得是狠了些,不过也至于米光面净。昨日我夜里起夜,看见有人在后面的菜园子里挖土,你猜是谁?”康老儿卖了个关子,问刘副尉。

    “巴公?他挖土干什么?”

    “钱不能放在一个口袋里。放在米坛子里一些,也要放在地底下一些吧。即便被搜,也不会都被搜出来。这就是狡兔三窟吧。”

    “这商贾人家,也真是狡猾。”

    “世事艰险,不能不如此啊。”康老儿叹道。

    “我看着就是明日起程吧。再难也要走啊。”

    一行人在不安中睡去,刘副尉也是心事重重,看过陆归年的伤,倒不算凶险,略感放心;又想着路上的艰难,更是忧心。他在榻上翻来覆去,到了三更仍是没有睡着,一时觉得尿急,便起身去茅房。

    刚走到马厩门口,一个人影从里面跑出来,与刘副尉撞了个正着!刘副尉没有防备,被这个人撞得踉跄了几步,坐在了地上。

    “撞丧啊,这三更半夜的。”刘副尉恼怒地骂道。

    “你个泼才,三更半夜跑到这干什么?”对面的人也不依不饶,也破口大骂。

    “我上茅厕不行啊?你上马厩干什么?敢是偷马?”

    “小爷我还用偷吗?我想牵哪匹是哪匹!”

    “你是哪里的小爷,说话如此狂妄!”

    “我倒要看看你是哪来的鸟?跟我针尖对麦芒!你别走。”

    “我不走!”刘副尉看着那个冒失鬼身量并不比自己高大,打架必不是对手,堵气跟他计较一番。

    对面的人说罢,把马厩里挂的一盏羊皮灯笼拿出来,提到刘副尉眼前。那羊皮灯笼原本是用羊皮做灯罩,用于防风的,光线昏暗。一团朦胧的光晕照在两人脸上片刻之后,对面的人先开了口:“你不是哑巴吗?为什么又说话了?你是细作!”那人把灯笼往地上一扔,竟往外跑去。

    刘副尉好大天才明白过来,不好!此人正是白天那个突厥小喽罗。这可怎么办?他茅厕也不去了,径直回去找康老儿。

    “我可能惹来麻烦了!”他把康老儿摇撼醒来,把刚才发生的事叙说一遍。

    “不是麻烦,是大麻烦!”康老儿听了震惊不已,“我们得赶快跑路了。晚了就来不及了。

    “可是这黑灯瞎火的,怎么跑啊?”

    “快把巴公喊来,他也许可以帮我们。”

    巴公来了,听刘副尉言说刚才突发的情况,也深感不妙:“这伙突厥住在北边几里之外,那小喽罗去报信,这会儿人马可能都往这边来了。你们赶快跑才是。”

    “天这么黑,我们一点准备没有,怎么跑?”康老儿问。

    “让我大儿子带路吧,他可以一直把你们送到银山碛,那边有我朋友开的客栈。”

    “那突厥人见不到我们,会不会牵怒于你?”

    “你们走了,自然没有对证。到时候我只说他看花眼就是了。你们换上便装赶快走。这些戎服我扔进炉子烧了就是了。”

    “怎么酬谢你?”刘副尉问道。

    “你给一两金吧。重赏之下方出勇夫。这等危急时刻,不为了钱,谁肯舍命救你?”

    刘副尉的嘴角颤抖一下,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犹如刀锋一闪时的光亮。片刻之后还是答应了:“先给五贯,等你儿子把我们带到银山碛,我再给他五贯,可否?”刘副尉问道。

    巴公皱一皱眉,还是答应:“好,一言为定。”

    刘副尉把五贯钱交给巴公。巴公的儿子淖尔带着刘副尉一行队伍朝银山碛亡命奔去。

    淖尔打着火把带众人走着夜路。有些士卒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睡梦中被叫起来,迷迷糊糊地跟着奔命,不禁叫苦连天,报怨不叠。

    归年被淖尔用被子包着,捆在马背上——因为要逃命,唯恐行动迟缓。才跑了一里地,就听得后面喊杀声响起,回头看时,一串火龙在夜色中游动——原来是突厥人骑着马,打着火把追来了。边追还边喊:“长安来的细作,还不快快下马受死!”一阵阵喊声回响在山峦间,让人听得胆寒。

    刘副尉看得心惊肉跳,边跑马边问淖尔:“怎么办?咱们的马哪里跑得过他们。马上要给追上了。你的火把暴露咱们的行迹,你给灭了吧。”

    “灭了我怎么看得见路?”淖尔说,“你们只管跟着我跑就是了。”

    说话间,一支箭带着风声射过来,贴着刘副尉的耳朵飞过去。有的士卒也中了箭,疼得哇哇大叫。

    “要追上了!”刘副尉绝望地喊道,“你还不灭火把,要害死我们吗?”

