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来凤仪从公社回来,路过大戏台,一听瘸把灵正添油加醋的说家歪的风流事,咳嗽一声说:“大罐,不要再听他瞎胡喷了,你跑得快,喊几个干部到办公室开紧急会议。”

    瘸把灵比朱大昌讲的裤裆传有意思,朱大昌是胡侃,瘸把灵说的是真人,至于盗嫂那事的真假大家不在乎也不探究,只关注爆出的细节。大罐听得上瘾,扭着头不情愿的离开,跑着去通知大鸽子张大军江立秋三人。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来凤仪传达了会议精神,就是清思想清经济清政治清组织。

    小马灯发出昏黄的光,小虫儿在光晕里起舞。

    几个干部一个个面色凝重,心事重重。

    来凤仪乐观的说:“明天张明亮来蹲点,老相识了。咱们不怕,咱们没做违纪违法的事情,别说四清,就是四十清也清算不到我们头上。”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离开仓库都跺几下脚,里面的土星子都不带回家。”会计江立秋在桌子腿上磕着烟袋说。

    张大军眉头叠着说:“这人怎么就赖上咱们大江庄啦,‘吃大伙’(方言,指的是一九五八年)那年他来蹲点,我看见他烦得鼻子眼里滴醋,这四清运动他又来,看来他不弄出点动静不甘心。”

    贫协主席大鸽子摸着嘴头子摇晃着头:“我也不喜欢他赖在咱们村,那人光说不练,不爱做活,猪八戒犁地——光靠嘴勜。放不下干部架子,骡马架子大值钱,人架子大了不值尿泥钱。”

    “咱们大江庄没有烧好香,老是分给这个近视眼小白脸。癞蛤蟆趴到脚面上——不咬人,恶心人。”张大军一脸酱紫的说。

    来凤仪安慰说:“他五八年蹲点,还是个毛孩子,现在五六年过去了,人是会进步的,不要抱有成见,再说这是上级领导的安排,”来凤仪把烟袋伸进烟包里,快速舀两下,大拇指隔着烟包按按烟袋窝,掏出来点着吸一口,吐出后又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咱们只要配合他,做好四清工作,把这一出小垫戏‘糊弄吧唧’(方言勉强,凑合)唱下来就行。集中精力抓生产才是咱们的压轴戏,锣鼓架子一点也不能松。长话短说,就这事传达一下,散会吧。”

    张大军忿忿的说:“那人,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早晚也狗改不了吃屎!”

    三年困难时期过去后,上面开始“四清”,上面搞不明白,粮食产量是红口白牙从自己嘴里讲的,报纸上白纸黑字写的,大丰收本来该为粮食吃不了而发愁,怎么会饿死人?财产一定是让当权者贪污了,一定要清算。

    张明亮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进驻大江庄蹲点搞四清。首先就突击会计江立秋。

    解放前江立秋是货郎兼职媒人,推着红车子,走村串巷,卖些针头线脑和泥捏的染红的老公鸡还有芦苇做的哨子,多是妇女小孩的东西,也在车把上挂几嘟噜焦黄的烟叶卖。

    江立秋每到一个村庄,摇一阵子货郎鼓,就吆喝:

    破铺衬,烂套子,

    不能戴的破帽子……

    乡下经常唱大戏,他媳妇江王氏喜欢听戏,坐在红车子上,江立秋屎壳郎一样撅着屁股推着媳妇四面八方听戏。

    江立秋客货混装,土车子推着老婆到处转,人们见面就笑眯眯问:“车子上的东西卖吗?”

