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萧天祚次日一早便传召徐真人进宫询问他驱邪之事。

    徐真人正为此事头痛了一夜虽早有耳闻这位大皇子不受当今圣上宠爱,可毕竟是皇家骨血,若直说妖气源头在他身上,只怕冒犯了皇家尊严,但若是不说,又恐犯下欺君之罪。因此到了陛前,仍是战战兢兢,只是叩头,不敢言语。

    萧天祚见状,便知定有隐情,于是屏退了左右,只留徐真人问道:“昨日是何情形,你只管直说,不管是何结果,朕都赦你无罪!”

    徐真人得了萧天祚这句话,方放开了胆子,将昨日在萧云泽房内所见和做法时的异状一一道来,只听得萧天祚的脸色越来越铁青,听毕,不发一言,只是冷冷地盯着道人,良久才厉声问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徐真人磕头如捣蒜,连声道:“陛下,贫道怎敢欺君惘上?若是有半个字不实,陛下尽管发落!”

    “孽障!果然是个孽障!”萧天祚一掌击在龙案之上,将桌上的茶盏笔墨砚齐齐扫落在地,只气得浑身发抖,额角青筋暴凸,咬牙恨声道:“朕怎的就生出这样一个妖孽来!”

    徐真人屏息凝神,气也不敢大出,只是跪地叩头。

    半晌,萧天祚才稍稍抑了怒气,缓缓道:“你且退下吧,只是昨日之事,不许再对别人提及一字!”

    徐真人如蒙大赦,急忙连声称是,磕了三个响头,谢恩而去。

    萧天祚郁郁回到寝宫,满心都是对这个儿子的憎恶惧怕他只恨自己当年一时心软,没有在这个孩子落地之时就结果了他,如今若不想个办法,只怕这个孽障日后要成祸害。

    正在忧愁之际,就听门外齐公公禀报:“陛下,中宫李娘娘来了。”

    萧天祚正在烦恼,本不想见,可转念一想,皇后向来机变多谋,心思缜密,何况此事关系皇家体面,也没有避她的道理,便传她入内。

    李贞儿一看到萧天祚的脸色,心里便明白了个八九分她来的路上,早有心腹太监向她回报了皇上刚刚召见过徐真人,这也正是她此刻前来的目的。

    她面上不露声色,柔声向萧天祚请安:“陛下今日气色不佳,想必是为什么事烦恼?”

    萧天祚长叹一声,将方才徐真人所说转述了一遍。

    李贞儿听了,也是满面惶恐震惊之色,半晌,方颤声问道:“陛下,真有此事?”

    萧天祚颓然点头,“料那道士也不敢以江湖术士之言来蒙骗我!只怕,那个孽障确实有不妥之处!”

    李贞儿默然良久,叹息道:“若真如此,只能是我皇家祧绪不幸!不知可有化解之法,毕竟云泽他也是我皇家血脉,陛下您的骨血……”

    此话不说则已,一说便又让霄天祚火起,他一拍几案,厉声喝道:“少提这骨血二字!只怕这孽障日后要克父妨亲,祸害了大家!若是有破法,朕还用为此烦恼?朕已经问过那徐道人,孽障煞重命硬,实难冲抵﹗”

    李贞儿赶紧闭口不语,皱眉思索了一番,才小心道;“陛下,但单单凭借徐真人一己之言,也未必可以全信。陛下先不必气恼,不如让钦天监占占星位,再做定夺?”

    萧天祚听了觉得有理,便消了些气,点头应允。

    李贞儿岔过话头,拿萧梦泽近来读书用功,老师多次赞他才思敏捷,虚心向学等宽慰话儿说给萧天祚听,听得爱子愈发出息,萧天祚的神色也渐渐平复下来。随后两人又说了些萧梦泽的课业和宫内琐事,同用过午膳,皇后方拜辞回自己寝宫。

    一回到自己居住的凤翥宫,李贞儿就写了几个字,亲自封好,然后叫来心腹太监长寿,交代道:“你亲自走一趟,将此书交给钦天监的郑大人。切记,不可被第二人知晓!”

    长寿会意,领命而去。

    目送长寿出去,李贞儿坐回案前,随手翻开一本《史记》,凑巧翻到《吕后本纪》一章,她不禁抚书而笑。

    是夜,钦天监主事便急急向萧天祚呈报,说是这数日来夜观星象,发现荧惑守心,帝星微暗,为大凶之兆,轻则龙体有恙,重则会有兵戈之祸。

    萧天祚正为萧云泽一事心里不自在,又听此消息,更是火上浇油,哪里还忍耐得住,恨不能即刻就打发了他。辗转寻思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宣了萧云泽入朝,当着文武大臣降旨,说其年已二十,尚无建树,为历练其心志,特遣戍西北固州,习兵武之道,两日后即出发……

