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灵漪快步迎上去。

    顾翎璇和顾决也跟上去。

    与前几日顾决归京时没什么分别,唱礼官高声赞礼:“襄王殿下归京,百官恭迎,拜~”

    百官躬身持礼,灵漪早已扑到顾冽身前。

    顾冽一身湖青色锦袍,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显得如同一枝青翠的竹,优雅清隽。

    “这样久没有见你,阿瑾你都长成大姑娘了。”顾冽揉揉灵漪柔软的额发,笑容亦是如当初那般温和。

    “王兄。”顾翎璇走至顾冽身前,微微颔首。

    顾冽的目光从灵漪身上移开,挪到一旁那个同样出众的少女身上。

    顾冽被困在焱京四年,除却焱京里那一座小小的云宸质子府,他已经有四年没有见过他的父母兄妹。

    记忆里尚且存有昔年的印象,顾凛是跃马扬刀的少年帅才,顾决是意气风发的贵族帝子,灵漪是软糯可爱的小小稚儿,翎璇,则是那个向往快意却眉目凉薄的第一帝姬。

    只是那时候的翎璇,眉眼里依稀是带有丝缕笑意的,比如说对着父君、母后,对着几位兄长和妹妹,比如说,对着身后车驾里的那个人。

    然而现在眼前这个小姑娘,不,她已经成长为少女了,一袭宫裙王衫,眉目深沉,沁凉如寒潭,眉梢眼角,俱都凉薄。

    她终于还是成长到了第一帝姬的模样。

    像是多年前,父君曾经让他们观摩过的那一副长凌画像。

    他的妹妹,终于将要超越历代的第一帝姬,比肩曾经的顾氏长凌,成为遥不可及的神话。

    他日史书工笔,后人,后人的后人,却都会只记得第一帝姬的荣耀风光,再不会有人想到她们一步一步踏上荣耀巅峰的背后,那一条路上曾经弥漫着怎样的血色荆棘。

    “长曦也长大了。”顾冽唇角微弯,然而那样温和的笑意里,却有着旁人看不透的无奈叹息。

    “王兄风采依旧。”顾翎璇笑着,却几乎要漾出泪来。

    她终于,还是成为了顾氏长曦,真真正正的第一帝姬。

    “西域风沙,你这些年还是熬过来了。”顾决道。

    顾冽拱手一礼:“王兄。”

    顾决微微点头:“快些入城吧,帝祖母她老人家还惦记着你呢。”

    翎璇忽然止不住的轻轻颤抖起来,灵漪在她身侧不动声色的扶住她的手臂。

    只听顾冽道:“我此番回京,带了一位高士。”

    有一只手挑开车驾帷幕,修长如玉的手指,手腕上笼着一串墨色的琉璃串珠,再往上的肌肤尽数被玄色的沉香缎覆盖,只是单看那一只手的肌理,便能够知晓其人究竟是何种姿仪。

    帘幕渐渐挑起,露出一张容华潋滟、盛世无双的面容,一双眼似曜日繁星,却深沉的如同云川大漠里令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幻镜海。

    顾翎璇眼底一片朦胧,无论如何努力都看不清面前那个缓衣轻裘、步履从容走过来的男子。

    萧景。

    萧景走到众人面前,微一颔首。

    顾决唇边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这位,不知如何称呼?”

    萧景目光略过一众人,定定停驻在那个泪眼朦胧的少女面上,一身凛冽都暖了几分,薄凉的唇清浅的勾起:“十二城,萧景。”

    顾翎璇眼底的泪终于止不住落下来。

    一颗一颗,晶莹剔透。

    萧景,萧景。

    她果然当不得千识沈纯赞她一句“女中英豪”,当不得父君母后赞她“心怀千机,九转心思”。

    这个人只是离开这样几日,便已经叫她心神不宁,修炼功法时都要咳出一口心头血来。

    若是分别的世间更久,他们就此冷淡,就此难见,从此咫尺天涯、形同陌路,她又该如何?

    纵然天大地大,亦无处堪为家。

    萧景,我是如此的眷恋你,你可知道?

    而我,又该如何将我的一腔情思宣之于口?