    “那还用说。”江立秋放下车子。

    那人就拉江王氏:“我买这个。”

    “除了这个不卖,这是展览品。再说带着抱头犊子呢,给金山银山都不卖。”

    江立秋的帐口好,也会写几个字,在大江庄算有文化,最主要是贫农出身占优势。他有工作经验,做货郎时练出来的,七七八八一大堆东西,他很快就算出来,毫厘不差,记性特好,方圆的村庄赵钱孙李的赊欠,他也了然于胸,多年不忘,很有经济头脑,就唯才是用,做了会计。一入人民公社,就让他管理食堂,是大江庄的财政大臣。

    人定胜天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吓得玉皇大帝都失眠了。大江庄万古千秋都是种植小麦,没种过水稻,偏要变成皖北的好江南,坚信稻花香里说丰年,上面派来的稻改队,要在这里大面积试验种植水稻。负责人给来凤仪打招呼,派个火头军。

    来凤仪就推荐张大军:“人家几辈子都是厨师。”负责人头摇的拨浪鼓,干脆指名道姓把江小船要过去。负责人的老婆是江立秋做的红娘,也是投桃报李,给媒人江立秋的儿子一个肥缺。

    爷俩如日中天,一个拿仓库粮食印把子,一个拿勺把子,三年灾害他家没饿死人,还添丁加口。

    张明亮找江立秋交出账本,食指搁在鼻梁上,推一下黑色镜框,眼光咄咄逼人:“这是一个政治运动,比三反五反还要猛烈,那时候枪毙liu青山和张子善,这一回只要清查到屁股不干净的阶级敌人,贪污霸占挪用的哪怕针头线脑都是死路一条,你不要螳螂挡车,蚍蜉撼树,侥幸做漏网之鱼,真有问题谁也救不了你,你也救不了谁,仔细考虑一下,明天给我老实交代。”

    张明亮有个习惯,村子里大会小会,现在两个人也是会议啊,他总是不忘拿死去的爹做炫耀的资本:“我父亲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你要像家父那样做个英雄人物……我的多么可敬的父亲啊!”

    夜里,江立秋浑身出火睡不着,想着张明亮的话,想着那一嘴白森森的牙齿。孙子都入睡,他点亮灯,端详老婆。

    江王氏睁眼一吓说:“你这人不着调,啥好看的?没见过?”她托着男人肩膀,扭头要吹灯。

    “让我看看。”江立秋把老婆的头扳正,不让她熄灯。

    江王氏翻身闭眼,嘴里语无伦次的说:“你真邪门。我就怕你这样,当年那次半夜你就这样看我,天明把我送到马良集转手抵账,看来你又要出症。”

    江立秋似乎没听见,难分难舍。

    江王氏梦呓般的诉说里沉沉睡去。

    江立秋觉得自己做不了英雄,他觉得牛头马面拿的铁链子在面前抖着哗啦啦的响,人家liu青山和张子善是大官,自己一个农民!王井的会计汪瘸子,一听说四清运动就喝毒药死了。他想了许多,自己几十年的岁月里,干过赔人家老婆的荒唐事,也干过自己满意的事,而自从作了会计,他就做下了刀搁在脖子上要自己命的事。回首往事,他的泪在脸上蚯蚓一样蜿蜒爬行,打湿枕头。

    他听着身边熟睡的老婆均匀的呼声,心里翻江倒海。

    这一次,也是因为贪吃,但是,是为了全家人的性命,如果自己不贪,也会像别的人家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死,他早都算过了,大江庄来凤仪的娘第一个饿死后,二年接连饿死八十五个人,往外逃荒搬走十二家,饿的半死不活像玉石眼那样有后遗症的有二十八人。而自己家不光没死人,儿媳妇薛里红接连又生下五个“茶壶嘴”,在大江庄,这几年能生下孩子的没几家,能生下活孩子的更少。想到孙子,江立秋很自豪,他为自己选中的儿媳妇高兴,他没看走眼,买牛要买抓地虎,娶妻就娶大屁股,薛里红能光大江家的门庭,兴旺江家的人丁。听爹说江家五代都是单传,可是因为自己的好眼力,我江立秋改写了江家单传的历史,伟人说人多力量大,我……我死而无憾。

    没有比这更满意的事情啦,江立秋一阵激动,想起儿媳妇薛里红,可是大江庄抹了壶盖——没盖壶的,哪方面都第一好,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后代。又畅想一番他曾经的锦囊妙计如意算盘,这是自己人生的杰作,给儿子找到个好媳妇。江立秋的眼角流泪,一任虫子一样蠕动,他笑了。

