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气朗,苍穹微明。宫城之沿高高的城楼上,有一青衫少年踱步至城墙边,举目四望。时辰尚早,初晨的京城还沉浸在一片安详的静谧之中,只是偶尔有几个早起的商贩已经开始准备一天的劳作。手掌轻轻抚上身前的墙面,一块块坚石垒成的城墙坚固无比,它们在时光的打磨下虽已斑驳,但却依然固守一方。不仅仅是皇城,每一处的城墙皆是如此,它们才是一个国家真正强盛的象征。

    夏侯行止深吸了一口晨间清新的空气,缓缓呼出,无言而笑。眉目在晨光的映射下显得清隽得不真实,却仿佛能承托起世间的一切风花雪月,几分清淡如佛,混着他浑若天成的佛性气息,俨然如堕入红尘却不沾染半分尘埃的仙僧。

    没想到才回来两个月就又要动身了,不用说这必定是父皇给自己的又一项任务。年岁渐长,他也逐渐要担当起属于他的责任,无论作为儿子亦或是作为臣子,都不能令那个人失望。那日在乾清宫,他呈上了一折有关岭南茶业的奏折,陈述了春茶收获、转运期间存在的问题及夏茶的调整方案。

    谁知父皇阅后颇为赞赏,眸中闪过几分惊才艳艳但很快隐去。变得更加令人琢磨不透,语气染上几分不可抗拒的威严:“此法甚好。如此,此事便交由你亲自去办。记住,带着你的成效来见朕。”

    “儿臣领命。定不负父皇期冀。”抬眸,忽而对上那人深邃的墨眸,眸中光华流转加深几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他如此回答,郑重领命。

    带着些许暖意的清风轻轻拂起他鬓边干净的碎发,黑眸有和煦的暖意渗出来,眼神安谧,清净无声。这次出发却是瞒着舞儿的,若是让她知道了,一则不让自己去,二则嚷嚷着要与自己一同去。无论哪一则都是不可能的,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对她保密。有了那两年在民间寻访的经历,这样的任务于他而言并不会太难,他有信心在一个月内完成归来。

    旭日已升,城门已开,是出发的时候了。转身欲下楼,却在蓦然回首间撞上了三抹熟悉的目光。小汐、舞儿、伊儿……她们怎么会来。知道这件事的最多只有小汐与君墨,莫非……无奈轻叹后还是向她们三人走去,既然来了,便道个别吧。

    “哥哥,你又打算不告诉舞儿悄悄出宫办事是不是!”雪舞不待他走近就迎了上去,粉拳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他的胸口,力度不大,语气中却尽是埋怨。而她身后的两人只是无奈看着,也不上来劝架,夏侯汐垂眸摇首表示并不知情。

    “是君墨告诉你的吧?”夏侯行止看到了夏侯汐的动作便全都明白了,双手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叹了口气道。

    “我还要感谢君墨姐姐呢,要不是她在我的坚持相问之下告诉我,我又要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了!”雪舞任他扣着自己的手也不挣脱,清亮亮的眼波流转,漾开丝丝缕缕涟漪微微,反而自觉有理地与他论起来。

    “你最有理了……”揉了揉眉心,依然拿她没有办法,墨眸中漫上几许宠溺,只得俯下身子耐心劝道:“舞儿乖,这次哥哥只是去办些事,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你在宫里好好听你汐姐和伊姐的话……”

    “我知道……我都知道!刚刚伊姐、汐姐、君墨姐姐都劝过我无数遍啦~”雪舞不耐地说着,嗲着娇声婉转,尾音咬得迷宫转调儿,娇而不腻,清婉甜美。眼风腻着些许明亮,偏颐一急,抬起手抓起那素青的衣袖,摇晃着说:“那哥哥要答应我,最久一个月,一定要回来哟!不然……不然我就去找你!”

    “一言为定!”行止没有想到这次她会答应地如此干脆,放心地与她拉了个勾,转而又替她理好碎发,最后站定对其身后的汐、伊一抱拳:“舞儿就拜托你们照顾了,一切多谢!”虽是对着两个人开口,目光却是一直落在汐的身上。夏侯汐自然明白,伊儿身体不好,她会多尽些责任。清眸澄澈,抬首间潋滟一笑,示意他放心。

    伴着初升的朝阳与清爽的晨风,夏侯行止一骑骏马飞驰而去,一袭青衣伴着众人的目光消失在官道尽头。这一走便是一个月……

    建章宫,凌霄殿。

    透过夏日斑驳的树影,有婷婷少女一身青碧色广袖云缎裙,领口袖口青线刺绣浅绿山茶静静绽放,细密银线勾织出几只飞蝶翩然栩栩如生,一双素白绸鞋上几朵浅绿茶花清雅淡丽,碧青裙摆席地逶迤,随着一名宫侍款步走入中殿。

