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文。”君若水看着青文漆黑的眸子,那双明眸此时犹如幽深的潭水,深不见底,波澜不惊,竟像是一团……死水。
    此时的青文,确实是万念俱灰心如死灰。听到君若水的声音,他的眼珠才轻轻转动了下,慢慢看向君若水,那眼神极为复杂,有迷茫有悲哀有深深的绝望。君若水心中不由轻轻叹息,如此温顺可人的少年,怎会遭遇如此不幸?而这不幸,多少和她也有些相关。
    为什么紫竹会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即使是占有了青文的身体,他却是宁死也不愿委身于她啊。
    这件事,暂时只有她和苏子佩,青峰以及紫竹、明勋几人知晓,君若水事后马上封锁了所有可能知道的渠道。她很明白,在这里,名节对于一个男人的重要。
    “青文,还痛不痛?饿了没有?”君若水微笑着关切的问。
    好熟悉的温柔啊。她没有因为他被玷污而疏远他,看不起他。他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他自己会觉得自惭形秽啊。以前,他觉得自己还能站在她的身边,做一辈子的贴身小厮。现在……他觉得自己不配了,他再也不配站在她的身边。因为,他已经是一个不洁的人。
    “今天厨房里特意为你熬了粥,香喷喷的米粥,吃一点好不好?”君若水笑着看他,温柔得不容人拒绝。青文轻轻点了点头。
    君若水很欣慰的笑了。只要他肯吃东西,自然能好得更快一些。至于他的心结,她再想办法慢慢解开。
    青文看着她的笑脸,突然觉得自己还可以为她做的,就是不让她为自己担心。紫竹是她的丫鬟,所以她会内疚,而她对身边所有人的温和包容,让她一定对他放心不下。与其让她为自己忧心忡忡,不如自己强颜欢笑,来换取她的心安。
    君若水不知青文的辗转心思,只是很高兴的吩咐小厮去厨房端粥。“吃完粥,过会儿再喝药。我准备了你喜欢的冰糖梅子哦。”
    “谢谢。”青文轻声说,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他本就是没有未来的人,能这样看着她的笑,就已经很好了。如果她不希望他死,那么,他就为她而活着。他死去,她必然也会伤心的。他不愿她伤心,即使是为了他,他还是舍不得啊。
    胸前的伤口竟感觉不到多大的疼痛,只是隐隐有些不适而已,不去注意的时候甚至可以忽略。他知道,是她用了药的缘故。她总是会设想周全,不会让他太难受的。
    当时是抱着必死之心,不愿意在失去贞洁后还苟且偷生于人世。现在想想,是他太冲动了,害得她为自己担心,守了他一天一夜。她的眼角眉梢俱是倦意,眼周还有着淡淡的黑眼圈。
    小厮很快端来了粥品。
    “少夫人,我没事,你去休息吧。”青文小声的说。
    “有没有事,得我这个大夫说了算。”君若水微笑着说,“先把粥吃了。”她吩咐小厮扶他起来半坐着,背后塞了软垫,然后再一勺勺喂他喝粥。
    从没有被人服侍过的青文,非常不安的看着面前喂粥的小厮,又看看一旁温柔浅笑的君若水,不禁有些窘迫的轻声乞求:“少夫人,我还是自己来吧。”
    君若水坐在桌前摇了摇头:“你自己来怕牵动伤口,好不容易缝好的伤口可别又弄裂开了。乖乖听话,好些了你再自己来。”
    青文只好略带尴尬的由着自己平日一起干活的伙伴喂自己吃粥。看着他为难又不好意思的样子,君若水忍不住微微的笑了。
    看着青文喝完药睡下,君若水才退了出来。脸上的笑容隐去,露出倦容。
    正是巳正时分,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极舒服。
    君若水思虑着,不自觉的走到了自己的药园。药田里,托王欣帮她找来的一些难得的药种已经长势良好,很快就能有收成了。看着土地里长出的这些旺盛的生命,君若水不禁微扬起嘴角,转身去药房里拿来小铲子和水壶,蹲下身体,细细打理这片茂盛的药田。
    她蹲在药田里,身子隐没在茂密的药田和周围的灌木丛里。四周寂静一片。
    这里本是苏府比较偏僻的角落,不当主道,鲜少人来人往。如此寂静的时候,自然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会显得无比清晰。
    “你听说了吗?少夫人身边的青文,和济善堂的紫竹管事……”是一个仆妇刻意压低的声音。
    “真的吗?没有成亲就失了身?看他平日温顺贤淑的样子,还以为品性有多高洁,没想到暗地里也是个小骚蹄子。哈哈。”另一个仆妇不年轻的声音里透出猥亵。
    “是啊,听说少夫人大怒,还打了紫竹呢。”
    “那青文小蹄子是不是和少夫人也有一腿啊?”
    “少夫人那个温和得没有脾气的人,居然会为了他怒火中烧,出手打了紫竹,你说有没有?”
    “青文还真能耐啊。不知道紫竹会不会娶他呢?还是,少夫人会收了他?”
