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真是聚散匆匆。才不过短短一天,诺大的王府就只剩下了大奶奶和我两个人。我摸着黑,刚从花架上取了蜡烛点上,对面书房那里的几间屋子又暗了。

    “二奶奶,你过来吧。”大奶奶在里屋唤我,我添好灯拿了进去,才发现大奶奶不知道什么已经把“小金库”里剩下的一半东西都装进了袋子。

    “大奶奶”,我走了过去,她看着我,酸楚地一笑,说,“以前我总看不起你,觉得你就是个低下的小妾。现在才知道妾也有身为妾的好处啊。”

    我一想,还确实有好处,国破家亡时才有的好处。

    “来,这些你拿着。”没想到大奶奶竟把剩下所有的金饰都给了我。

    “你是王爷的妾,没入皇室宗谱,也就算是……府里的高等下人,按理皇上不会过分追究你,你拿着这些也走吧!”

    大奶奶说这话的时候格外小声,大概是怕伤了我的自尊。其实对于妾这个问题,我早就看开了,只要思渊心里有我,什么身份都是一样的。

    “大奶奶,我不走,我和你一起留下来。”我说这话时很坚定,心里也没有一丝的犹豫。

    “为什么,你留下来很可能要大祸临头的。而且,王爷他一定不会再回来了。”大奶奶知道我会这么说,她为了让我走,特意加了最后这一句。可我早已认定了这个家,要与它兴衰共存,之前我就说过,思渊是家,家就是思渊,他的气息还留在这里,我的那一点渺茫的奢望也在这里,我无论如何都走不掉。

    我把金饰袋子推给大奶奶,对她说,“我不走,是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思渊的女人。我们都为他爱,为他恨,为他痴,为他狂,他早已让我们都失掉了自我,成了他的一部分。”

    “是啊,你说的对,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大奶奶理解的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们都通过眼神,心照不宣的传递给对方一个讯息,那就是,我们之间终于达成了一种谅解。我有种预感,我和大奶奶两个女人长达四年的战争就此结束了。

    “咚咚咚”,外面忽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一听就是男人敲门的声音。大奶奶紧张的说,“该不是朝廷的人来了吧?咱们出去看看。”

    我们悄悄地摸黑来到了门口,仔细的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门口吵吵闹闹的,还有火花崩裂的噼啪声,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停了,外面冷不防传来一声大呵,“再不开门那就给我撞开。”

    大奶奶定了定神,冲我点了点头,上前开了门。我一看,果然王府已经被包围起来了,为首的一个官员见大奶奶出来,上前恭了恭手,“娘娘,李思渊谋反叛乱,十恶不赦,臣奉皇命,来此抄家,都给我上!”

    士兵立时像洪水般涌了进来,大奶奶被推搡了一把差点摔在地上,我扶起大奶奶和她双手紧握一起靠在墙边,看着家里的东西一件一件被搬到他们的车上,一件一件被砸烂,甚至连放在仓库的粮食都被搬走了。大奶奶眼看着这一切,心急如焚,冲着一个背着粮食的士兵就冲了过去。那个士兵错不及防被大奶奶扑倒在地,大奶奶赶紧护住粮食,冲他大喊,“别拿走我们的粮食,要不然我们吃什么!”

    “谁管你吃什么,让开!”士兵一把把大奶奶推到一边,背起粮食走了。

    过了一阵,士兵都陆陆续续地出来了,一个士兵检查了一番,跟为首的官员禀报,“大人,炒家完毕,东西都在这儿了。”

    官员扫了一眼车上的东西,满意的说,&好,留几个人把这里看住,其他人回去复命,撤。”

    等官兵撤走,我们才回到屋里,动手收拾能用的东西。大奶奶捡起个茶壶看了看,发现底子破了一个洞,无奈地仍在地上,生气地说,“这,这群混蛋,简直是不给我们留活路!”

    经大奶奶这么一说,我想起了守在外面的那几个人。他们既然奉命看守我们,想来皇帝还没有下决定是否要判我们死罪。我们是生是死,或许明天就有了答案。

    “二奶奶,你快来看,快来,来!”

    听到大奶奶在里屋尖叫,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赶快跑了进去,见大奶奶手里拽着被子的一个角,我再仔细一看,呵,居然是那个首饰袋子!

    原来大奶奶把金饰放在袋子里后,随手把它塞进了被子里。官兵进来一顿乱翻,居然把它淹在了被子没有发现。也多亏了大奶奶把它装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袋子,我再看看原先放金饰的很精致的那个盒子,早就被砸成好几辦了。

    “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大奶奶喜得打开袋子,清点了一遍里面的东西,说:“一个不少,咱们又能活下去啦!”

