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赵庸自出生后,便由向太后抱养,到他五岁,又被朱太妃夺回。七岁登基后,他又归到太皇太后的隆佑宫居住。三宫的娘娘们,都照顾他,养护他,但也撕扯他,争夺他。他在缝隙中汲取养分,不断成长,直到自己有足够能力征服这片土地,真正君临天下。

    但是,缝隙求生的滋味,总是不大好受的。就像今天,皇帝正在御书房看《西夏策论》,这时候太皇太后一纸诏令,就将他请去长恩观为蜀州灾区祈福,斋戒三日。

    他厌恶了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能怎么做?哪怕片刻的逃避,也可以,却终究是逃不出这皇宫的。

    孟青箬想到的太医,正是为宫女看病的太医许甄。她胁迫自己的小宫女哲哲,取了件宫女衣裳与她穿了,且带着哲哲一块往太医局去。

    到了太医局,两人七拐八绕地来到药部后堂,可是就找不到许太医。哲哲便拉着孟青箬,去往一个晒晾草药的小院里,找她的同乡张侍医。张侍医告知,许太医刚刚往延福宫去了。此时,孟青箬忍不住问:“延福宫?许太医去那里做什么?”

    延福宫是后宫花园所在,今日又没有宴席,况且有宴席又轮不上他许甄随行?若是延福宫的宫女太监,可也是禁止在宫内看病。

    张侍医是个白面的翩翩少年,一步上前端详起孟青箬的脸儿,道:“这个小宫女……似曾相识,是哪个宫里的?”

    “张先啊!我这换了脸,你却还觉得熟悉,倒不愧你我相识一场!也不枉我送你那些年的糕点!”孟青箬听他这般说,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

    “张侍医怎么也学得油嘴滑舌?小心我向许太医告状去。”哲哲唯恐生出什么事端,将孟青箬挡在身后说。

    “只怕我师父,没时间听你嚼舌。前段时间,延福宫里有个看守废库的老太监,在安济坊看病抓了药。今儿师父说再去看看他,还给他捎了些药去。”张先笑嘻嘻地说完,又道,“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监,也就遇上了我师父这么个仁慈善心的活菩萨吧。”

    孟青箬却没有听到最后一句,她听闻“延福宫的废库”,脱口问出:“是不是延福宫西北角那个废库?”

    “就是那里,要不然还有哪个废库?哎你叫什么名字?我真心觉得你眼熟。”张先说完,不依不饶地追问。

    “哎呀呀,张侍医你还真清闲!你师父交代的活儿,都干完啦?”

    “哲哲姑娘,我不干活可是为了陪着你呀?我就问问人家的名字,你怎么……吃醋啊?”

    这哲哲一听涨红了脸,正要回话,只听晒药院的墙外有小丫头喊:“张侍医,董尚宫来了!”

    这仨人一听慌了神儿,这位董尚宫可不就是朱太妃的耳目董璇?

    “藏藏藏那里去啊!”张先冲她俩指着东墙,沉声说完,就赶忙迎出院门,立在门口拦住了她们。

    “董……董董尚宫好,小的给董尚宫请安。”

    他这一结巴,把董尚宫逗乐了,“本尚宫不知道,张侍医何时成了结巴?”

    “小的……小的见了美女,就……就……结结结巴”

    董尚宫笑起来,难得露出小酒窝,道:“行了,本宫让你准备的药,晒好了没?”

    “早就准备好了,小的这就给拿去!”张先说着转身就急走,一时心慌脚乱,右脚绊左脚把自己绊倒在院门台阶上。

    跟着来的两个小丫头忍不住噗笑出来,而董尚宫看着他眼神闪躲,忍不住面露疑色,喊住他说,“张侍医也太不小心了,本宫等着你取点药罢了。”

    她嘴里这样不紧不慢地说着,居然轻抬了脚步,就率先跨进了院子里,左顾右盼地巡视全场:

    这院子不过是个晒药场。此时阳光已觉灼灼,晒着摆满院子的篾筐竹架,东墙还盖了一溜药棚,叫人一眼望穿。若是要藏个人,除了躲到墙缝里,也只有——北墙角那一麻袋一麻袋不知何时摊落地上的草药堆。

    “老天爷保佑,我可是刚刚从皇城司回来,要是被董尚宫发现,还不得分分钟把我关回大牢去?!话说上辈子就够倒霉了,这辈子能不能别这么多灾多难?我的老天爷啊!”孟青箬躲在暗处,心里不停地祈求着。

    “望晴,新月,这堆草药晒不着,给它们挪挪地儿!”董尚宫指点着墙北角说。

    这两个高高壮壮的丫头,当即上前撸袖子就搬弄起来。不一会儿,这堆草药就被践踏了遍,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张先垂首弯背地侍立一旁,不敢则声。

    董尚宫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模样,暗想许是自己多心了而已,转而漠然一笑,道:“张侍医,本宫看你有上进心,才与你做这个生意。你要是本本分分,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可要是不规矩,别说是你在宫里,就是你妹妹在宫外也少不了受到牵连。”

    “董……董……董尚宫明鉴啊,小的一定本本分分,规规矩矩,求董尚宫可怜则个,小的一定听董尚宫的吩咐办事。”张先一听这话,当即跪下求董璇。

    “本尚宫要你取的药呢?”

