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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部{终殇}]:第六十五章人生若只如初见·浮尘绪意只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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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黑色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眯了起来,成一条狭长、冶魅的缝;顾不得女子天然变更不可的那些所谓高贵的矜持,宣城曲身抬额,纤纤藕根样的美指紧紧揪住面前传话怯怯的年浅宫娥,有些失控:“不可能,贤不会不见我,不会的!”急语串珠,才刚言了几句,美丽浮华的容颜之上便弥漫一层薄薄的烟水迷离,似梦似幻、如痴又醉,“一定是你听错了,你再去禀啊......”接下来的语声,带着明显非常的柔和婉约;自欺欺人也好、沉溺梦靥也罢,总之,只希望眼前一切都是虚幻大梦,冷风一吹、便散去,徒剩铮凉冰雪。

    如此疏朗的季节,就连那不曾南飞而去的耐寒鸟雀,都也倦怠了啁啾竞鸣。薄烟轻雾笼罩这高伟大明宫,两望烟水、迷蒙蒙一片洪荒。

    人生的无常、变更、颓颓、荒唐......从来,犹是无征兆。

    一点倦乏意,面前不加停歇发此诘问的,到底只是一位身份尴尬、地位卑贱的所谓公主,年浅喜怒昭然于面色的小小宫娥,被困得有些不耐烦。一色团团嫩粉褶袂随着抬袖的力道、张扬一弧柔缓的线条,宣城被她不客气的一把推开:“公主殿下,做奴婢的,从来不敢错听主子一个字眼;太子殿下说他不想见你,并且以后也都不会再见你,你还是回去吧!做人,可不要太自贱了。”垂眉温缓、犹是恭谦姿态,绵绵讪讪语音声腔,恰到好处的把持着往昔那般卑微、平淡无奇,只入耳的须臾,那股丝毫不将此人放在眼里的积压轻蔑,已是昭然。

    残雪初融,雪白冰晶的冷铁地表,已经露出斑斑点点棕褐皮色,几许枯草僵持撑身在那渐趋残陨、就要消融的一滩冰凌之上将身勉强依附,如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那零星残喘中不断凝结渴求的倔强生命、不屈的心。

    一语出口中地,宣城柔身无声息的一个定格......是的,即便是在明宫深廊一个最为卑微的小小女婢眼里,自己的地位,也要低过千倍、掩埋地底。

    或许贤,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切吧!贤是爱她的,因为爱、所以想得简单,所以思的模糊。可有一天,当他回首,他便会发现,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地位,勾勒出的,是一湾无法加以哪怕略微丈量的渊深悬殊.......万事万物,无论仙魔人鬼,爱之一字,从来都没有错、无从论罪;爱,没有界限,可爱情有,两人相互表白许诺、公然不晦的两相情愿的至高爱情有,那是深刻非常、直穿深底的冷酷界限。除非,看穿本质、超越软红伦常......本来无一物,万事万象皆是虚无,一切都本是一个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规律过程,真正看穿了所有本质,便只剩空、再挣出来,便回归到无。那个时候,所谓情爱、一切一切已然挣出的万般假象,却还在么!

    永远渴求出世、永远自以为是的耗尽一切进行所谓修佛、修道,殊不知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一开始,就已然注定了永不能成正果的死定命运。却依旧去修行、去参悟,自欺欺人!这,正是凡人的悲哀之处呵!

    就那样呆呆临站在彩绘雕廊的甬阁中间、橱棱的底下,宣城绝美无双的俏丽容颜、合风飞散而起的如瀑长发,在残雪初融的景致里,氤氲出淡淡的华彩。

    这样凡尘罕得几回见的美人娆丽,这样天然辉映着造势的相辅景致,肤色胜雪贞白、左臂包裹一层淡淡轻纱之下,若隐若现的艳红朱砂,散射出一股绮丽、妖冶的异光。就连同是女人的年浅宫娥,也顷然看得失了心神,敛襟一礼,莫名心虚迷乱的安分退回到属于自己跻身位置的暗道进深里去、不再出来。

    一个女人,美得连另外一个女人都心慌到不敢嫉妒,就好比一个男人美到连女人都嫉妒的境界一辙相似;甚至,还要更甚。试问这样的女人,若非孽惑,又有一个怎样极近切破的妥帖字眼,可容她的跻身?

