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闵盯着地上泗流的茶水,他有些发愣。

    而洛叶这人,也是绝情的很,上山时,还把赵闵视作朋友,现在冷眼相顾,不至于转眼就将人脑袋砍下来,但其疏远,估计也是陌路人了。

    “洛姑娘,”赵闵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扇骨一合,挡在唇中。

    他的眼神,温雅如故,却有种难以言说的邪气,毒蛇泥沼般让人脱不开身。

    赵闵忽然俯身过来,将洛叶困在椅子当中,居高临下。

    “地图在你的身上。”

    “不在……”洛叶哼哼着,这药不仅能让人全身无力,更是涌上来一股困意,她也不抵抗,随波逐流的闭上了眼睛,“我先睡了……”

    “……”

    赵闵脸色一沉,伸手将人抱了起来,吩咐傅彩云道,“你与小鬼看着她,洛叶狡猾得很,迷药不能断。”

    “是……”傅彩云应声,而富态的老头子却悄悄拉了拉她,偷声问,“公子是不是对这丫头,存了不该存的心思啊?看她跟我看你似得。”

    “别嚼舌根。”傅彩云一巴掌拍了拍蔡有的脑门,“我看公子只是想……”

    这老前辈咽了咽口水,却没再说下去。

    赵闵也不知自己存了什么心思,但可以肯定的一点,绝不是爱。

    他喜欢洛叶的有趣,她就像个小雀儿,能给自己带来快乐,但她同时也是利用的对象,身上有那么多的秘密,可以慢慢挖掘。

    赵闵想把洛叶关在笼子里,捏在手心中,想把她生命里的美好一点点摧毁,想让她孤苦无依,想让她变成另一个自己。

    卜知坊中第一次见面时,也只是赵闵单方面的看见了洛叶,那时金桂树尚未凋零,洛叶眠在深碧色的叶间,满身的阳光。

    还有那对精致的银枪,赵闵认得那对银枪,昆仑镇山三宝之一,罗轻笑的武器。

    便是从那时起,赵闵便惦记上了洛叶。

    他遍查过洛叶的所有事,她的出生,她的足迹。

    赵闵不相信这世上能有人背负深仇大恨,却如此快活,他要给洛叶更多的苦难,要她低头挣扎。

    赵闵有病,病入膏肓,阳光下,一个谦谦君子,而在阴暗处,却扭曲盘桓,见不得他人好。

    这世上,只有一人,依稀知道赵闵的心思。

    这个人现在临安城里,与萧竹音隔着窗与门,静静的说些话。

    “赵闵将你留在临安城里,是想借机除掉赵思明?”

    红楼里正经书不多,但乐谱却不少,萧竹音抱着把琵琶,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着。

    “但除掉赵思明,并不需要你留在城中。”

    “那便是他不信任我了。”门外的人带着顶遮风挡雨的毡帽,帽檐压的低,手上还握着杆长鞭。

    “不会。”萧竹音摇头,“他的心性,若是怀疑你,你便活不成了。”

    顿了顿,房间里的琵琶声转向高昂,断断续续的弦音连成曲调,颇有黄沙万里的苍凉,“他是怕你跟去碍事,赵闵要杀人了。”

    “糟了!”

    弦音一震,陡然断了,萧竹音急迫道,“洛叶!”

    “赵闵要动洛叶的心思了!”

    门外的人面色一沉,屈起手指来轻敲了两下门扉,“冷静。此处与墨取山相隔太远,你去不得。”

    只听得萧竹音苦笑一声,又道,“我去,也没有办法,赵闵若是动手,我赶不及。”

    门“吱嘎”一声,从里面开了,抵在门框上的人也不知何时消失的。

    萧竹音双手覆在栏杆上,往红楼下扫视了一圈。

    这堂中,恢复了早前的生意,迎来送往,给几个铜板或一叠银票,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陶儿嘻嘻笑着,凭一张抹了蜜的嘴和讨喜的脸,在大门处看家护院顺便招揽客人,而洛江流则永远冷着张脸,坐在最偏僻的角落里,喝红楼中最好的酒。

    “嗯……”楚小冬的脸微微泛着红,萧竹音不养闲人,她又无处可去,便也在这里端茶送水。

    这千金小姐倒也好养活,被人呼来唤去却很少抱怨,只是暗地里爱偷偷瞧着洛江流。

    “洛大哥……坊主好像有事找你。”

    楚小冬活儿轻,这时候已经闲下来了,她爱四处看看,这才留意到了萧竹音的目光,“发生什么了吗?”

    洛江流微微皱了眉,他将手里托着的小酒坛放下,话也不多说,翻身直接跃到了萧竹音的身边,“找我?”

    “是。”萧竹音点了点头,回身入屋。

    洛江流的眉头再一皱,也随着她进了房,关上房门。

    “要问什么?”