    “药?”张先麻溜地起身,往药棚底下取出一个黄纸药包出来,跑到董尚宫面前,双手奉上。董尚宫努努嘴,叫望晴怀在衣袖中,带着她俩走出院门,穿往太医局去。

    确定董尚宫走远了,张先才走回药棚,挪走一个平放地上的木板。原来木板下,是放药酒的药窖。

    “得亏你们机灵!我还怕你们找不着这酒窖的木板!”张先将她俩搀扶出来,拍打着胸脯说。

    “是孟秀……”哲哲拿手整理松散的发髻,不假思索地说着,看到孟青箬投来毒辣辣的目光,咽了口唾沫说,“都是孟秀机灵嘛!”

    “孟秀?你叫孟秀啊?”张先笑眯眯地问。

    “对啊是,那个董尚宫找你,做什么?”青箬用欣赏地眼神偷觑着哲哲回答。

    张先挠了挠头,看了眼哲哲,支支吾吾地说,“拿了点药。”

    明明看着张侍医不想回答,孟青箬仍旧厚着脸皮追问“她拿什么药?”

    “白芍……还有红花……还有”张先说着,仍旧挠了挠头发,说,“可千万别说出去!”

    孟青箬点点头,心里道:“也不知道董尚宫要这些药做什么?”两人这时与张先告了别,再往延福宫去。

    她们走到延福宫西南角门口,哲哲坚决不肯再跟着孟青箬进去了。青箬便教她自行离开,且嘱咐不得对别人提起,方才推开角门进了园里。

    此时园中寂寂,花景嫣然。孟青箬一步四留神地沿着园中小径行走,恰似在山野的桃花林中一般。她一直向北走了许久,才望见废库的所在。

    虽说是废库,不过是个没了牌匾的旧院,依然是高墙大门,可惜这门也忒寒酸了点。大门红漆早被雨淋日照得惨旧惨旧;那门板也没个完整,被钉得满目横七竖八的木条;难为这门上还晃晃悠悠着一个铜环——锈迹斑斑的。

    孟青箬真怕自己一碰这门,把这门给碰散了一地。她回头四顾无人,唯有绿草桃花,才耸耸肩,壮起胆子,伸展双臂要用手推门。

    却还没有碰到那扇大门,只见大门徐徐开了。

    然后门里面,出现一位软金遮面的安西王。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赵煦剑眉暗挑,上前一步逼问,随手竟把门关上了。

    孟青箬只一瞬还来不及惊奇,向院里什么也没有看到,就见那扇门倒是结结实实被关上了。

    她瞅着安西王心想,“被你抓住又怎样?你也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于是她沉下心,笑嘻嘻地看着他,说:“王爷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好大胆的秀女!你不怕本王爷禀告太皇太后,送你一程,送你再回去皇城司。”安西王轻摇玉扇,气度安闲地说道,心里却忍不住迟疑“真是个奇怪的秀女!居然穿着宫女的衣裳,来这种偏僻的地方?不过……这样宫女衣裳穿着,看起来倒是顺眼,很像一个人呢!像谁呢?”

    “干嘛……干嘛这么看我?”孟青箬抬头看着他那样凝神注目的样子,忽觉得心跳砰砰加快,不禁想,“不会认出我了吧?不会吧,姐可是借尸还魂的好吧?”

    “喂!”她有心严声苛责,却不知怎地,话出了口,竟化作三分调戏,“有本事你说啊,你是王爷,我是秀女,这里又这么偏僻……”

    这么偏僻……很适合幽会么?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扭开,显然这事传出去,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绿草摇花影,桃花落无声。

    “你走吧,本王只当没见过你。”安西王自她通报了倭刀线索之后,就下令对她进行秘密查探,想必过不了多久自然知道她的底细,不必现在哆哆相逼。

    “我这人天生倒霉,尤其遇到你更倒霉。反正也这么倒霉了,王爷爱怎样就怎样吧,奴家要进这院子里去。”孟青箬好不容易找到许太医,怎么能甘心就这么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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