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帕里裹着的是一对温润通透没有丁点瑕疵的羊脂白玉镯子。

    正是乔越送给她的那一副镯子,自离开青川城去往漠谷时她便将这副白玉镯子从腕上脱了下来,重新裹回锦帕里,因她既做了男子打扮自是不便再戴着镯子,又因不管收在何处她都觉不踏实,便一直随身带着。

    一看便是上好的料子,只是太久没有盘玩润养的缘故,这副镯子与那块油润的手把件相较之下略显黯淡干涩。

    荣亲王在看到这副白玉镯子时微微一怔,不由问温含玉道:“在下可否将温姑娘这副镯子拿在手上看看?”

    “给。”温含玉毫不犹豫地将托在锦帕里的镯子朝他面前一递。

    荣亲王却没有即刻抬手来拿,而是又问道:“温姑娘当真不嫌在下的手脏?”

    “你是不是有点啰嗦?”温含玉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我要是真这么认为,喝你煮的茶我只会吐。”

    荣亲王失笑,不再说什么,抬手拿过了她掌心托着的镯子。

    上手温润,完美无瑕,可谓极品。

    荣亲王轻柔地将其摩挲。

    他的手有些不由自主地微颤,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手里的白玉镯子,但他这会儿给温含玉的感觉却不像他在看镯子,而是从这副镯子中看到了什么似的。

    他的反应颇为奇怪。

    “我的镯子有问题?”温含玉拧眉问。

    “不是。”荣亲王微微摇头,“只是看着这副镯子让在下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说着,双手捧着镯子将其还给了温含玉,很是客气,并没有因为它勾起了自己的记忆而失了礼数。

    温含玉接过镯子,只听荣亲王紧跟着问道:“容在下冒昧一问,温姑娘这副镯子是何人所赠?”

    温含玉正将镯子在锦帕里放好,听得荣亲王这般一问,不由对上他的眼睛,反问他道:“你怎么知道这副镯子是他人送给我而不是我自己的?”

    “在下不知。”荣亲王既不尴尬也不发怔,而是微微一笑,“猜测而已。”

    “那你还挺会猜。”温含玉垂眸看一眼这副镯子,将锦帕重新裹上,并无隐瞒道,“我男人送给我的。”

    自然而然的口吻,不羞也不臊,温含玉并不觉自己说的有何不妥,并不去想若是其他姑娘家会否这般来说话。

    用墩子他们的话来说便是,温大夫除了身体是女人之外,其他方面简直比爷们还爷们,能扛能打,比男人还没羞没臊,就连看到他们赤条条洗澡的模样都能面不改色,就好像在看一条鱼似的,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不仅直白,还糙。

    不过他们觉得这样有事说事不矫情不娇气的女人,其实也挺好,不然他们想要光个膀子都还要顾及她是否能够接受。

    荣亲王也觉得这样的小姑娘挺特别,轻轻笑了笑后又问道:“那敢问温姑娘的夫家是何人?”

    “他还不是我丈夫,我们还没有成婚。”温含玉纠正他道,“我男人是乔越。”

    荣亲王面有诧异,“当初用作这兰川城交易的人?”

    温含玉皱眉,极为不悦道:“什么叫用作交易的人?你把话说好听点。”

    她的反应让荣亲王不由又笑了,当即改口道:“对不住,是在下说错了话,温姑娘的男人可是姜国曾经赫赫威名的征西大将军?”

    温含玉这才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但又再一次纠正荣亲王道:“不仅是曾经,他以后的威名会比从前更甚。”

    说到乔越,温含玉是无条件的坚信与笃定。

    “怎么?”温含玉将重新包裹好的镯子握在手里,“难道阿越是你的故人?”