    一母同胞,洛江流就不及洛叶可爱,哄人开心的话不会说,插摸打诨的本事更糟糕,一来,便直入主题,半点意思都没有。

    “你们拿了地图。”萧竹音也不客气,说是问,她这话却说的肯定,“三张,齐了?”

    “是。”

    洛叶相信的人,就算于他不甚了解,洛江流也不愿存疑,他点了点头,这三张地图的事,除了兄妹两个,谁也不知道。

    但洛叶离开前,曾经嘱托过,若是萧竹音问起,不必瞒,若不问,也不必多说。

    “果然,”萧竹音似有些愠怒,“所以赵闵才挑在这个时候下手。”

    “洛叶有危险?”杀手的敏锐。

    洛江流也是做了多年恶棍的人,纵使行事作风正派,却也对行业内部,那些暗地里的腥风血雨十分了解。

    而他看见赵闵的第一眼,便直觉这人身上带着阴暗,似要蚕食洛叶,这也是他不愿洛叶孤身入圣贤庄的原因之一。

    “你即刻启程,”萧竹音道,“先去墨取山与萧子衿汇合,而后伺机救人。”

    她说着,提笔寥寥数句写于纸上,交到洛江流手中,“我会传令下去,阎王城所有驿馆客栈为你备马,你到之后,将此信交给萧子衿,他自会明白前因后果。”

    萧竹音向来是个很温和的人,纵使脾气躁的时候,也带着笑意,算计人来不见血,但这时也似着了慌,指尖有些抖。

    洛江流见了,也不多话,只笃定的点了点头,“没事,你放心。”

    “哈……”萧竹音被这么一说,居然当真心安不少。

    房间一扇窗开了,屋里的人翻了出去,而她摸过琵琶上断了的弦,微微笑道,“圣贤庄,我要报仇了。”

    冬天的日子,昼短夜长,使得鸡鸣狗盗之辈也猖獗起来。

    沈一心带人抓贼,一抓便是大半个晚上,到了寅时,才能揉着酸疼的膀子,回府休息。

    门两边还燃着灯笼,值夜的小厮打着哈欠,个把时辰便添点灯油,见老爷回来了,小心开了一侧门,而后又继续没精神的缩进小屋里面烤火。

    沈一心这府邸算大的,里外有两个大院子,三个小院子,他自己住在东南边,隔邻是明媒正娶的媳妇儿,而另一处大院子里,还住着两妾一姬,兴许是缺德事做多了,至今无所出。

    自大门往房间去,要经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建在水面上,月光凄凄而下,波光粼粼,很别致。

    而今天,这走廊上却低伏着另一个人,阴阳面,连穿在身上的衣服都黑白分明。

    一半身子似融在夜色中,一半身子却越发惨白,恍然看一眼,似浮在半空中的残尸,吓破人胆。

    “沈一心,沈捕头。”

    这人原先还在自己的眼前,转眼便飘到身后了,阴凉的指尖抓着喉咙,让沈一心“咔咔咔”的发不出声音,只得勉强点头。

    “很好,我家少主要见你。”

    白不黑连声音都像是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在沈一心耳边嘀嘀咕咕,连半丝人气都没有。

    他也有意要吓一吓这嚣张的总捕,萧竹音不会武,莫到了她的跟前,再将人冲撞了。

    沈一心骤然之间见一残缺之人,夜深人静中,受惊绝对不小,这才失了防御,若是白天二者相遇,白不黑也得费一番功夫才能得手呢。

    把人点了穴,捆严实了,塞进马车里。

    这时的街上已经没有人的影子了,连巡防的官兵也收了阎王城的贿赂,抄着几锭银子在城西喝野酒,白不黑哼着曲,畅通无阻的进了红楼。

    红楼里还热闹着,通宵达旦的莺歌燕舞,肆意的酒香与肉香掺杂一片,白不黑拎着人往里走,没人多问,也没人多看。

    这种地方,沈一心也没少来。

    他是个极其会享受的人,陪着几个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照红楼的规矩,调戏台上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虽吃不到嘴,但这不远不近的撩人劲儿,才最叫人色销魂与。

    而在这最混乱的地界上,阎王城便是法,江湖人便是规,就算眼睁睁瞧见杀了人,沈一心也不会出面。

    所以他知道,入了红楼,就再难出去了。

    白不黑夹着他,将地窖的门一推,里头敞亮的,燃的不知是何处的油,清澈透亮,不似外面的昏黄缱绻。

    这门里,已有一位美人,半卧在榻上,正闭目浅眠,她身旁还趴着个雪球般可爱的小丫头,“呼噜噜”睡的正甜。

    门一响,萧竹音便醒了,她侧头,懒洋洋的唤了一声,“小陶儿,客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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