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帐本上记的……就是我之前与莫执念配合,倒腾出军工坊火器的帐目明细。”陈名夏继续道,“这些记录,原本只有陈某和莫执念……恐怕连莫大少爷都不知道,李过又怎会知道,从何得知……所以,陈某左思右想之下,判定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过是最后一部分火器的买主……如今他应该是……在找不到莫执念购买火器的情况下,才来找上我的。”
    吴争至此大概是明白了一些,陈名夏与莫执念相互勾结,趁当初自己令马士英向清廷出售北伐军换装下来的火器之际,大肆将当时最新的火器,出售给了清廷、郑森、大西军,甚至是现在陈名夏猜测的李过的广信卫。
    吴争此时的心情,恐怕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自己眼鼻子底下,从布政使、财政司总督办开始,几乎烂了一半。
    而这其中不乏吴争依为股肱之人哪!
    吴争突然发现自己很失败,按他原来的想法,选拔贤能之人,总理政务,自己只要掌控了兵权,对政务进行名义上的监督,如此应该可以最大限度地去保证政令清明。
    可惜,事实告诉吴争,这世间几乎没有不偷腥的人。
    正应了一句古话,世上没有一个当官的屁股后面没有——屎,唯一的区别是,屎的大小、多少、臭的程度罢了!
    这种感觉,着实改变了吴争对这时代的根本看法,世人不可救!
    所谓的正人君子,其实也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那就无须敬畏!
    吴争慢慢起身,走到陈名夏身边。
    “还有想说的吗?”
    陈名夏一脸惨切,摇摇头答道,“该说,不该说的……陈某已经都说了。”
    “后悔吗?”
    陈名夏一听,心里燃起一丝希望,“……王爷……若臣后悔了,王爷能赐臣一条活路吗?”
    吴争冷冷看着陈名夏,吐出两字,“不能!”
    陈名夏愣了一会,惨笑道:“那容臣再问一句……若臣没有昨夜之举,而是选择向王爷主动坦白过往一切……王爷,能赐臣一条活路吗?”
    陈名夏仰头紧盯着吴争,他的嘴唇在颤抖着,眼神是炽烈的,殷切之情流露在外,足以令人生起恻隐之心。
    如果早一天,或许外硬内柔的吴争,还真有可能给陈名夏一条活路,这事,吴争这些年没少干过。
    可今日,吴争已经心硬了,因为他发现,世人不可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经过此事,已经显露得淋漓尽致。
    “不能!”吴争冷冷回答道。
    “那臣……就不后悔了!”陈名夏惨笑着,“说是死,不说也是说……臣拼死一搏,何悔之有?”
    吴争竟点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就算换作是孤,亦是同样选择……但,孤会愿赌服输……你呢?”
    陈名夏愣了一愣,突然趴伏在地,泣求道:“臣知罪……臣罪该万死……可臣的家人……臣的族人……何辜啊?恳请殿下慈悲……只杀罪臣一人……!”
    “谋逆大罪,最少得诛三族。”吴争淡淡道,“君子敢赌,就得服输!”
    “不……不,罪臣不是君子……!”陈名夏抬头,急呼道,神情有些癫狂。
    吴争冷冷地看着陈名夏,许久,待陈名夏感觉没有希望之际,突然吴争弯下要来,凑到陈名夏耳边,“孤可以赦免你的家人和族人……!”
    陈名夏喜出望外,刚要开口谢恩。
    却听吴争继续说道,“但你须做一件事!”
    “罪臣什么都愿意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事情很简单,简单得很!”吴争木然地轻声道,“公审之时,你只须吐露一个名字就行。”
    “谁?”
    “高——桂——英。”
    陈名夏惊骇莫名,“忠义夫人?”
    吴争慢慢直起身来,“对。”
    “可忠义夫人与罪臣谋反之事……并无干系啊?”
    吴争冷冷一笑,“你既怀疑李过,那高桂英岂能不涉足其中……记住了,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
    吴争说完就离开了。
    正殿中,就剩陈名夏一人瘫软在地上。
    此时的陈名夏,披头散发,眼神木然、痴呆,他口中不停地嘀咕着吴争最后一句话,“……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真就没有无辜的吗……象是没有无辜的……。”
    门外,一队府卫已经走来。
    陈名夏突然眼睛一亮,他大呼起来,“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想明白了……王爷……吴争,我想明白了……什么陈子龙、钱肃乐谋反……什么莫执念篡权……就算是之前逊帝、大长公主……乃至所有……一切,都是一个局……吴争,你布了如此大的局……就是为了你日后登基之后,再无一个异己之人……我猜中了……我猜对了是吗……吴争,你回来……!”
    “啪”、“啪”、“啪”、“啪”……。
    一连串的巴掌声响起,溅起几溜血丝迸洒开来。
    “老贼,不想活了吗……敢如此诋毁殿下……还当你是藩台大人哪……来人,将这老贼拖出狱中……!”
    陈名夏被扇晕过去了,象条死狗般被几个府卫拖走。
    然后,有一队侍女过来,将殿内打扫得干净,再也看不出这儿曾经发生过什么。
    ……。
    辰时。
    按察使府邸。
    张煌言与李颙默默对酌。
    张煌言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此时因憔悴而显得更加苍白。
    李颙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和烦躁,开口问道,“玄著,王爷出门时对你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张煌言没有回答,而是一仰头饮尽杯中酒,喘息了一下,将酒杯顿于桌上,方才低吟道:“梦里相逢西子湖,谁知梦醒却模糊;高坟武穆连忠肃,添得新坟一座无?”
    李颙一愣,“玄著为何如此颓废……此次事件,咱们已经向王爷解释清楚……陈名夏所图,并非我等本意……况且,王爷也明言不追究,更是说咱们有功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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