    “在下没有此等荣幸。”荣亲王微笑摇摇头,正说话间,方超提着盛了水的陶壶走了进来,把陶壶放在本就燃着炭火的小陶炉上。

    荣亲王看着温含玉,似还要想再问什么,却见温含玉已经转头看向了别处。

    她看向的是茶案旁的窗户。

    窗户里侧正中央摆放着一个与窗台平齐的花架,花架上摆放着一盆绿植,没有花也没有果,却仍向阳而生。

    温含玉只觉这盆绿植看起来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那盆绿植也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绿色,就正正放在窗户中间,想必是主人家极喜爱的植物。

    “那是杏树?”温含玉怎么看那盆绿植都觉得它是一株缩小版的杏树。

    “嗯。”荣亲王点点头,也看着那株盆栽杏树。

    “这么小?”温含玉比了个小小的动作。

    “没办法种大株的,只能这般。”荣亲王解释道,“试种了好多回才养成的这一株。”

    “你种的?”温含玉有些诧异。

    荣亲王又再点点头。

    温含玉这会儿却是皱了皱眉,自言自语般道:“难道男人养植物都会选择杏树来养?”

    阿越那平王府里的卧房前有一株,她听夏良语说乔陌也种了一株,这荣亲王没往院子里种一株,倒是在屋子里往花盆里养了一株。

    温含玉的话让荣亲王觉得既好奇又好笑,“温姑娘此话怎讲?”

    “没什么。”温含玉并未回答,而是又问荣亲王道,“杏树很特别吗?”

    荣亲王也未回答她这个问题。

    倒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此刻正面露痛苦之色。

    只见面色发白,浑身颤抖,他想要站起身从温含玉面前离开不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然他却像完全失去了力气似的,才稍稍抬起腿便又跌坐到蒲团上。

    不过转瞬,他的身子已由颤抖变为痉挛。

    方超见状,一时间也顾不得温含玉还在,着急忙慌地从怀里摸出来方才因为温含玉出现而收回的那支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里忙递给荣亲王,急忙道:“王爷,药!”

    荣亲王却是连抬手来将药丸放进嘴里的力气都没有。

    方超当即拈起药丸喂他吃下。

    不稍时,荣亲王渐渐恢复寻常,痉挛颤抖不再,面色却依旧苍白,额上一片冷汗,面上满是疲色。

    若非他呼吸仍在,怕是说他这会儿是死尸一具也无人不信。

    温含玉从方才开始便没有出声,却也没有离开,就只一言不发地在旁坐看他忽然发病似的变得异样,再到这会儿逐渐恢复过来。

    陶壶壶嘴里正不停地喷出白气,壶盖下边也不断地冒出白气来,壶中的水已经烧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这会儿却无人去理会。

    过了良久,恢复如常的荣亲王才抬手将一张折叠成数层的棉巾搭到陶壶壶盖上,把壶盖打开后从旁处的茶罐里抓了一把茶叶便直接放进了水已烧开的陶壶里,一边道:“这无名之茶要以这般最直接的方法来煮才最出味也最好喝。”

    他很平静,就好像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若温含玉方才亲眼所见,看着此刻的荣亲王,她也不会觉得方才是有事情发生过。

    方超则是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紧紧皱着眉,那支药瓶他还握在手里,握得紧紧,并未收回怀里。

    还只剩下一粒药丸而已了……

    “你得的什么病?”温含玉无所谓这茶究竟是煮还是泡。

    “陈年顽疾。”荣亲王就着衣袖擦掉自己额上的汗,抬头看向窗边的那株盆栽杏树,问温含玉道,“温姑娘前边说了什么?在下并未听清。”

    他似乎并不想多言自己方才的事情。

    他问的显然是前边温含玉看着花盆里那株小小杏树时问的问题。

    而温含玉不知是真听不出来还是假不明白,又道了一遍,“我问你得的什么病?”

    “在下这是陈年顽疾。”荣亲王平和地又再回答了她一遍。

    “是你不想说吧?”温含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荣亲王微怔,无奈失笑,“温姑娘,这般戳破别人可不大好啊。”

    温含玉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何不对。

    看着她清明的眼眸,荣亲王笑得更无奈,“看来在下是不想说都不行?”

    “也不是不行。”温含玉神色清冷,“而是你说了,我说不定可以帮你。”

    荣亲王再一怔,帮?