    绿水长流,江立秋想,以后薛里红还要生,以后大江庄就是孙子的天下,人多力量大,这话到万古千秋一点都不假。

    江立秋又扪心自问,人活天地间,自己可有对不起的人,想了好长时间,觉得无怨无悔,自己是个货郎,赚一点油盐钱是天经地义的,干媒人这一行,也是问心无愧,就是图吃点喝点,也没有坑蒙拐骗,要有也就是表妹周文华那一桩,李豁子给了些钱,自己却没有给他讨要,他主动给的,当然,就那一桩让自己的名声也受了影响。

    江立秋想表妹其实也没吃亏,一个扫帚星,谁敢娶她?现在闺女儿子一大群,可没有一个仿他爹是豁子,挺好的一家子。

    江立秋喜欢盘点货物,这次对自己的人生履历也盘点一番,江立秋感到释然,起身下床。

    他端起灯端详着老婆和三孙子,老婆侧身而眠,那么安详,三孙子坛子睡着觉笑啦,准是个好梦惹的。床另一头两个孙子脸朝上睡着,那么香甜,大孙子大缸的眼子毛真长,毛刷似的,二孙子二盆睡觉磨牙,“咯吱咯吱”的响,他肚里有虫,白天以为他腚眼子夹根鞋带子,揪出来一看是条蛔虫,甩手丢给鸡,一群鸡以为是一根面条子,叨着在院子里抢夺。肚里蛔虫都盛不下了,已经嘱咐老婆子得闲找崔命贵要几颗宝塔糖,把肚里蛔虫打下来就不磨牙啦。这是世间最亲的人啊,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今夜的熬煎?就没有一点感应?为了他们能活命,自己要和他们阴阳两隔了,江立秋很失望很忧伤,江立秋轻轻的叹口气,轻轻的把灯放在床头柜上,轻轻的吹灭,轻轻的走出屋子。

    一条抱养的小狗,长的才猫似的大,听到门轴“吱呀“声,摇着头迈着碎步走过来,在江立秋的脚上磨蹭撒娇,嘴里发出唧唧声,江立秋弯下腰,抓住它的前腿举起来,小狗伸舌头亲着他的脸,他多希望小狗会说话,此时和他聊聊;多么希望自己突然变作一条狗,只要在这院子里活着看着就行。他把小狗轻轻的放下,走到西间屋子的窗户下,传出儿子小船高低起伏的呼噜声,多么好听啊,老牛舐犊,孩子,我再也听不到了,江立秋的心也一高一低,一紧一驰,听的如痴如醉,眼泪滂沱,一任泪水流到嘴边,伸出舌头舔舐,吞下那苦咸的液体。“哇”一声,多清脆,多好听!这哭的不是孙子四壶,是那个胖小子五碗,唉,他还不会喊爷爷呢!床咯吱响两声,接着听到薛里红翻身的声音,接着听到小嘴凶狠裹奶的声音,江立秋暗骂一声“狼羔子”。

    清早,薛里红去茅厕到尿盆,以为院子里枣树下耷拉着的是一件忘记收的衣服,可是走到近前,吓得尿盆掉在地上烂了几瓣,颤抖着声音喊:“不好啦,大缸家‘大大’(方言爹),快起来,他爷爷上吊啦!快喊崔命贵救他。”

    那只小狗就在江立秋悬着的脚尖下窝着脖儿睡了。

    赤脚医生崔命贵跑来,听了一会子,拿下听诊器说:“没心跳,不行了,身子都挺了。”他又死马当活马医,给江立秋按了几十下胸部,可是也无济于事,没一点起死回生的迹象。

    就在江立秋命赴黄泉的夜里,在大江庄东头的破庙里,黎明时分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地主于贵仁的老婆花芙蓉生下一个男婴。

    天亮接生婆周文华听到江立秋死讯时,想起于家孩子的降生,脐带绳子般缠在脖子里,她想这难道有天意安排?难道我表哥在于家投胎转世?