    “少夫人哪敢收啊?咱们少爷多凶悍你又不是不知道。少夫人又不是不想活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少夫人如今把少爷驯服得像小绵羊一样了。少夫人想要什么,少爷绝不会说个不字。”如此笃定,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信心十足。
    “咱们先瞧着,如果到时少夫人和紫竹都不要他,那么我们倒可以去尝尝鲜。哈哈。”两人压低的极为淫靡的笑声传来。
    君若水停下手中松土的小铲子,眉头紧紧皱起,脸色一片冰寒。紫竹还是迫不及待了吗?她一定要把青文逼到绝路上吗?都是她身边的人,她给予的都是一样的关心和照顾。到了金碧朝,她独自一人,总是感到无尽的孤单和寂寞,常常在半夜里惊醒,觉得此身非我有,恍然如梦。可是,就是身边这些人,让她感觉到了关心和爱,让她渐渐融入这个陌生的世界。
    如今,紫竹的所作所为,不只伤了青文,也伤了她的心。不是她要袒护青文,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对与错的问题,而是她来自前世的是非观念,紫竹的行为是无法原谅的罪恶,是道德品质的败坏,是该被唾弃被鄙夷的。若是前世,她足以去牢房里吃牢饭了。哪里还有此时的逍遥自在?
    抬起头,君若水看了看澄蓝的天空,阳光依旧耀眼。原来,总是有阳光照不到的黑暗面啊。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收好手中的工具,命李管家备了马车,向城南济善堂驶去。
    济善堂人来人往,旁边养生堂热闹非凡。马车停在济善堂门前,济善堂里的小厮便颠颠的迎了上来,替君若水掀开车帘,扶她下车。其实,她也没打算永远隐瞒下去,毕竟,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所以,慢慢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济善堂为苏家产业,苏夫人自然也是主人。外间人自是不知,其实君若水才是济善堂的真正主人。
    君若水也不介意,她只是认为,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女子都得有经济上的独立。在苏家,除了日常生活开支,和偶尔的马车代步,她所用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银子。苏子佩给过她银票,她谢绝了;苏慕萍给她的苏家印章,不只价值连城,也可在苏家账房随意支取,可是,她不屑如此。凭着济善堂和养生堂的收入,她早已经赎回了当初的玉佩,手头上也攒下了不少的银子。如果她肯再花点心思,必然有更加不俗的业绩。只不过,她太懒,太随意。
    下了马车,君若水走进济善堂,紫竹正忙里忙外,不亦乐乎;孙明勋正给人把脉,只用眼神示了示意,无暇招呼她。她进了大堂,淡淡的说:“紫竹,你随我来。”说完便自行进入堂后厢房。早有小厮泡了壶玫瑰花茶进来,为君若水倒上一杯后退下。
    花茶系列是她最近在养生堂推出的下午茶,配上糕点,供那些富贵闲人们在午后闲暇来此八卦。
    君若水端起小瓷杯,轻轻抿了一口,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仿佛在清晨的玫瑰园中闻着馥郁的花香。
    “小姐,你找我。”紫竹敲门进来,头低垂着。面对君若水,她心中仍有几分惧意。
    “紫竹,那件事,本只有你我、子佩、青峰、明勋几人知道,如今苏府却人尽皆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是你大肆宣扬的?”君若水淡淡的问,温润如黑玉般的眼眸光华内敛,看进紫竹眼中只觉一片冷然。
    紫竹暗暗惊心,她越来越不了解小姐了。如今的她,再不是当初在君家被两个姐姐欺负不知反抗的小女孩,而是一个精通岐黄之术,有着经商策略的聪慧的女子,一个惫懒温煦却能在需要的时候变得果断决绝的女子。这一刻,她竟有些胆怯有些迟疑了。
    “是不是?嗯?”君若水轻轻的问着,声音柔软而温润,仿佛只是很随便的闲话家常。可是紫竹知道不是那么简单,她听得出君若水情绪中隐藏的愠怒,不然,她不会专程来济善堂找自己。
    “是,是我。是我说我们情难自禁,说我会娶他。”紫竹知道赖不过去,不如实话实说。
    君若水深幽的黑瞳泛着冷光,盯着她的眼睛,似乎看到她的内心深处,让她不自觉的有些惧怕和瑟缩。“你,非得要逼死他吗?他已经自杀了一次,你是想让他死第二次吗?”
    “小姐,只要你把他许给我,我娶了他,一切就都好了。”紫竹眼中升起狂热,急切的说。
    君若水摇摇头:“紫竹,你这不是爱,你只是想要占有。你从来就没有想过青文的感受,没有想要善待他。”
    “小姐,不是的……”紫竹急着辩白。
    君若水冷然打断她:“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你不要回苏府了。不要再伤害青文,不要挑战我忍耐的极限。我很累了,你先下去吧。”
    紫竹还想说什么,看着君若水冷淡的面容,却又不敢造次,只好咬唇退了下来。君若水独坐桌前,面上渐渐露出疲惫之色。她慢慢喝完一杯馥郁芬芳的玫瑰花茶,转身上了软榻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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