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消息总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传播着,涉身其间的人四处寻找帮手证明自己的清白,与之无关的人则远远观望着,企图看一场热闹,还能顺带减少一个对手。不到半天的时间,整个宫廷便都知道了叶氏姐妹与元敬夫人之争。

    此时的未央宫,除了清泠殿,其余的两殿之主皆去了乾清宫,一个是为了母女之情,一个是为了姐妹之义。而此时能这样端坐殿中,不急不慌地静观事态发展之人恐怕也只剩夏侯汐了。自伊儿追随雪舞去乾清宫为元敬夫人求情之后,便再不见她二人回来,直到汀芷从笑笑与屏幽那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楚,这位独坐殿中的白衣少女依旧没有半分动作。她既没有随那两位公主一同去求情,也没有四处去寻什么帮手,只是在静静思忖了半晌后独自研起了墨,没有人知道她要干什么。

    那少女独自坐于桌前,手执墨锭,重按轻转,先慢后快,细润无声。轻颔首,细凝目,神情专注,不急不躁。这样的淡然不是冷漠旁观,也绝非无情无义,而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一旁的汀芷携同雪舞与伊儿的随侍笑笑与屏幽皆站在一旁,初是疑惑,但看到她气定神闲、不急不忙地磨墨时三人都是急得直跺脚,想要上前帮忙却又都被拒绝了。笑笑和屏幽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唯独最了解她的汀芷虽然有些不确定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先稳住了身旁二人,静静等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墨研磨得差不多了,心中的想法也已思虑成熟,夏侯汐于案上铺开缃素,泚笔作书。一起一落,笔尖在纸笺上迅速滑过,带着刚研好的墨汁,一封信函片刻书就。落案顿笔,她终于抬起头望向殿角等了许久的三位随侍。清朗的目光,澄澈如泉,淡然如许,眸底是处变不惊的沉静。好似再大的变故在她眼中也能化为云淡风轻的淡然一瞥,不足为惧。

    笑笑和屏幽在那如清泉般自信明澈目光的注视下,一颗焦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汀芷笑看着她,默契地上前一步,开口道:“请公主吩咐!”

    抬手间勾起衣袂轻纱,她将书信递到汀芷手中,冷静道:“将这封信亲手交到顾府小姐顾清辞手中,不必多言,她自明了。我不便出宫,须得你替我跑这一趟。”说罢,又转向一旁的二人,“我知道你们此时必然十分担心舞儿和伊儿,你们去乾清宫陪她们吧。伊儿身体不好,需要人多照顾。舞儿性子冲动,必要时拦着点,别让她火上浇油。”

    汀芷与她二人皆领命而去,清泠殿又再度冷清了下来,夏侯汐回身坐下,望着殿外阴晴不定的天空。有片片墨色的云渐渐聚拢起来,遮住了阳光,天瞬时变得很阴沉,仿佛一场大雨将至。她在心中默念:对不起,我可能无法陪你们一同面对这一切,但请一定要坚持,坚持到我找到证据来接你们的那一刻。等我……

    龙吟殿的殿前盘龙鎏金柱依旧威严屹立,漠然地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柱下一个粉衣少女匆匆跑来,欲闯进殿却被拦住,两侧的守卫奉命回绝任何来者。贝齿咬唇,眼中忿意难平,无论如何她都要去为母妃说个理。思索许久,终是对着殿门恭敬一礼,又添一句:“儿臣夏侯雪舞给皇上请安,还望通传!”说罢,屈膝而跪。

    不过片刻,又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女快步走来,她隽容秀美,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她一路走着一路想来,元敬夫人不会是那样的人,更不会无缘无故便随意害人。这深宫之中真真个儿再无什么可信的东西了,无论人也好,物也好。

    当她看到雪舞跪在殿门处的孤单身影时,心口还是一痛,此事至关重要,对于舞儿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考验。思索罢,她悄然行至门前,在那粉衣身边跪下,道:“舞儿等父皇呢。姐姐陪你罢。”无论怎么说,元敬夫人也算是她极为敬重的一位后妃,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夫人被诬陷。无论如何,此事都要查出个水落石出,她夏候伊方可罢休:“夏候伊拜见父皇,还望通传。”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即便为人君也定不愿为难她们,闻得雪舞与伊儿一同跪于殿外求见,他终是软下心,略有思虑。因想着若是伶妃姐妹与元敬夫人之事,公主自然帮衬着夫人,只是这样跪着倒让宫人瞧笑话,皆是难堪的很。家丑不可外扬,须得速速解决了,遂宣道:“速传进来。除近侍外余人都下去吧。”

    跪了许久终是听到了那一句‘准入’,夏侯雪舞握了握拳,黛眉更紧,见着夏侯伊笑了笑:“伊姐……”,若论这宫里头,与自己最知心的便是她了,如今她也前来帮忙,怎能不感动。刚站起身,不料竟有了些许晕厥,便伸手扶了扶一旁的玉柱。