    张明亮听说江立秋上吊,兴奋的断定江立秋是畏罪自杀,这里面有好戏看啊。张明亮对账本核查的更积极认真,挑灯夜战,很快就查出江立秋贪污粮食一千六百斤,好大的一只老鼠啊!把账本往来凤仪面前一甩,斜睨着责问:“看你用的人,你难道不知道?难道这些年没觉察蛛丝马迹?”

    “仓库的钥匙他拿着,我只是抓生产,我们各司其职,不过我也有错误,就是疏于监督。”来凤仪说。

    “既然分工了,这上面写的土地庙里穄子一万四千九百二十五斤,谷子一万六千另一十六斤,油菜两千四百斤,花生三千二百斤,这难道是他自己藏到那里的?你不会不知道吧?这件事太大了,太严重了,在全国也不会有第二个像你们这样胆大包天的,你们竟然结党营私,私自‘密下’粮食,而且不是少数,我帮不了你,我要向公社如实反映。”张明亮痛心疾首的说。

    来凤仪心事重重,在江立秋家帮助处理后事时,民兵连长小胡带着四个荷枪实弹民兵把来凤仪抓到公社。

    江立秋的死也让社员义愤填膺,大放厥词。

    社员们众说纷纭。

    张明秀洞悉一切的说:“我哥哥查账查出大问题来,两个贪污犯,吃咱社员的肉,喝咱社员的血,我哥说江立秋私占好多粮食,来凤仪问题更大啦,带头私瞒粮食,要是判刑,最轻也要判个十年八年的,弄不好可能的要枪毙。唉,人心隔肚皮,平时可看不出来他们是这样的人。”

    “当干部的手脚都不干净,这次总算报应到了。”三撅腚刘海山的老婆徐巧巧,是个女光棍,喜欢擦胭脂点粉,还喜欢吸烟,点着食指,“不贪不占薛里红咋生的孩子,一年抱一窝,我才四十岁就歇窝不生啦,为啥?饿的,要不然我还得要生几个孩子,他家就是让人家都死光,光活他自家。大家伙和老少爷们,都走,让他臭,生蛆,生青头蝇,凉他的台。”

    刘海山妇唱夫随,想起家里的灾难都是来凤仪一手造成的,抓走来凤仪,他觉得感冒轻了不少,瓮声瓮气的说:“我看应该把来凤仪这样。”说着把胳膊架平,手掌在下巴下平着狠狠地一拉做杀头状。

    人们对来凤仪贪污不大相信,因为他娘就是大江庄第一个饿死的。可是对江立秋敢肯定是贪污吓死的,两年饥荒,他家竟然没饿死人,这也罢了,儿媳妇薛里红还扯瓜秧似的叽里咕噜往外生一串小人!

    人们大骂江立秋吃黑心粮吃密心食,那可是我们的口粮啊,我们死了亲人啊。

    副队长张大军,其实他不是副队长,因为他总是围着来凤仪转,人们就说他是二把手。他正在给江立秋用柜子木板拼凑棺材,插嘴说:“张明秀,你说来凤仪贪污我不信,那些粮食是和大鸽子我们几个研究之后,存放在土地庙里的,为啥咱大江庄五九年没挨饿死人,就全靠那些粮食,都说三年自然灾害,咱们大江庄可是两年自然灾害,那些粮食是咱们北地里开垦的荒地产的。咱们社员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但是张大军一听议论说江立秋是贪污粮食吓死的,揭了疮疤似的,气呼呼把斧头锯子墨斗子收起来罢工了。他想起饿死的老婆,那时候俩儿子饿跑了,半年没回家,不知道死活,老婆眯着眼断断续续说:“喝一口面水水,别让我空着肚子做饿死鬼,就一口。”张大军拿碗去办公大院找江立秋,江立秋公事公办说:“没有面,一两面都没有。”没有面怎么办呢,也不能怨江立秋啊。走回家一看金枝来了,报纸里包着一把小米递给张大军:“老大哥,烧碗米汤给嫂子喝吧……”正说着天赐在外面哭,边哭边咳嗽,两人跑出去一看,天赐嘴里是锯末,正低头伸舌头往外吐,金枝急忙拿水瓢让天赐漱口,责备他说:“憨孩子,这哪是炒面啊?”