    正说话的工夫,外面又开始嘲吵起来,而且隐隐的还伴有哭声,我们立刻又紧张起来。

    整整一个晚上,我和大奶奶谁也没合眼,都紧张地听外面的动静,我总感觉冷嗖嗖的,好像死神就在我们周围徘徊。好不容易天亮了,我们赶紧到门口去打探消息,一问看守我们的人才知道昨天晚上被带走的,是随思渊出征的一个偏将的家眷,我问他:&人都带到哪儿了啊?”看守随意地瞟了我们一眼,若无其事地说,“杀了呗,才十九口人而已,又用不了多少时间。”

    大奶奶一听,吓的脸色惨白。我们默默地回了屋子,蜷缩在床上,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快到中午的时候,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大奶奶抱着头,哭咧咧地说,“完了,轮到我们了,我们要被处斩了!”

    我们爬起来一看,果然有一个宫人模样的人向里屋走过来,他走到门口,清清嗓子,喊道:“里边的,出来听口谕!”

    “走吧,大奶奶。”我推了推她,她摇摇头,说,“不行了,我的腿已经软的没有知觉了。”

    我只好一个人出来接旨,那宫人见只有我一个人,非要大奶奶也出来,我只好进去找大奶奶。

    里屋传来一声家具跌倒的声音,该不会是大奶奶腿软摔倒了吧,她可是有身孕的!我赶紧跑了进去,一看大奶奶,我差点吓晕过去,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大奶奶居然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我尖叫一声,冲上去抱住了大奶奶,外面的人听到动静也都跑了进来,我们一起把大奶奶抱下来,掐了人中,又按了胸口,大奶奶猛咳一声,总算是缓过了气。

    宫人拍了拍大奶奶,说:“你别寻短见啊,皇上还没让你死呢,你自己急什么!“

    听到他这么说,我和大奶奶一下子有了精神,大奶奶“呼”地一下坐起来,紧张的问,“不杀?皇上不杀我们?真的?为什么?”

    宫人见大奶奶一惊一乍的样子,不觉笑了出来,“我哪儿知道那么多为什么,总之老丞相为你们求了情,你们应该死不了了。不过活罪难逃,终生圈禁。”

    我和大奶奶都长舒一口气,活着真好。

    曾经听老一辈人说过,所谓活罪难逃,其实不过是另一种死罪罢了。我们才刚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重重的困难就包围了我们。首要的问题便是缺吃少穿,朝廷不许我们开火,也不许我们买东西,一日两顿都由守卫送来,给的也极少,还很清淡,根本填不饱肚子。大奶奶守着一袋金银却干着急没办法。急火攻心加上营养不良,大奶奶很快就全身浮肿起来,特别是脚,到后来肿的连路都没法走了。我也曾试图拿些金饰银子请看守能照顾我们一些,却都无济于事。我只好转而在府里的菜地和园子里挖些野菜和蒲公英充饥。可短时间还行,时间一长大奶奶身子就吃不消了,不是吐就是痛。这天大奶奶在院子里呕吐完,跟我说:“再去试试吧,咱们多给他些东西,让他想办法弄些肉来。”

    到了傍晚的时候,送饭的人按时来了,我取了一根纯金镶宝石的簪子藏在袖口,迎了出去。

    今天送饭的似乎换了个人,背影高高瘦瘦的,头发还披散着,看着有种熟悉的感觉。等他走近,我笑着迎了上去,刚想开口,他却做出个禁声的动作。等他把头发稍微拨开一些,我差点吓的叫出声来,祥哥!

    “嘘!别出声,快带我去个静辟的地方。”祥哥机敏的看着四周,我想了想,小声的对他说,“走,跟我去新梅园子。”

    我把祥哥领到了新梅园子的柴房,这里离大门远,根本不会有人来,但以防万一我还是把门顶住了。祥哥把吃的东西放在地上,疼惜的打量着我,气愤的说,“这个李思渊真不是个东西,他自己做出那样的事,还让女人跟着受罪。”

    “好了,你别说了……”事到如今我已不能为思渊辩解什么,只能沉默的看着祥哥,祥哥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用力的说,“凝妹,我来带你走,跟我走吧!”

    走?怎么走的掉?门外守卫重重,我都不知道祥哥是怎么进来的。

    祥哥解释说,“守门的那个男人的爹犯过一场人命案,当时我看他年迈又有些无可奈何的理由,便没判他死刑,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他说他愿意让我带你走,并且自己承担一切责任。”

    “咱们走吧!”祥哥拽了拽我,我随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难道你还对李思渊有幻想吗?”

    不仅是思渊,我顾虑的其实还有大奶奶。大奶奶现在身子越来越重,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要是我走了,大奶奶该怎么办?

    祥哥着急的催促我,“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难道你真的愿意被关在这儿一辈子吗?”

    “二奶奶,二奶奶你在哪儿?你这这儿吗?”听声音是大奶奶等不到我来找我了。

    祥哥看了一眼窗户外面,说,“这样吧,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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