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决盯着她闪烁的眼启唇道:“你既然都已经决定了——”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娓兮的声音道:“殿下,寿宁宫竹华嬷嬷来了。”

    兄妹三人对视一眼,翎璇道:“进来吧。”

    娓兮挑了厚绒帘子,竹华躬身过来,冲三人行了一礼道:“给三位殿下请安。”

    “嬷嬷前来,可是帝祖母有什么事吗?”

    竹华躬身:“回殿下,帝太后遣奴婢来向灵漪殿下说一声,帝太后想瞧瞧大选秀女的册子。”

    灵漪道:“原来是这样,瑶华宫里有绿映在,嬷嬷和她说一声,让她找给你。”

    竹华笑道:“帝太后要的急,一面派了奴婢来知会殿下,一面已经派了秋年往瑶华宫去了。”

    灵漪点头笑道:“这也不值什么,只管去取就是了。只是帝祖母她老人家,怎么突然想起来秀女卷册了?”

    竹华便将方才那秋浦高霜图引出来的事说了一遍。

    翎璇笑道:“却是孤这一幅图引出来了帝祖母挂心,是孤的不是了。”

    几人都笑起来,竹华也笑着屈膝一礼:“那奴婢就先回去复命了。”

    翎璇点头:“朝灵,送竹华嬷嬷。”

    朝灵自翎璇身后几步上前,微笑道:“嬷嬷请。”

    竹华笑道:“奴婢告退了。”

    翎璇眼见着竹华出去,低眉沉思片刻道:“帝祖母从一幅秋浦高霜图就能想到衡州高氏,果然是腹有千机。”

    灵漪也附声:“一幅秋浦高霜引出衡州高氏,这会儿帝祖母又要查阅衡州高氏秀女的卷宗……帝祖母会不会为着此事动了火气?”

    顾决沉吟几许:“我们还是走一趟寿宁宫为好——衡州之事,你们自有打算,只是帝祖母她老人家却是不知……”

    顾翎璇也道:“王兄说的是,帝祖母上了年岁,这等烦心事,还是少沾染才是福寿绵延之道。”

    灵漪点头,迭声唤跟来的樱桃:“把本宫的披风取来。”

    樱桃吩咐一旁跟着的小宫女:“快些出去,将三位殿下的暖轿唤来,”一面取了灵漪的披风来,又唤那小宫女,“算了,你进去侍候殿下披了披风,皇极宫重地,还是不要由着你乱跑的好。”

    顾灵漪见着那小宫女怀里的披风,面料是上好的蜀锦,内衬的里子也是上等的云锦,针脚细密平实,绣了团纹的青鸾登云图样,只是颜色确是一水儿的素色。看着倒像是半新不旧的家常样子。顾决的披风倒是全新的玄色貂皮,绒毛细密柔嫩,触手极软,整个披风不知是由多少貂皮拼接而成,却是连一丝的缝制痕迹都不见,像是一整块的皮子,看得出是极好的东西。

    “阿瑾,你这件披风,我瞧着怎么像是半旧的?不像是内务府的手艺?”翎璇的披风是一件银灰色的,狐皮为主,月华锦为内衬,藏蓝丝线绣了若隐若现的银狼白莲,交互纠缠,虽然也不是新的,却是去年翎璇仍在十二城时,萧景亲自去贺兰山澜沧一脉猎了白狐回来,吩咐了人给翎璇制的披风。

    灵漪笑的像小兔子似的温顺:“怪道裕叔公赞阿姐眼锐,这是去岁时候制的,当时特意做的大了些,今年刚好合身。”

    顾翎璇唇线抿的凌厉许多:“内务府没送去你今冬的份例?”

    不应该,灵漪现今掌管宫闱内务,内务府总管再大,也不过是个奴才,就算欺侮灵漪性子温婉,在自己这个掌政帝姬的眼皮子底下,也不该动如此手脚。

    “阿姐多虑了。我不过是冬日懒怠,裁制新衣还要去选料子、量尺寸,嫌麻烦而已。”

    “果真?”