    众大臣虽然觉得萧天祚此举甚是突兀,但毕竟是皇家自己的事,所以也无人敢上书柬议。

    萧云泽清早被叫进宫来,心里已有预感,所以此刻反倒不惊讶,自知此事无法更改,也不多说,只领旨出宫。待回到离宫,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别的都可不管,只是杜若该怎么办?戍边之地,多凶险困苦,加上杜若身份特殊,带上她是不可能的,可留她独自在此,他更不能放心,再想到杜若这些年来,从未跟他分离过,怕是她也难舍,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她说,因此,踟躇了半天,还是先交代了温良春此事,才回听涛小筑。

    刚进园子门,迎面就被一人一头撞进怀里,正是杜若,只见她哭得跟泪人一样,一见是他,就死抓着他的衣襟不放,看样子已经得知了消息。

    萧云泽见此情景,自己心里也酸楚难当,哪里还能说出安慰她的话来,便只好抱了她,任由她哭。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杜若抽噎道。

    萧云泽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行!那里是屯军的边城,除了兵士,没有百姓,苦寒之地,物资匮乏……”

    “我不怕苦,你就让我一起去吧!”他尚未说完,就被杜若急急打断。

    “杜若……”萧云泽无奈地拥紧她,“不是苦不苦,而是……”让他怎样跟她解释他这次形同被流放,萧天祚必定会派人监视他,他又怎能把她带在身边?

    杜若见他不肯应允,只是苦苦哀求,哭得萧云泽几乎要咬碎了牙才抗得住那撕心之痛。

    最后萧云泽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哄她:“杜若,别哭了,我先去,过几个月,等那边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就让吴钺回来接你,这样可好?”

    杜若一听,果然止住哭泣,将信将疑抬眼问道:“真的?”

    萧云泽抬手擦去她脸上泪水,垂眸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杜若定定看了他片刻,见他确实不象说谎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由他携手到回房去。

    远行在即﹐少不得有许多事务要安排﹐可萧云泽却全然不顾﹐只守着杜若,暗自祈祷这两天能永无尽头,好让他们再多看几眼,再多说几句衷肠话。

    两日时间转眼即过。这日晚膳后﹐萧云泽想到明早就要动身﹐便屏退了众人﹐独自和杜若在房内﹐握了她的手百般叮嘱。虽然萧云泽应允过几月会接她同去﹐可杜若一想到还是要分别数月﹐就止不住难受落泪﹐萧云泽本来也就是骗她﹐所以口里虽然安慰着她﹐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凄苦。

    两人正恋恋难舍﹐就听到温良春在外面禀报﹐说是二皇子来了。

    萧云泽有些诧异﹐想他这弟弟自幼深受萧天祚宠爱﹐被看管甚严﹐平日从未有机会出宫﹐今日能来这里﹐想来是特意来给他送行﹐心头又不由一热,赶紧吩咐将人迎到小书房﹐自己则抚慰了杜若几句﹐就匆匆赶了过去

    “哥哥怎么这半天才来﹐是不是在做什么不方便被搅扰之事﹖”萧梦泽一见萧云泽就笑问道﹐他盯着萧云泽被杜若揉皱的衣襟—上面还沾着泪痕﹐眼神中多了些别样意味。

    萧云泽尴尬地抻了抻衣服﹐招呼他落座﹐只当未听到他的调笑﹐问道﹕“你今日怎么出得宫来了﹖”

    “这不是你要走了么﹖我特地求了父皇让我过来为你送行﹗”萧梦泽也敛去了笑意﹐脸色凝重起来。

    萧云泽握了弟弟的手﹐半日才说出一句﹕“多谢你费心。”

    “固州已经接近大漠﹐听说那里干旱贫瘠﹐生活异常艰苦﹐哥哥你这一去﹐要多保重……可惜我平日里被囚禁在深宫之内﹐没有半点自由﹐要不﹐我也想跟你一起﹐去见识一下这外面的世界……”萧梦泽见萧云泽情绪低落﹐也难掩离愁﹐但还是强撑了精神来安慰他。

    “知道﹐你也保重。”萧云泽本想再多叮嘱几句﹐可转念一想﹐萧梦泽上有萧天祚宠爱﹐下有李贞儿匡扶﹐跟自己景况截然不同﹐自然无须担心想到这父母疼爱的好处﹐思绪便情不自禁就又转回杜若身上﹐只觉得自己这一走﹐她更是凄苦﹐况且以她身世﹐凶险难料﹐不由更加黯然﹐话也不再说﹐只是盯着手里的茶盏出神。

    萧梦泽见萧云泽愈发沉郁﹐以为他是忧虑以后的困苦﹐便问道﹕“哥哥可是忧愁西北边塞苦寒?若是如此﹐日后若是有什幺需要﹐尽可以写书信给我﹐我好打点了给哥哥捎去。”

    萧云泽摇头不语。

    萧梦泽见状﹐以为他心有顾虑﹐便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会留心不让父皇知道﹐所以你不必担心会因此而再受责罚。”

    萧云泽被弟弟的一番话早已说得心头滚热﹐此时这句话更是让他心头激荡难平﹐想想自己平日里受萧天祚责骂时他如何替自己辩解开脱﹐心中不由便生出些想法﹐他思忖半日﹐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我有一事想求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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