    “温姑娘为何会想要帮在下?”这世上,除了薛二公子,根本没有人愿意帮他。

    也无人帮得了他。

    “不知道。”温含玉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看你挺顺眼吧。”

    “呵呵呵……”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荣亲王笑出了声,甚至笑出了眼泪来,“温姑娘这般说话,会让在下觉得在下根本就不是那被天下人耻笑唾骂的肮脏之人啊。”

    “你根本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你吧?”温含玉神色不改,“你要是在乎的话,早就一头撞死了,根本不会还活这么多年。”

    荣亲王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住,并不否认,“温姑娘可真像是在下的老友,在下心中想什么,温姑娘都能知道。”

    “我不知道。”温含玉摇头,“我只是觉得你这人挺不错的,茶煮的好喝,和你说话的感觉也不赖。”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如温姑娘这般同在下说话了。”茶香已经从陶壶中溢了出来,荣亲王将其提起,先给温含玉满上了一杯茶水。

    温含玉垂眸看着白色的茶盏里青绿好看的茶汤,热烫的水气蒸着她的眼睛,温温热热,她想了想,尔后尝试性地问道:“不如,咱俩交个朋友?”

    黑鸦说,她和原来不一样了,会交朋友了,她没觉得,这会儿可以试试。

    荣亲王正在给自己倒茶,听到温含玉这一言,他的手抖了一抖,以致茶水没能倒进杯子里,而是倒到了茶案上。

    温含玉皱眉,“你不乐意?”

    “温姑娘当真?”荣亲王用力抓着陶壶提手,眸中写着不可置信。

    “我没有开玩笑的习惯。”温含玉一副不悦的模样。

    荣亲王还想再说什么问什么,终是笑着点了点头,开怀道:“好,好,不曾想在下有生之年还能结交到朋友,真乃在下今生之大幸!”

    “温姑娘日后若是有何需要在下帮忙之处,尽管开口,只要在下做得到的,在下一定全力相助。”信誓旦旦,并无虚假。

    方超将眉心拧成了乱麻。

    温含玉则是道:“我可以帮你治病,不管是什么陈年顽疾还是什么疑难杂症,我都能治。”

    说着,她将她随身带着的药箱从身侧提到了茶案上来,并往荣亲王面前推了一推。

    为免他觉自己空口白牙光说无凭,她还将药箱打开来,亮出里边的瓶瓶罐罐以及针具刀具等器物。

    荣亲王信誓旦旦,她也诚意满满。

    然,还不待荣亲王说上什么,方才还怀疑温含玉有所图谋的方超此一刻忽地朝她跪下,恳求道:“还请姑娘救救我家王爷!”

    只见一直和颜悦色的荣亲王沉了脸色,呵斥方超道:“方超你这是作甚!?起来!”

    但方超非但没有起身,甚至还朝温含玉重重磕下了头,“请姑娘相救!”

    看着方超磕头在地的背影,荣亲王怔怔失神。

    显然他根本想不到方超会为了他而给别人下跪,心甘情愿的。

    就连方超自己也想不到。

    他见过荣亲王因没有及时服下药丸而生不如死的模样,他不想他再受这样的折磨。

    莫说下跪,若是能够为他分担一些痛苦,他愿意替他承受。

    怕荣亲王阻拦自己,方超急急忙忙快速道:“王爷身上的病并不是什么陈年顽疾,是中毒!方才我给王爷服下的那粒药丸就是解药,但不是完全的解药,是时效性的,每一日都要服用,少一日都不行,要是没能及时服药,就会像方才姑娘见到的那样,王爷会痛苦得生不如死!”

    “这药丸只有……”似是说到什么避讳的话,方超稍有迟疑,最终把牙一咬,继续道,“这药丸只有我国君上才有,但如今王爷受制于你们,根本回不去凤城,就算能回去,可我现在手中也只剩下一粒药丸而已!从这儿回凤城快马加鞭至少需要七天的时间!”

    无论现在是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没有间断地从君上那儿得到解药。

    ------题外话------

    明天多更一点,以弥补自己这几天没有按时更新的罪过。

    不过明天也不能在中午12点按时更新,太忙了啊啊啊啊。

    我会努力把更新时间调整回到中午12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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