    萧景旁若无人的将一张帕子覆在她面上,胸中一点郁色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笑容无奈又有些缕的欣喜:“哭什么?仔细伤了脸。”

    史记:“康裕二十三年腊月,襄王顾冽归京,靖王,长曦帝姬,灵漪帝姬出城亲迎。

    襄王言:“吾延高士,同乘往京。”

    靖王问以何人,答曰“十二城,萧景。”

    萧景,靖国战王府遗脉,二十余,妻帝姬长曦。年及冠,姿容潋滟,荣华倾世,冠盖无双。彼时婚嫁未及,城门见,长曦大泣,景曰:“何以哭?伤面何如?”帝姬乃止泣声。”

    天蚕丝的帕子覆在面上时,周围便是萧景身上那一股熟悉的气息,凛冽而清冷,却是极其沁人心脾,让人从肺腑里觉得寒凉。

    顾翎璇仍是抽抽噎噎的止不住哭,萧景无奈地叹息:“怎么这样傻……”

    修长的手指拿了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去脸上未干的泪珠:“冬日寒风,你竟也不管不顾了?”

    顾冽负手立着,笑吟吟的偏过头去。

    灵漪眨巴着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悄无声息的打量着两人。

    顾决面色微沉,清咳一声道:“好了,快些入城吧。萧少主,你还是跟本王一起入城吧。”转向翎璇道,“长曦,松冷该入城了。”

    翎璇吸了吸鼻子,待鼻音消去张口道:“摆驾,为王兄开道。”

    先时顾决回京,顾翎璇也是摆出了第一帝姬的全幅仪驾,为顾决开道,惹得上至朝臣,下至黎民都纷纷猜测,长曦帝姬是否是属意靖王殿下登位帝君。

    今日襄王顾冽归京,顾翎璇依旧用第一帝姬的全幅仪仗为襄王开路,省得一些居心不良的人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

    顾翎璇一旦平复好了,便立刻调整过来,抬手冲顾冽道:“王兄,请入城!”

    顾冽抬手礼让一番,登车入城。

    前些日子,靖王回京的大排场至今仍是云京城内许多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又迎来了襄王顾冽的归京,想必又可以为云京的百姓增加许多谈论话题。

    顾冽乘着襄王的王驾,缓缓往城内行进。

    这一趟的车驾比起上次顾决回京,要长了许多,单是出城迎接的人,就多了一位靖王顾决,而受迎入城的,除了萧景与顾决同一车驾之外,还有一位西域焱廷的帝姊舞阳,前来云宸为质。

    云宸的玄武主街修的很是宽敞,比起焱廷的焱京,有过之无不及。

    祝舞阳坐在帝女车驾里,外面云京百姓的谈论指点,都作充耳不闻。

    她是焱廷送来云宸为质的女质,合该有点为质的样子。

    唇角牵出一缕嘲讽的笑。

    从来都是质子,她这也算是千古数一数二的人物了,除去昔年鄂华夫人之外的唯一一名女质。

    不知他日埋身黄土,身后会否仍有女子为质?

    祝舞阳抬手在胸前画了一个焱廷祈祷的手势:

    “惟愿吾神听我之愿,自舞阳之后,再无女质”

    “公主,”焙烟小心翼翼地打起帘子张望,“这里就是云京了么?似乎比咱们京城要冷一些。”

    西域风寒,只是云宸今冬遭受三十二州大灾,这个冬天也比往常要冷的多。

    祝舞阳点点头。

    焙烟道:“他们的京城真是热闹,街上来往的女子也实在不少,她们都不用戴着帷帽。虽然都言云宸大灾,可是云京里却还是一片祥和。”

    祝舞阳闭着的眼缓缓睁开。

    方才停在云京城外的时候,她亦偷偷向外张望过。

    她想看看那个带她离开家乡故国的人,她知道在焱京和叔王作别的那人不是他。

    她也想看看那个为了他宁可调动十万大军下令吞掉上谷八郡、以女儿之身,荣登第一帝姬、掌政云宸的他的妹妹,顾氏长曦。

    她果然看到了。

    他依旧如青竹翠茂,芝兰玉树。

    依旧是她喜欢的模样,只是谈笑间似乎更是开怀一些。

    而他的妹妹,也果然是他的妹妹,不愧是号称八百年间唯一可以比肩顾长凌的第一帝姬。

    那个亲自登台擂鼓,擂出胸中所有快慰,所有怒意,擂出无尽杀气血意的姑娘,当她步下鼓台,姿态从容的站在哪里时,也没有谁能够忽略她。

    光如日月,凛傲凌风。

    昔日的长凌,也不过如此罢!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时,明明是那样凛傲风华的人,却在一见到那个一身玄色的男子时,像是卸去一身铁甲,整个人都柔软真实了许多。

    像是素女堕了凡尘,再难归玉宇;又像是千年皑雪,敛去一身清冷,多了几许温和柔情。

    那一双清凌凌的眼虽是泪眼朦胧,却能够让人看出她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样的人,都会在看到某一人之时,卸下一身心防,陡然生出一点掌中花的红尘气息。

    祝舞阳放下帘子。

    顾长曦,她是有大气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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