    “休要多嘴!我也没有穿铜盔铁甲。要活命跟紧跟着我!”淖尔喝道,“走小路!都沿着我走的路走。你们都能活命。”

    小路崎岖不平,马跑得异常吃力。刘副尉别无他法,这等危急时分,只有相信淖尔这个陌生人。突厥人追得更近了,只剩下十几步远,他们不屑于放箭,只等着生擒这群大唐的士兵,都开始狰狞地大笑。所有的士卒都灰了心,挥马鞭的手开始发软了。

    忽然后面的为首的一人突厥人“扑”地倒地,不见了踪影!有突厥人喊道:“有陷阱!”话音未落,又有突厥的马嘶叫起来,伏倒在地。再追出半里地时,突厥人手里的火把明显减少。

    刘副尉看了心里诧异,问淖尔:“这里有什么机关?”

    “当地猎户挖的陷阱,放的夹子。我常走这路,都知道在哪里。”

    原来这样,怪不得淖尔不灭火把。突厥人的马蹄声渐渐减弱,众人心里绷紧的弦慢慢放松下来。但也不敢就停下来,唯恐突厥人又追上来。

    紧跑慢跑,队伍一直跟淖尔跑到卯时,天边上蒙蒙有了一丝亮。众人都跑不动了。正好前面有一处寺庙,外面看着破败荒废,没有人迹。淖尔便带着众人进寺庙暂时歇息。

    众人一进寺庙,便七仰八歪地倒在地上,只顾得喘息了。刘副尉清点人数,加上自己十七名士卒,另外是阿什玉、康老儿、驼子、归年并鲍四娘,共二十二人,倒也没有落下一个。驼子早把归年搀扶进来躺下,安置好了,并验看他的伤口。另外有两个士卒中了箭,一个在腿上,一个在手臂上,因箭入得不深,在路上跑动中箭已脱落,伤口也不深。木大伏给他们清理包扎了。

    驼子服侍完了归年,四下里打量鲍四娘,看到她远远地蜷缩在大殿的角落里,也不说话,独自发呆,她的“墨箭”立在地上,也不动弹一下。驼子看着她落寞的模样,终是有些不忍,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端详她片刻,发现她脸上犹有泪痕。

    “难得你一个女人家,马跑得这么好。这些士卒原是骑兵,马上跑惯了的,还叫苦连天。”他想夸赞鲍四娘,哄她开心。

    “逃命……”鲍四娘喃喃地说,像在对驼子说,又像自言自语:“这是逃命,不是跑马。这一路,我已经逃命好几次了。像魔鬼在后面追,手都要够着我了……人人都顾着自己跑,没人管我……”

    “怎么会。我会管你。”驼子安慰她。

    “还有多少次逃命?我受够了。”鲍四娘黯然地说。

    “也许没有了。也许还有一次?两次?我只知道,在我这一辈子走的那么多次碛西中,有很多次逃命,多得我都记不清了。像我这样的贫贱之人,每走一次,都是拿命在赌你知道吗。不过,每次我都侥幸逃脱。活下来,再接着走。我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会不会死在这路上?”鲍四娘看着驼子,期期艾艾地问道。

    驼子笑笑,戏谑地说:“你死了我也陪着你死,行不行?不要想太多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稍事休整后,淖尔又催促刘副尉起程。众士卒都不想再上马,但刘副尉深知利害,仍逼着众人上路了。

    这一天的起跑让众人领略了什么叫疲于奔命。晚间到达银山碛的时候,已是星夜时分。淖尔把队伍带到一处朋友开的客栈,倒也十分僻静。

    “这是我家老友开的客栈,你们只管放心住。不会有突厥来搅扰。”淖尔对刘副尉说道。

    刘副尉四处看看,倒是十分稳妥的地方,店家竟也是个汉人,这客栈亦是经年老店,于是放下心来,让店家安排食宿。众人一路奔逃,身上都软得像面条一样了,又到了这安全之所,越发松散下来,倒在榻上享用饭食。

    淖尔打算明日天亮再回礌石碛。饭后众人歇息,淖尔和刘副尉独坐一屋。

    刘副尉拿出半两重的金饼子递给淖尔。淖尔接了过去。

    “我还想问你,你爹怎么知道我有金子?”刘副尉问道。

    淖尔听了笑笑,爽快说道:“一则,大人一去就给了半贯钱请郎中,出手阔绰;二则,大人在小店入住时,你肩上的的包袱把你压得背都驮着,里面不是金钱,可是什么?客官行李里面放着什么,我爹扫一眼就知晓。”

    “商贾人家,就是精细啊。”刘副尉叹道。

    “对,我还差点忘了一件事。这一路跑得狼狈,中间打尖的时候,我倒捡了一样东西,因时间紧迫,我还没有来得及问。”淖尔说道。

    “什么?”

