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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轿车环绕在一片金黄色的杂木林里,我远远的一眼窥见那片小小的绿色水洼,周围长满了碧青色的芦苇,松木林树梢刮过的风根本吹不到它。

    它像一只眼睛一样,碧绿碧绿的,如女子一般深情地望着碧蓝的天空。

    一片白茫茫的迷雾遮在山涧,黑色轿车径直穿了过去。细雨滑过挡风玻璃,雨刷懒惰的动了两下,月光穿过透明的车窗照在我的脸上。黑色轿车顺着路面向右一拐,月光立即如窗帘滑至我的下颌脖颈中央,声带高高隆起的地方。

    但它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我还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月光洒在远远的并不算高的山坡林子里,恍如一件打湿的裙子晾在雨天潮湿的空气当中。

    山的形状似乎正在消失,地势渐渐地平坦起来,树林也越来越少,稀稀疏疏的如灌木一般青灰色的草叶儿在月光里平坦的地上像睡着的小松鼠一样爬着。

    我渐渐的又闭上了眼睛,胡须像虫子一样长出两三厘米。我坐在椅子上拿手摸了摸,心想这还得了。这还怎么让人唱戏,怎么让她喜欢我,她真的怀了别人的孩子怎么办?我可不想她将别人的孩子放在我的怀里,我还哦哦开心的一边哄着孩子笑呢。

    我赶紧从玫瑰色的盆里抓起一把泡沫捂在下颌上,拿刀剔去泡沫。

    转身睁开眼睛一手拉着铜镜,胡子尽然丝毫也没有见剃掉,只不过沾了一点水渍,湿润润的,显得更有光泽罢了。

    “岂有此理。”从隔了一块木板的舞台上传来一句。她正和医生在台上唱一曲《岂有此理》,唱的是月明星稀的松岗,八十岁的司马相如从朝廷归来,见娘子已经死去,于是情急之下面对月明星稀大吼一声“岂有此理”,倒在松树影子里死了。

    我们恍然已回到家里,至少是一间舒舒服服的木板房里。她帮我重新涂上泡沫,她笑嘻嘻的,像往常一样,仿佛在说这些泡沫可是几十种花朵研磨然后蒸煮出来的。

    “是吗?”我说。

    她莞尔一笑,一摸我的嘴唇,胡须不见了,光溜溜的,白白的,胖胖的下颌。

    她婉然已堆在我的怀里,我看着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睡着了。

    我一想这还得了,姑娘居然睡着了,但转念一想,不对,是媳妇睡着了。她还穿着那身玫瑰红色的衣服。她累了,陶醉了。她喜欢唱戏,她早晚都穿着这身衣服。她坐在一片蒲公英的地里,不,远处一个跳安塞腰鼓的老头在笑,她和我坐在戏台子上,她转过来说他喜欢唱我写的词儿。

    她的脑袋向下仰着,她像刚刚死去一样,她睡着了以后就是这样。

    我抱着她,走近床沿,将她放在床上。我躺在她的旁边,她解去几个扣子,眼睛始终紧紧地闭着,一只白皙的手放在腹部大约衣服里面肚脐眼的地方。

    我吻了吻她的嘴唇,掀开她的裙子,一只脚像睡着了一样搭在她的身上。有什么正缓缓地进入她的温暖,温润如苏州城的夜色向晚的某种无比凄清难言的痛楚。

    她哭了,眼睛依然闭合着,或许她正在一个什么比较痛苦的梦里,比如男人死了。我一想那不是指我死了?不对,我盯着她的眼睛,泪水从缝隙里面如蜻蜓的尾巴卡在了松油里面,想挣脱出来,但有些困难。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侧身看着她说。

    她睁开眼睛,说:“一切不挺好的吗?”她一边想笑的笑着。她可能还没睡醒,不知道自己为何欢笑,为何痛哭。她身体的一半还在梦里。

    门开了,风刮了进来。玫瑰色轻纱的蚊帐啪倒在地上,它是几天前刚刚拆卸下来放在墙角的,我身上的玫瑰色戏裙随风翻过来,遮住了她的身体,她的脸。

    他才二十一岁,瘦骨嶙峋的样子,像小老头一样,但这时候他的眼神格外有神充满力量。

    他走过来,俯下身子,上身爬在我的身上。他身上水淋淋的,刚刚还不是这样,他掀起衣角,看到她欢笑的眼睛,她在玩捉迷藏呢?

    他笑了,说了一句话。

    “这就对了。”那声音里面像拥有千万颗砂砾,而每一颗砂砾都至少拥有十二条边,不,十二条棱,每一个面上都拥有无数种颜色,而每一种颜料都正在消失,变成水淋淋的坚硬的碧青色。

    他开心的离开了,他非常满意的一个华丽的转身。我帮他实现了什么,类似匆匆碌碌的人生目标。我说不清楚。

    他走了几步,快到门口的时候,几乎栽倒下去。他几乎已支撑不住自己无比瘦弱的身体,他喜欢的人已怀了别人的孩子。我刚刚知道的,不是我的,是与她同台唱戏的医生的。医生怎么会唱戏,医生打过仗,人都死光了,他必须拿起枪,但这样也算打仗,不管他打死人没有,至少他还活着,而敌人都死光了。他骨子里面都充满了血液,因此他有嗜血的习惯,尤其是年轻女子的血。

    我过去扶着他,他的父母都已老了,不见了,睡着了,这个时候,我不帮他,没有人帮他。我尽量扶着他,但他太重,身上有千万斤的东西缀着他一样。他站不起来,我只好背着他,穿过这座建在山里面的城市数不清的大街。但每一条大街跑着跑着就没路了,到头了,一堵冷漠的土墙挡着。

    她从床上掉在地上,爬到门口,爬回床上,哭着:“我怀的是你的孩子……”

    我只好把他放在水洼当中,回到生命最初那一片水淋淋的碧绿碧绿幽静的地方。

    我要离开了,在山棱上。

    我的步子越来越快,我听见他们的欢笑声,是男男女女,不只是他们两个人,一个二十岁的苏州姑娘,一个二十一岁的北方小伙子在玩耍打闹,溅起水花。

    因此我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因为我记不起来,我二十岁的时候是不是欢笑过,还是每天都愁眉苦脸,看别人眼色,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唯有做梦,梦让我等到满足。

    我停下了脚步,一辆德国产的黑色轿车在不到十步之远的一棵相当高大的槐树下。但奇怪的是一片椭圆的大大的青黑色的梧桐树叶掉在了车上,划过车窗,落在地上。车门打开了,他一脚踩在叶子上,发出咔擦一声,像是骨头断裂一般。

    我这才注意到紧挨着槐树树杆的是一棵圆圆的在夜色里展现出无尽的幽黑发亮的梧桐树杆。“家有梧桐树,不怕引不来金凤凰。”我恍然记起一位八旬老奶奶的话。梧桐树笔直的树杆插入云霄一般穿过槐树顶上茂密的枝叶。几只乌鸦在里面静静地打着瞌睡。

    我掏出手枪,在空中划了一下,结束了医生的生命。这是毋庸置疑的,他动了我的黑色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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