    冬风凛冽,看着光秃秃的阡陌中间,穿行归去的宫娥,宣城蓦然间有些心碎了。脑海一片干净、澄鸣的素素空白,小怜不知所措、懵懵的回神,目光呆滞、心脑无物的按着惯性抬步缓行;天大地大,却是不知要往何处。只,陌上花开,缓缓归吧!可惜如今,竟连花开都没有......有的只是残枝、有的,只是雪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一句,艳垂千古。只是如今,钱镠烟消、爱妃云去,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似昔人非?若为留得堂堂在,且更从教缓缓归!含思宛转,听之凄然。

    历史长河依旧,痴嗔不间歇......大千世界,我们都太渺小,看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眼泪;在黑夜里,一遍一遍的数落着自己的寂寞,感慨着世态炎凉,然后,变得淡漠,冷暖自知。

    不知何时,青冥又扬起了细细的飞雪。目顿神痴的小怜幽幽抬袖、摊掌,呈落一片盈薄冰清的雪。只是才一如掌,便消散无痕,化作雪水一滴。如果沧海枯了,还有一滴泪,那也是我,为你苦守的第一千零一个轮回......是否到了最后,所有往事都化为红尘一笑,只留下初见时的惊艳、倾情?忘却也许有过的隔阂、伤怀、无奈,和悲痛......这样的境界,倘使真能登上,该是何等美妙的人生境界!斯夫匆匆,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曾经一见倾心,再见之时,也许便是伤心之时。

    若是如此,不如初见时的那份感觉......初见惊艳,再见依然;徒徒美好的愿望而已,连渴求都不敢当。

    初见,惊艳。

    蓦然回首,曾经沧海,只怕早已换了人间。

    柔弱的腰肢、不堪心灵的重负,足颏一软,曼弦身儿飘飘悠悠萎瘫在地;玉指垂落在胸、再滑落到残破的雪泥地痕,绝美少女神色木讷,痴的嗔艾。

    直到你什么话都不说,连仅有的泪都忍住;我才知道陪着你上路,快乐不是唯一任务。直到我视线开始模糊,而你却满脸不在乎;我才明白,学会变法术,也回不到最初......一边爱、一边走,我已经成为你信徒;相信,情到深处、不怕孤独。

    雪还在下,由最初的细碎微扬,图腾转瞬,簌簌萧瑟成鹅毛样状成阵的粘连薄片;一片接连一片,斜斜的朝着一个方向散扬下来,顷然渲染一地耀眼的白,也无情的包裹了女子纤柔的身。

    美丽狭长眼眸低垂纤睑,眼空蓄泪、但迟迟不肯不掉落下来,多一分则蓄不住、少一分则显不出,如此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一如斑斑点点恰到好处的郁郁惆伤;久而久之,结了冰花,泪眼凝霜。

    直到我们都不愿回顾,连仅有的恨都麻木;我才知道、该重新上路,接受命运的新任务。直到我们都变得模糊,也毫不在乎赢和输;我才明白,感情的征服,不是因为蛊惑......相依相伴、相依为命,入得万物玄青一片,图腾、转眼成空。

    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情到深处,是否便已麻木、不会觉得痛?呆呆俄顷,小怜适才回神,扬起绝美的姝睫光额,望那不见头的晶天高扬散落那一场雪,才意识到,该起身回去了吧!可是,无骨酥滑一双柔荑,已经冻得极僵,稍加抬起都觉废力,再没有了撑地起身的办法。

    寒风呼啸、冰雪簌簌拔凉,一股凭空滋生的缭乱、烦闷郁结;正在这时,少女黯淡无神的潋潋秋眸,忽而忽闪善睐一抹惊诧的流光,张口唇、唇齿缄默,喜极而凝噎,吐露不得声词。

    正面延伸过来的,是一条坚实的臂膀,温良的手稳稳停在她的前方;放眼漫探,一路由下至上,不是旁人、正是李贤。明黄白边棉袍紧裹在身,也盛落着飞雪,应是亦于飞雪之中立了许久;水杏深泉一湾潭澈朗眸,溢彩流光,宕宕如许深情。