    “我骗阿姐做什么?难不成阿姐还以为是宫里的奴才以下犯上、奴大欺主了?”灵漪俏皮地眨眨眼。

    顾决观她神色不似作伪,冲翎璇道:“你也别什么事都疑心有人对阿瑾不利,再大的奴才,还敢在你眼前欺侮阿瑾么?”

    翎璇不好意思的披了披风:“我这不是怕她吃亏么?”吩咐青箢道,“我记得西南今冬送来了一件玉色的披风,通体雪白的狐皮,看着是不错的,只是尺寸大了些,送去内务府,照着阿瑾的尺寸改了送去。”

    青箢给她一边给她系好披风带子,一边道:“那是上月里送来的,还不知被收进了哪个箱子里,待奴婢回去找出来便遣人送去。”

    翎璇点头:“只是别忘了就好,”再抬首,就见那小宫女立在灵漪面前,将披风上好好的两条丝带硬生生系成死结。连灵漪这样温顺的性子都有些无奈道:“你下去吧,本宫自己来就好。”

    那小宫女神色惶乱,翎璇拂开青箢,走到灵漪面前,纤长的指似是一只灵巧的蝶,几息间就将死结解开,语气并不温柔:“怎么你身边,除了绿映几个,就没有调教得当的人了?”

    灵漪腼腆地笑:“她们还小呢。”

    翎璇恨铁不成钢似的系好了丝带,食指在她额头戳了一下:“她们小,你就大到哪去了?瑶华宫里一群不知事的小孩子,来日绿映她们离了宫,你使唤谁去?”

    顾决看着自己这两个妹妹,稍大一些的粉唇轻启,对着小的那个数落不停,神态似是不满,只那眼底就泄露了她的情绪——那是满满的疼惜,眼底神色的柔软,将平素里眉宇间的清冷凉薄都收敛干净。小的那个低眉垂眼,默默听着长姐数落,一副乖巧的样子,只是唇角却是弯弯的翘着,怎么都平复不下,仿佛喝饱了蜜似的,美滋滋的。

    大一点的少女温声数落着年纪小一点的少女:“你还大到哪去了”,听得顾决哑然失笑,明明就是两个孩子,一个将另一个当成孩子看顾照拂,却忘了自己本身,也是一个不大的孩子。

    “你说阿瑾年岁小,你自己又大到了哪去?”顾决没忍住,出声打趣自家妹妹。

    翎璇立时住了声,粉嫩嫩的唇有些愣愣地启着,瞬息又反应过来,腮上染了薄薄的红,嗔道:“我,我就是比她大嘛!”

    温婉娇俏,带着少女独有的轻嗔,腮上的红仿佛清晨单薄的朝阳,色泽浅淡,却是胜过一切胭脂水粉。

    终于有了一丝鲜活的少女气息。

    灵漪扯着翎璇的衣袖笑弯了眼:“阿姐羞了?”

    顾翎璇扭身作势要去拧她腰间痒肉,灵漪咯咯笑着躲开,樱桃打了帘子进来躬身道:“殿下,暖轿已在殿外恭候了。”

    翎璇理了衣衫乜着灵漪道:“今日暂且饶了你,看你再有下次!”

    灵漪连连告饶。

    樱桃不禁面露讶异神色——无论是长曦殿下还是灵漪殿下,实在是甚少见到她们如此小女儿的姿态,仿佛只是普通的小姑娘,姊妹之间互相笑闹,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凛冽气息,便是眉宇眼底都是暖意融融的笑意。

    翎璇恰好一眼瞥过来,那小宫女仍苦着一张脸垂首侍立在一旁,翎璇眼波一横:“阿瑾身边的宫女可不能是这样的,若是离了你们,阿瑾身边连个使唤的出手的人都没有,这哪里行?”

