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听到门响﹐接着眼前人影一晃﹐发现萧云泽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小脸顿时更加惨白﹐神情愈发紧张起来﹐人也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在这里﹖”萧云泽一声厉喝看她这样﹐没来由的一阵生气。

    杜若垂头不敢言语。

    萧云泽见状顾不得再说话,一把拉了她回房内,随即唤起宫女准备热水衣物带她去沐浴更衣。自己则仍坐在书房内,也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心酸,只觉得一时间思绪万千,满心满脑都是杜若这些天来的行状,一笑一颦,一举一动,天真无邪,调皮娇憨……

    想他萧云泽十六年来,何曾对人如此牵念过?还不是自己惹下的孽债!

    他不禁暗叹一声,起身回自己卧房,一进门就看到杜若坐在他卧榻上,平日里专门伺候他梳洗,名叫红菱的管事宫女正在用一方软布巾给她擦着头发,旁边还立了几名宫女,向杜若问长问短。

    杜若面上虽有些生怯之意,但无论谁问﹐她都是老实做答,乖巧得紧。

    一见到萧云泽进来,红菱立刻止了手里的动作,带着一众宫女就跪下行礼。

    萧云泽一摆手,让她们起身。

    杜若一见萧云泽﹐先是有些紧张,惟恐他斥责她,遣送她回锁烟别院,但随后见他脸上并无生气的迹象,这才又大了胆子,从床榻上跳下,叫了他一声就向他扑过来,不料动作太急,一个踉跄几乎栽倒,眼看额头就要撞在一侧几案的尖角之上,几名宫女都惊叫起来。

    萧云泽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而他自己左腰却堪堪撞在案角之上,幸而在场诸人并没有察觉到,要不然定又是一阵忙乱。

    为了省事,尽管疼痛难当,萧云泽还是咬了牙忍住没有呼痛。

    杜若更是浑然不觉自己刚才的冒失和萧云泽的境况,仰了脸,对他展颜而笑。

    萧云泽本想责备她怎么这般不小心,话尚未出口,就被她这甜软一笑又给堵了回去,只能低头看着她,轻轻道了句:“以后可要小心些。”

    杜若点点头,小声道:“我听话,可我想…….住这里。”

    声若蚊蚋,满是哀求之意。

    萧云泽心下一滞,于是拍了拍她,算做安慰,然后对红菱道:“她今晚暂且跟我睡,多加一床被褥吧。明日跟温良春说,以后杜姑娘就睡在这暖阁里,我就挪到外面那张床去睡吧。”

    红菱讶然,看了看萧云泽,迟疑道:“殿下,暖阁外的床本是为值夜宫人所设,您若是安歇在那里,那值夜的人……”

    “让他们到外间吧。”萧云泽有些不耐,张口打断了红菱。

    说完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人儿她身上穿的不知是哪个宫人的衣服,只显得人小衣大,很不合身便皱眉道:“就照我说的去做,另外,说给温良春,给杜姑娘裁制些衣服,还有……”

    正说着,只听得屋外有些吵嚷,接着只见温良春满身水淋淋地疾步进来,边走边禀道:“殿下,大事不好,杜姑娘她……”

    话还未说完,已经看见了被萧云泽拥在怀中的杜若,一张本来愁云密布的脸一下是惊喜参半。

    “哎吆,我的杜姑娘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老太监刚一开口抱怨,就被萧云泽打断:“她以后跟着我。我已经交代了红菱,具体事宜,让她跟你说吧,夜也深了,杜若也乏了,你们且退下。”萧云泽说完,即刻吩咐宫女侍奉安寝。

    温良春看着少主紧携着杜若的手,心下明了,赶紧应喏而去。

    杜若裹着暄软的缎被,偷眼看身边的萧云泽他双目紧闭,似乎已经睡熟了便忍不住悄悄挪了挪,将自己挨近他,只觉得一股清淡的气息传来,既好闻,又让人心安,许是帘外的香炉里的熏香透进来了,很快她就觉得眼皮沉重,阖眼睡了过去。

    听到杜若的呼吸渐稳,萧云泽睁开眼睛,凝视着她恬静的小脸睡梦之中,唇角还挂了一丝浅笑,似有说不出的满足,这让他心里颤了颤,又看了片时,才伸手将她露在被外的一只胳膊放回被内,又将缎被拉好。

    屋外传来了三声更响,他这才躺回身,慢慢睡去。

    萧云泽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抬眼看向桌上的滴漏铜壶,竟然水线已过辰时,对于他这个一贯早起习武的人来说,可是从未有过的,即使前些日子一路鞍马劳顿,也是卯初即起,从未象昨夜睡得这么沉,看来只能归因于昨晚这丫头的一番折腾。

    再扭脸看向身边的“罪魁祸首”﹐她睡得正酣,侧对着他的一张小脸半陷枕中,睫毛浓翘,如墨色蝶翼,随着她匀净的呼吸微微颤动,挺直秀美的鼻梁下,小嘴巴微启,一丝亮晶晶的银丝从唇角漏出,另一头还粘在枕上,而枕面已经被润湿了一小片圆斑。

    她在睡梦中犹唇边挂笑,眉目弯弯,一副恬然满足的模样。

    萧云泽看得呆了半天,然后伸手轻轻捻去她嘴角的口水,又将她滑落到胸前的被子扯好,这才轻身下了床,走出暖阁。

    红菱早已率领几名宫女太监侯在外间,一看他出来,一起跪下问安,伺候他梳洗更衣。

    萧云泽洗漱好,又交代了红菱,让她好好伺候杜若,这才动身去用早膳。

    杜若一觉醒来,身边已经不见了萧云泽的踪影,她稍一愣怔,立刻就赤脚跳下床,想去找他。

    刚踏出暖阁,守在外面的一个穿着藕红色纱裙,身材高挑,容貌秀丽的女子就立刻起身走了过来,唤道:“杜姑娘醒了!这是要去哪里呀?”