    此女正是前日里在宫宴中参与联诗的温府小姐温故。只是,今日她为何会入宫,又为何会来到这里,那便要看这个宫殿的主人是谁了。随着引路宫人的退下,殿中缓缓走出一人。君子拂墙来,是为伊人笑。夏侯哲依旧一身华贵锦袍长衫,白瓷水墨一点晕染山水静好,手执折扇,拍打清风拂面,悠然开口:“温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温故会意一笑,明眸善睐,颔首一礼恰到好处,转而道:“哲皇子贵人不忘事,宫宴之后仍能记得温故,实乃我温府之荣。”

    夏侯哲听出了她语中的刻意疏远,以一笑掩过,继续开口:“温小姐过谦了,请。”抬手示意她落座,殿中的红木茶案上是备好的清茗鲜果。

    “请。”温故回礼道,紧随其后而坐。隽秀的眉目间蕴着显而易见的明媚笑意,然而那笑却并不是很单纯,反而含着几分引人深思的意味。

    夏侯哲不禁暗叹,这个温府小姐只怕不简单,她能在宫宴上与数位达官周旋而不落下风,而今独坐自己殿中却依旧泰然自若,确是个不容小觑之人。也正因为如此,她若能助自己一臂之力,那么在与夏侯行止的皇位竞争中必然能如虎添翼,事半功倍。心绪扭转间,提盏为她与自己各斟了一杯茶方才开口:“近几日宫中新进贡了一批新鲜的茶叶,我这儿刚好得了一些。听闻温小姐乃爱茶之人,遂邀尔入宫于吾共品,小姐可能品出这是什么茶?”

    茗烟氤氲,叶沉吸水,叶瓣舒展。芽似枪,叶如旗,水汽夹着茶香缕缕上升,如云蒸霞蔚。端详着面前的紫砂茶具,清茶郁芳,顺其之意执盏品茗。这第一泡极为讲究,即便茶温稍低几分,也会影响茶的本味。清茗入口,品味醇厚,香幽如兰。放下茶盏,转视隔座之人,胸有成竹道:“醇香缭绕,庐山云雾。”

    “温小姐好见识!”夏侯哲应景的鼓了两声掌。继而轻轻抬手,手持竹筒长臂舀水,续上第二壶茶,壶内叶旋如雪花飞舞,叶底成朵,鲜嫩如生,叶落之美,如春染海底。看着这第二泡的茶色,较前次浅些,茶香却是依旧,不增不减,再度为她倒入一杯茶。

    温故见其已然开始泡上第二壶却仍未开口,心中有些疑惑。她与夏侯哲皆心知肚明,今日品茶,品的却未必是茶。同时她也大致猜出了夏侯哲真正的用意,他与很多人一样无非是看上了温氏的权势,想借自己的力量达成目的罢了。今日她会来,不是为了帮他,而是她想看看他的目的是否与她猜测的一样罢了。既然他不开口,那便由自己先来吧:“哲皇子之意恐怕并不仅仅在茶吧……”

    夏侯哲知道方才的对话不过都是客套,被其一语点破也不惊讶,只含笑点了点头,接过话头:“茶可品,人亦可品。这些年温家贤才辈出,朝中数员达官均是温府门生,在下仰慕许久,盼得与之学习一二,不知温小姐可否行个方便?若能有所成,则温家三代,后位可保。”

    夏侯哲一席话说的虽不甚明,倒也十分通透。温故眼角的笑意却是冷了几分,不得不说他的计划比她想象的大,也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遂再无品茶的兴致,也不想于此处多待。于是,翩然起身,道别:“皇子所言甚重,温故一介女流恐难当大任。府中尚有事未理,暂且告辞。”说罢,再不顾夏侯哲的反应,转身而离。

    夏侯哲自看到对座温故渐转深邃的眸色,他便知其听懂了。只是,此事不能行得太急,若是急了一时恐难以接受,需给她些时间考虑。这种互惠互利之事,想必任何聪明之人都不会放过。举杯饮尽一杯茶,不动声色地对着她离去的背影,朗言:“你我既然与茶有缘,下次若有好茶定不会忘了温姑娘,到时还望姑娘赏脸。”

    熏风满载着夏日的炎炎暑气穿廊而过,殿中馥郁的茶香渐淡。命人撤去了那桌已然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茶具,夏侯哲缓缓起身,打开折扇,挥扇间冷冷一笑,却含莫测之意。

    但愿这步棋他没有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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