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家乡出发去汉宫里,没有想的太多。

    我从小就知道我是最出色的,美丽夺目,明媚动人,而且精通韵律,弹得一手好琵琶。父亲和兄嫂都异常宠爱我,我是个幸福的少女。

    也许太出众也不是好事。我没能够如父亲之愿在家乡找一个富足的少年郎君共度一生。宫中选待诏宫女时我被选在了归州的榜单之首。

    父亲很郁闷。宫里美女如云,我又非名门高第,性情骄傲,很担心我会惹出事来。我却很自信,以我的美貌才情,到哪里没有出头之日?离开家乡,会有一个更广阔的天空任我飞翔。自由的飞翔。

    一个才十七岁,从未步出闺阁半步的少女,有着这样自由的梦想,是不是太天真?

    可我的确是美丽。即便入了宫,和一并入宫的美人们相比,我仍是最美的。

    刚一入住,新进的宫女们开始张罗,或者托着亲友张罗,找各种门路,打点宫中上下能帮上自己忙的人物,以冀能分到皇上经常出现的宫殿或比较引人注目的职位。而且,几乎稍有几分姿色的,都在赠送大量金钱给画工,少则五万,多则十万。不是亲眼见到,我绝不相信一个小小的画师可以有这样多的额外之财。

    我知道画师所画的人像最终会给皇帝看到,其中画得美的,即便真人并不若这般美,也会首先给皇帝注意,接着是临幸,接着册封,接着荣华富贵,名誉地位,接着家人沾光,全家得福。

    我也希望我能得到皇帝的宠幸,可以光辉门楣,不枉父亲疼我一场。我虽不富有,但也不是一点钱也没有,父亲也怕我在陌生的宫殿寸步难行,临别送我的钱可以抵得一户中等人家女儿的嫁妆了。可我看着画师毛延寿谄媚而狡黠的笑容,冷冷拂袖,离去。

    我被分在柳烟深处一所寂寞的小小院落,那里住着一个张才人,一个王美人,都已经三十多岁了,据说年轻时也曾给皇帝宠幸过一两次,得了封,可后来辗转还是只能流落在这宫院的最深处,更不知皇帝还记不记得曾经有这么两个人侍过寝了。她们偶尔提起当年的辉煌,面上会有一瞬的风采,可很快给更深重无垠的寂寞掩盖。

    也许算定自己今生是没指望了,她们待我倒是很好,很为我错过初入宫时的机会遗憾,还帮我出着主意,该怎样去联络那些太监头儿,怎样去挽回画师的心,怎样到得意妃子的宫里去窜门,以期得到皇帝的注意。

    我很懊恼,却不后悔。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如秋水,颊若桃花,肤白如雪,云鬟雾鬓,更能谈诗论棋,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后宫之中,有几人能越得过我去?而我,我竟要向那些龌龊的画师和太监低头陪笑么?

    宫里的活并不重,我大部分时间都很闲暇,闲暇得不知道日子该怎样打发。直到在张才人尘封的木箱里发现了一些书籍,才算找到了点乐趣。后来我又托老宫女们从宫外带了好些书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可越是诗书满腹,我越是郁闷。春夏秋冬等闲度,忍将韶华付流水。

    张才人、王美人已渐渐老去,而和她们交往的,大半也是渐渐老去的失宠宫妃。后宫三千人,十之八九都不曾得到过皇帝的宠幸;而受过宠幸的后宫中,十之八九只得到过一两次的宠幸,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漫漫长夜。

    我的心渐渐寒了。受宠又如何?尊贵受宠如陈皇后,终究也只落得个咫尺长门闭阿娇,何况我辈不过寒门碧玉。可如永不受宠,我只落得花颜零落,老死宫中么?

    我依旧骄傲得认为,我是最出色的,可我的心却日益徘徊。我这般的出色,也只能在宫里无声无息等死么?

    不知什么时候,不自觉间,我的琵琶声中,从少女的快乐无忧,化作了茫茫浩愁。

    五年,弹指即过。十七岁到二十二岁,一个女子一生最美好的年华,悄然逝去,无影无踪。

    我还有多少个五年可过?我还有多少个青春可等?我就该这样静静地老死在宫中吗?父亲的宠溺,母亲的笑颜,兄嫂的疼爱,小弟的依恋,终究只能相会在梦里么?

    这时我的生命转折点来了,来得速度之快,连我自己都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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