    语气不重,却足够叫樱桃惊出汗来,不由看向一旁立着的灵漪。

    顾决心中暗暗惋惜:只这一个动作,便是这个唤作樱桃的,都未必是使唤的出手的人。平平常常还好,遇见大事,绝对不会如从前蒋后为这姊妹二人悬出来的紫衫、蓝烟、青箢和绿映这几人。若是方才,翎璇只是为这个小宫女不满,此时,估计就连这个樱桃,也令翎璇生出几丝不满了。

    果然,翎璇看到樱桃看向一旁立着的灵漪求救,心头的火气猛地涨了三分,只是碍于灵漪在场,樱桃又是灵漪的侍女,只能强自忍着,略偏了头冲灵漪道:“我瞧着你身边这几个人还是欠几分妥帖稳重,改日让苧姑去你宫里帮你调教调教。”

    灵漪笑道:“苧姑姑是阿姐身边第一稳妥的人,有她帮忙调教,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苧姑姑是否有时间……”

    翎璇披好了披风,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苧姑姑便是没有时间,不是还有关嬷嬷?关嬷嬷如今在寿宁宫帝祖母那里,平日里极是清闲,又是昔年母后身边的老人,规矩是顶好的。”朝灵、晚卿、娓兮几人跟在翎璇身后。

    “那就劳烦阿姐为我安排了。”灵漪缓步跟上去,路过樱桃身边时,目光微露不忍,转瞬即逝,摇曳的衣裙自樱桃面前逶迤而过。

    待这兄妹三人都出了皇极宫,青箢搀起樱桃道:“快起来吧,女儿家身子骨最是娇弱,尤其冬日,可要万分注意,一不留神,那可就是一辈子的大事。”

    樱桃终于忍不住,抽抽噎噎的哭道:“青箢姐姐,我都晓得,是我今日失了礼,丢了殿下的脸面。”

    青箢安慰她道:“你切勿因此和殿下怄气——我们殿下也好,灵漪殿下也好,咱们为奴婢的,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忠’字。今儿万幸是在靖王殿下和我们殿下面前,三位殿下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丢了礼数也不算什么。若是在外人面前,那可是大大的丢了灵漪殿下的脸面。”

    樱桃原本是灵漪身边的三等丫鬟,蓝烟没了之后,只剩绿映守着灵漪和瑶华宫,难免独木难支,偌大的瑶华宫数十名女官宫女和内侍,最后只有绿映和樱桃、素柳等不足十人留了下来。

    待长曦帝姬重回云京,灵漪帝姬随之回宫,樱桃素柳分别升至一等,前些日子素柳又暴露出来,给灵漪下毒,灵漪身边跟着的信得过的人就只剩下了绿映和樱桃。

    而翎璇身边跟着的除了青箢,剩余的朝灵、晚卿、凤婴三人都与樱桃素柳一般,是四年前才开始跟在翎璇身边的。

    众人虽然都是一等的宫女,但是除了青箢,其余人还真就是没有资格劝慰樱桃。

    “姐姐,我知晓,只是心里还有些不舒坦,姐姐不必顾及我,一阵子就好了。”

    青箢道:“你也是跟在灵漪殿下身边过了四年的人,最艰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千万别钻了牛角尖,这样的时候走了岔路。”

    樱桃点头,青箢又安慰了她一阵子,唤了小宫女进来打水,让她净了面:“快好生收拾一番,临近年下了,被人瞧见可不好。”

    樱桃重新洗脸净面,又借了旁人的胭脂水粉薄薄的擦了一层,见着气色好了许多,便和青箢起身告辞:“多谢姐姐宽慰我,我们殿下身边跟着的人手不足,我虽然粗笨,好歹还能做些事,这便往寿宁宫服侍我们殿下去了。”

    青箢笑着理了她两边鬓发:“你且去吧。外面正下着雪,小心路滑——我是去不得了,这屋子总要有人看着。”

    语毕,又唤了一个小宫女进来,陪着樱桃去寿宁宫,樱桃和她道了谢,撑了纸伞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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