    杜若赶紧住立脚步,认出是昨晚帮自己洗澡换衣的姐姐,好象叫红菱,于是答道:“早啊,红菱姐姐,我想去找萧云泽。他去哪里了?”

    听杜若直呼自家少主名讳,红菱轻轻蹙了蹙眉,但一想到少主的交代,立刻又恢复满脸笑容,柔声道:“姑娘,殿下今日有事,不能陪着姑娘,不过,他临走之前交代了,让我今天带姑娘各处走走看看,这个园子里还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姑娘肯定会喜欢的。”

    杜若“哦”了一声,只好做罢。

    红菱拍手唤来几名宫女,伺候杜若梳洗,又给她换上连夜赶制的衣服鞋袜,收拾停当,才带她去了膳堂。

    没有萧云泽陪伴,杜若只觉得不自在。尤其是红菱和两个伺候用膳的宫女还立在她身后,让她在椅子上几乎无法好好安坐,而且一大桌子的吃食,只是自己一个人吃,也没意思。

    杜若想了想,问红菱道:“姐姐,你们不吃吗?”

    红菱摇头笑道:“姑娘,奴婢们已经吃过了,这是专门为姑娘准备的。”

    “可是,姐姐,我吃不完,你们能不能坐下来和我一起吃?”杜若还是不甘心,继续问道。

    “这可使不得!我们不能和姑娘一起吃,这是规矩!”红菱解释道。

    “哦!”见红菱一脸严肃,杜若失望地叹了口气,低头继续闷闷地吃起碗里的粥来。规矩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喜欢。

    用过早膳,红菱按照萧云泽的吩咐,带着杜若到宫内各处逛逛,一是让众人见见这位多出来的小主子,另则也好让她熟悉这里。

    杜若听着红菱边走边告诉她各处景物,又带她见了各色人等,初时还兴致高昂,但渐渐又有些乏味,且萧云泽不在,心里始终觉得有些闷闷的,也不再象先前那样追蜂捕蝶,见了新鲜物事就唧唧呱呱问长问短了。

    红菱见她这样,只当是累了,只好带她回听涛小筑休息,不料,刚进院门,就看见竹云和含烟两人跪在庭前的日头底下,头上各顶着一个瓷碗,里面装了满满的清水。虽是春日,阳光并不灼热,但估计两人已经跪了有些时辰,脸上已经皆是汗水,连头发和衣衫都濡湿了。

    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太监正坐在池边一棵柳树下的大石头上,应是监督,此刻见了她们过来,赶紧上前行礼问安。

    见此情景,杜若和红菱都停住脚步。

    “姐姐,两位姐姐在干什么?”杜若好奇,仰脸问道。

    还不是为了你!但这话红菱自然不能说出来,她只能叹道:“她们做错了事,在受罚。”

    “受罚?”杜若看回跪着的两人,看她们样子狼狈,神色难受,心里已猜测了个大概,她赶紧扯着红菱的衣袖道:“姐姐,她们是不是因为我昨天晚上偷偷跑出去才受罚的啊?”

    红菱没想到杜若如此聪敏,脸上不禁露出惊讶之色,看她这般模样,知道也瞒不住她,只好点头称是。

    杜若一听就着急起来,就想上前去拉起两人。红菱见状,赶紧把她拉到一边:“姑娘,她们做错事受罚,是规矩,你这样拉她们起来,可不好!”

    竹云和含烟两人也直说“使不得”。

    杜若见两位宫女不敢起来,偏头想了想,自己也扑通一声在二人身边跪下:“姐姐们既然是为了我受罚,那我就跟你们一起跪着好了!”

    红菱见状,赶紧去拉她,奈何杜若就是不肯起来,她无法,只好打发小太监去请温公公。

    正在此时,刚好萧云泽从外书房散学归来。

    一见杜若,萧云泽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几步走上前,一把将她扯起来:“你跪在这里胡闹什么?”

    虽是责备,但语气却并无丝毫严厉。

    杜若一双黑瞋瞋的眼睛,正盈盈对上他的,此刻里面除了委屈,竟有不忿之意,看得萧云泽不由怔了怔。

    “我才没胡闹!你为什么让两个姐姐跪在大太阳下?”杜若此时倒没有丝毫怕他的意思了,气鼓鼓质问道,“是我偷偷跑去找你的,她们又不知道,要罚也是该罚我!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萧云泽无奈道:“她们没看好你,有失职责,依照宫里的规矩,本没有罚错她们!”

    一听到“规矩”二字,杜若心里顿时更不自在起来这么多规矩,听来就烦人!于是便说道:“什么都是规矩!我不喜欢这些规矩,能不能不要它们?”

    萧云泽正要拒绝,只见杜若眼睛里满是期盼之色,到口边的“不行”二字不由又咽了回去。

    经历了昨晚,他似乎更难拒绝她的要求,再说,自己本已欠她太多,又怎样再让她失望?于是,便放软了声音哄她:“既然你不喜欢这些规矩,那就不要,随你高兴,这样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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