    目视良久,二人相视一笑,这个笑靥,是伴着血、还有泪的。

    无须过多言语、心有灵犀,小怜缓缓抬拢盈袖,酥滑小手入了贤儿温暖、厚实的掌心深处,任他紧紧攒握,信赖的由他拉起。

    站稳身子那么一刻,二人再也抑制不住,神思伴着娇躯一并颤抖,唇畔火灼般热、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头顶、青云泼墨,一派玄青死冷;四野、莽莽苍苍,雪原积压的中央、围拢一个天然的烁点,青白两道素艳可喜的身影,紧紧纠缠、极近缱绻的纠葛在一起,意绪绵绵、迟迟难舍分离。

    “小怜,对不起......”完美厚唇一翕合讷讷,贤翠眉英气流转、凝结似黛,“我想了好久好久,终于还是没能想得明白......既然我们之间的恩爱感情、本就是错,人活一世、归根结底也还是错,都也是错、又何妨就这样一直一直错下去呢?没有你的日子、哪怕只是瞬息,我也会觉得无法呼吸、生不如死!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离舍!永不分离!”

    武后亲笔手写《少阳政范》与《孝子传》送给了贤,暗中便是勉励他应时时把持为人臣、为人子的那样一份准则。只是任再坚实的告诫、屏障,面对爱情的完满、迷惑,一切也都会顷然瓦解、变得废墟一派,寥寥不复。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雪花幽颤,小怜紧紧倚着贤儿温厚的怀,汀唇花畔喃喃开言间,眼睑已经垂下,曼身微颤。

    这失而复得的恋人啊!这火热而真挚的爱,一辈子,只能有一次。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贤紧临话尾坚定韧韧开言,开阔的臂膀不由将那怀抱搂得紧了紧。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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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四摘抱蔓归!”

    藕根纤指颤颤拈了那着墨于上的华丽锦帕,一遍一遍咏读喃喃,最终还是不害心烦、信手而去,压在金麒麟镇纸之下。

    种瓜在敞亮的楼台之下,历经寒、暑、春、冬;秋风一到,还未等及瓜熟、便已经果实离离!

    一摘,摘掉原太子素节之东宫太子之位,换自己儿子担任太子,使得政治权利瓜藤走势如愿得好;二摘,摘去弘的太子根基,这零零瓜藤、当真显得萧瑟稀疏了;三摘,摘掉我的权势地位,还尚且可以;四摘、您还摘什么呀!直接连瓜带藤一并除去、抱着回去便了得了!

    凄凉回转,感叹生命朝不保夕,同三国曹植七步之诗可称并列、千古绝唱,正是贤的杰作。

    武后安插在太子身边的周密眼线、无意中发现,便报知于武后而来的。如若不然,昨日忽见贤儿对着自己发那荒唐诘问之时,她也不会想得如此深刻渊多。

    然而这阙千古绝唱,并未能改变太子贤的桀殊命运;他不知道,或许连武后自己都也还不知道、亦或自欺欺人不愿加以承认。武后所要等的,正是只只瓜儿都落地,连滕带瓜全都皆数卷抱回去的那么一天......

    “贤儿,我给了你机会,要你离开李怜,可你到底还是忤逆了我。”凤眸萎垂,曳一抹轩窗清冷雪光,媚娘小声自喃。精明如武后,任凭哪怕至亲至爱之人,也休想要在她眼皮之下藏匿心事;贤与小怜方才那一个长久的绵绵拥抱,到底还是传到武后这里而来;这拥抱,便图腾的意味浓长;“贤,你本来有着相安无事、继续荣华加身,一直下去的权利......可是、你放弃了。”疏朗掌心,再屈指一握,白玉骨骼发出阵阵瑟瑟、料峭的响,合着难以掩去的心碎、嗜血绞痛,万箭穿心的剧烈,无奈、而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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