    见舞儿似是要晕倒,夏侯伊连忙扶了一把,又道:“不注意身子了罢,竟连姐姐我也不如……”一语未尽,忽而便是接不上气儿,缓了好一阵子才咳出声来。不禁摇头,果真是身子天生便弱,经不起如此折腾。只是如今不想折腾的她,也不得不折腾进去,一则为保夫人清白,二则不放心雪舞,她会尽自己所能。却又不禁勾唇冷笑,当然,是要保证在夫人真的清白的状况下,而她相信夫人是清白的。

    入殿后,不可避免的看到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叶氏姐妹。不知怎的,每每见着她姐妹二人,她总有一种说不清深浅的厌意。毕竟,那日韶婕妤在夫人宫里傲慢的举止,她也略有耳闻,最终被罚跪只能说是自讨苦吃,怨不得别人,如今却恶人先告状。由此不经意间就联想起了自己的母妃,一想起母妃,她就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而她闪着冷定眸光的眼眸,是再也不会流泪了。她绝对不会再为任何人哭,她曾经是个没人关照的孩子,如今却在深宫中一步步变成冷漠绝决又深沉练达的夏候伊。

    实则她心中的打算无人知晓。她并不健谈,思绪也不甚灵活聪慧。她不打算多说话,但该出手时,她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提起因病而虚浮的脚步,她神色宁静而凌人冷淡。入殿,脸色不变,音色清冷:“伊儿拜见父皇。”盈盈一礼后她退至一旁,冷眼瞧着余下的人。

    夏侯雪舞却是再度一礼,抬首间绯颜染怒,灵眸染霜,开口道:“父皇!你不能听信伶妃和韶婕妤的一面之词就定母妃的罪呀!母妃对你的心意别人不懂,你还看不清麽?如今怎能凭这一张字据就问罪?此事还有诸多蹊跷之处,雪舞恳求父皇彻查此事!”说罢,她俯身跪下,再不愿起来。

    元敬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言辞恳切地为自己申辩,心中不忍,上前扶她起来。见着一旁得意的韶婕妤,自己起初倒是觉得她很单纯,如今却是自己错了。接着又是冷冷看着一旁的伶妃,浅浅嗤笑一声:“皇上给你搜查的权利是本着对性命的尊重,你却还真的以为自己得皇上宠爱?滥用皇上赋予的权利,又来诬陷于我,这等无视国家法纪又该如何惩治才好?”

    “够了!”那殿中的帝王袖手拍案,沉声一喝。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殿中众人身上,随即冷声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这般热闹。”似无意般将墨毫碰落,即皱眉,内侍正欲收整,却示意其休止,将墨毫亲手拾起,放置一旁。

    “对有些事情,自己清楚就好,若是为罚跪这等小事忿忿,可知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也就无能治国平天下,齐家亦是此理。况有些墨毫造的可人,看着舒服,却不能下笔写字,没有实能,那些笔架上真正能下笔写字的,可曾说过朕一句?”笑望向殿内之人,似在等待回答,目光却流连在元敬夫人身上,“凉儿认为如何?”

    听见皇上提到了自己,元敬夫人微微颔首,上前道:“皇上说的不错,不过若是有人设计陷害,可就不是什么小事了。皇上一定知道,古有《出师表》:‘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的忠劝,正所谓清者自清,相信皇上定不会让臣妾等人失望。”

    伶妃冷笑一声看着这一切,这公主们与夫人接触时间长,定是向着夫人的,想了想,她顿了下,最后曼声道:“关于那宫人之死,有宫人在夫人宫中发现了一盒麝香与一小包砒霜,夫人却说是她在后妃那里搜到的,臣妾实在不明,即使在后妃那搜到的禁物,为何不禀报与皇上,请皇上查明在严惩?可见是心虚了吧。再者,这字据之上,宫印盖着,如何能错。”说完后轻轻拍手,有宫人将物件呈上。

    但见那伶妃伶牙俐齿,句句逼人,又与人串通呈上赃物。元敬夫人再也没有给她面子,而是开口便问:“伶妃口口声声说这宫女是本宫所害,敢问这位宫女是谁?叫什么名字?”

    伶妃暗想,她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夫人,才如此反抗,遂曼道:“宫女名叫璃孀,侍奉了我很长时间,宫里很多人都认识,如今却无故中毒身亡。再加上这字据,种种皆为证据,不知夫人还要如何辩解?”

    元敬夫人正欲开口,便被皇上抬手止住了,“这麝香原是宫中禁品,只是前些年凉儿诞下舞儿后身子不大好,麝香又有镇痛消肿之效,在太医较验后配制的,兴许是凉儿怕你误会,才谎称是搜到的罢了。至于这砒霜……真假难辨,还是宣太医来一验便知。”且不论这麝香究竟是伶妃刻意为之,或当真是凉儿她私自藏下的,因并未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且先翻过,他关心的,不过是一片安宁。至于那砒霜,着实棘手,只希望太医能来看看,想想办法。

    聆得皇上一句宣太医,伶妃也收了口,再不多言什么,只剩得嘴角一抹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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