    那一把米还是没救活老婆,张大军眼睁睁看着老婆死在自己怀里。人世间最残忍的事情就是看着亲人死别,多么无助和无奈!这是活人的至哀!那钻心的痛会追随一辈子。

    张大军心里怒火万丈,用斧头敲着棺材板,咬着牙说:“江立秋啊江立秋,你见死不救,要是你给一口粮食我家也不能死人啊,你太没人性啦!我罢工回家。”

    巧巧想起那年在稻改队馍房里,她去串门套近乎说:“小船兄弟,你唱戏唱得真好,学谁像谁,很像我当闺女时喜欢的那个戏子。”可是巧巧的眼睛老是往篮子上瞅,满满一篮子白馒头吊在屋梁下。

    小船心想她给我戴高帽子,我可知道她的花花肠子,就说:“老大嫂,你说的可是你当年的意中人,我哪里像他?”

    “看哪里哪里像。”巧巧的囫囵芯子蠕动着说。

    “我像也是白像,哪像人家成好事。”小船是红薯秧子烤火——甜不索的脸膛子。

    “只要你愿意,你别嫌我……”巧巧扭捏作态小声说。

    没有不吃腥的猫,说好的给两个蒸馍,老骚只给她一个说:“你不值俩,一个馒头就不错了。”

    巧巧现在心里恨,火上浇油说:“老猫枕着屋脊睡。都是一辈传一辈,爷俩都是大坏蛋。”

    张明秀也起哄:“集体的粮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咱们一滴汗水摔八瓣挣的,咱们家破人亡,都好了当干部的。得让他排门跪着去谢罪,不请都不来,死啦就便宜他啦,大江庄几十口子人死在他手里。”胳膊肘子捣一下男人柳下惠,两人一前一后走了。

    张明秀妒忌薛里红生出来个个是男孩,自己生的都是小闺女,弄得柳下惠常挂嘴上说“看人家薛里红,多会生!一撅腚就冒出来一个‘小小子’(方言男孩)”。自己实在没面子,觉得低人一头。

    柳下惠也羡慕小船,曾经向小船取经:“怎么生儿子?说说。”

    小船好为人师,一点不谦虚,嘴角翘着,蔑视着柳下惠,拍着xiong部说:“找我啊。”

    想到这话,柳下惠就恼火,不服气的想:“不信,我要娶了薛里红,一样生儿子。”

    两人一探讨这问题就斗嘴。有次小船竟然脸红脖子粗的说:“你注定没有做老公公的命,活该绝户,你们老辈的造孽,祸害人落的报应。”

    这揭短的话铆进柳下惠脑子里,想到就恨死了江小船。

    人们马戏散场一般,一窝蜂似的走光,老骚跪下磕头挽留也没人理会。

    周文华一听张明秀的话,就觉得可笑,你家没有家破人亡啊,也是添丁加口啊。周文华看着老的小的哭作一团说:“犯众怒了,你只能挨着门磕头谢罪去请,人家要不来,也没法,到时我叫你豁子姑夫来给你料理这烂摊子。还有,我叫俺家向佛到城南江月妹子那里送信,这娘家哥哥死啦,她这妹妹也该来送送,哪能老是记仇呢?”

    老骚挨着门给每家每户去磕头谢罪,可是一看见他去,比看见乞丐还恐慌,都及早的关上门,老骚就在门外磕头。一路磕过头,还是没人去。

    江月一听李向佛说娘家哥哥死啦,急慌慌来奔丧。她突然想起哥哥的好来,特别是那三年孬光景,哥哥黑更半夜跑百十里路送几次粮食,回回都是家里要饿死人的时候,有了哥哥的粮食,自家门上没有糊白纸(死了人在门上贴白纸)。当即江月眼泪汪汪头上顶个毛蓝方巾,一路哭着来奔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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