    淖尔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囊,蓝色绸缎缝制,倒也十分精致,这不是刘副尉的布囊,可又是谁的呢?刘副尉看了,脸色刷白。好险!若是真把这个丢了,这一趟,非但白跑了,还要掉脑袋呢。他一把接过来,动作粗鲁,倒有些像抢似的。是自己大意了,只顾着带领众人逃命,却没有看管好这个要紧的物件——原本揣在怀里的。一定是衣带松开了,才掉了出来。刘副尉惊魂未定地查看布囊,很明显,布囊已经被打开过——他每回收紧布囊口后,都会打一个八字结,但现在绳结没有了,两根系带只是简单地交叉了一下。

    “你打开过了?”刘副尉按捺着心底的恼怒问道。

    “打开了。里面装着些纸张,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淖尔不以为然地说道,他年轻的面孔上带着些许天真。

    能让刘副尉紧张的纸张,却不是一般的纸张,而是几件文书。那时候,田校尉疯了,刘副尉查看他行囊时,找出了这个布囊,揣进自己怀里。里面文书之机密,只有田校尉和他知道。若泄露出去,可是非同小可。

    “这些纸张,你看了没有?”刘副尉问淖尔。

    淖尔笑笑:“看了。”

    刘副尉心中一凉,暗自叫苦。

    “它看得懂我,我看不懂它。”淖尔爽朗地笑道:“我哪里识得汉字呢?我识得几个吐火罗文,还是从一到十,只记账罢了。”

    刘副尉的眉头仍然紧锁,他并没有因淖尔的解释而放下心来——在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事上,他宁可不相信淖尔的话。

    “你今晚也不回去吗?”他转换了话题,问淖尔。

    “夜路不好走,再者,我也有些乏了。我明早再走。”

    “依我看,你现在倒该回去看看。你想想,你爹把我们放走了,突厥人去了,他如何交待?他搪塞过去吗?”

    “我爹跟突厥周旋了一辈子,也没见他失手过。这点事他应付得了。”淖尔大大咧咧地说。

    “只是这回不同。我们被当成长安来的细作了。现在大唐中突厥之间兵戎相见,自然不会把这等事视为小可。你还是回去看看吧,不要大意了。那可是你爹啊。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利害。”刘副尉语重心长地说。

    听了这翻话,淖尔倒有些不安起来。是了,是该回去看看爹。他点点头,头起身朝外走去。

    “我送送你。”刘副尉说。

    “不用了。外面风大,荒郊野地的,路也不平。”淖尔推辞。

    “一定要送的。你给我们帮了大忙。我就送一里地吧。”

    刘副尉一番好意,淖尔不便再推辞。两人出了客栈,骑上马,跑出了一里地,在一片树林里下得马来。

    “刘大人也该回去了。从这里还看得见客栈的灯笼,你也好回去。再远你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淖尔劝道。

    “是了。该回去了。你也走好。”刘副尉向淖尔拱手一揖。

    淖尔也还礼,一手拿着火把,转身欲上马。猝然之间,一把短刀扎进了他的后背,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胸膛!淖尔受此致命的重创,没有一点防备,也没有还手之机。他缓缓地转过身,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刘副尉,边倒下边挣扎着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不管你是不是看懂了,我都不会冒险。”他淡淡地回答。

    刘副尉没有取出淖尔身上的刀。这把突厥小刀,是他在西州送沉香时买的,原是一对,套在一只刀鞘里,刀把翘曲,锋利无比。如今刀鞘里只剩下一把了。

    “你们姑师人只知道赚钱,这回也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借刀杀人。让你爹找突厥人寻仇去吧。”刘副尉蹲下来,把淖尔瞪得圆圆的、愤怒的眼睛合上,又从他怀里把那个金饼子拿出来。他倒不稀罕这块金子,但是既然突厥劫杀,怎会留下钱财?

    翌日晨起,康老儿没看见淖尔,问刘副尉:“那客栈小东家走了?”

    “晚上就回去了。”刘副尉答道。

    “夜路不好走啊。”康老儿叹道。

    “他惦记着家里。我没留住。”

    “唉,你袖子上怎么弄上血点子了?”康老儿眼尖,看见刘副尉的袖子上有血。

    刘副尉有些愕然,看了看袖子上的血。旋即又镇定下来:“许是咱们那两个伤员身上的血。晚上我去看他们了。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

    两人正说着,客栈外面闹哄哄起来。有个樵夫模样的战战兢兢地跑过来道:“可不得了,林子里有个死人!”

    康老儿和刘副尉惊了一跳,忙问道:“什么人死了?”

    “一个后生模样。背上还插着刀。”

    刘副尉犹自心惊——怎么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但他还是很快镇定下来,问道:“刀?什么样刀?”

    “那刀把子是弯的。”樵夫比划着说。

    “突厥人的刀。许是突厥人杀人越货吧。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偏僻。”康老儿说。

    队伍匆匆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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