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忽至的雨到了午后终于有了转小渐停的趋势,当夏侯汐与顾清辞来到总药局的时候,正午刚过。刚刚休息半晌的工人又开始忙碌起来,淋、洗、泡、漂、炒、炙、煅、煨……各尽其职。她一身简约的白绢长裙未加以花纹修饰,素净如仙,几分随意却不失典雅。发以缎挽,不饰珠钗,清颜雅致,不施粉黛,倾世依旧。随着顾清辞一路向内堂走,其间不乏有人上前打招呼,而清辞也一一回应,看来顾小姐在这里还是颇受工人们欢迎的。

    待二人步入内堂,堂内的药局管事忙起身相迎,先是拱手一礼,转而开口:“小姐今日怎么忽然来药局了?还带来了客人,我都没有准备东西招待。”

    顾清辞摆摆手,蛾黛轻舒,示意其不必多礼:“王叔,不必如此麻烦了,我们来询些事情,稍待片刻便离。”说完,美目悄转,对着身旁的夏侯汐,示意她可以问了。

    清眸暗敛,颔首思量片刻,夏侯汐上前半步,轻声问道:“这段时间,可有私人从你这儿购进砒霜?”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语气里透着显然的生冷意味,使人难以谎辩。

    那管事低头想了想,脸色渐渐变了,有些踌躇又有些挣扎。夏侯汐与顾清辞把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言,心里却又都有了底。就在他想好了准备开口之时,顾清辞倏尔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王叔,我希望你对你说的每一个字负责。今日我与汐公主来,是定然要将此事调查清楚的,所以我希望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当听到‘汐公主’三个字的一刹,那管事的眼中闪现了一丝愕然与惊恐,暗暗抿起的唇延伸出一条逶迤的线,他深深地息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对着夏侯汐俯身一礼,终是一五一十地开了口:“汐公主料事如神,确是有人私购了那砒霜。”说出这句后,他望着顾清辞眼中逐渐浓重的失望,还是接着说:“小姐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破坏那规矩的,只是那来人拿出盖着元敬夫人宫印的字据,我不得不照办……”

    夏侯汐漠然地听着他的话,却在聆得‘元敬夫人’的一刹,涣散了一秒钟的目光便又重新凝聚起来,甚至有了愈发冷漠的趋势。一对剪水双眸灿灿,钻石一般夺目而冰冷。她打断了他的话:“字据在何处?”

    管事在那忽然变得冷漠非常的少女的注视下,颤巍巍地找出了那一份字据。夏侯汐漠然接过,敛目一看,那白底红印盖着的竟果然是元敬夫人的宫印。一时间,她有些无法接受。这一路想来,并没有什么出差错,管事的话也验证了她的猜想,可是为什么会是元敬夫人的宫印?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她做的?不可能……

    顾清辞看着一旁陷入沉思而无暇顾及旁人的夏侯汐,无奈地对管事一笑:“无论下次发生什么,我希望你第一时间向我禀报。行了,忙你的去吧。”管事知错地喏喏转身退下。她又转身看向一边沉思的少女。琥珀色的眸子里暗蕴着内敛的锋芒,鸦色的羽睫起落,使人看不清她的心思,周身的气场淡漠到了极致,在不会伤到任何人的同时又把人推得远远的。无奈地摇摇头,顾清辞心里暗道:这个汐公主可真是个难对付的人呀。不过,她喜欢挑战。

    她向着那犹如冰雕一般的少女走近两步,拉了拉她的衣袂,缓声言:“在这儿干站着想不累么,我们换个地方,去清净一点的茗酒坊坐坐吧。”说罢,也不及那白衣少女回应,拉着她就往外走去。

    药局坐落在京城中最宽阔的一条主大道上,出了大门再过一条窄巷,便可看见苍榷大道上热闹的街市与来往纷繁的人群。再加上骤雨过后,赶集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夏侯汐听着不远处出来的喧闹声,不禁有些皱眉,却没有拒绝顾清辞的好意。

    二人刚走出总药局,还未行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句:“你这个偷窥贼,站住!”她二人正欲回头一探究竟,却忽见一人从前方头顶的高度直直摔落下来,躺在地上再难爬起来。此时,身后走来一英姿飒飒的少女。双眉有如柳叶刀裁,盈盈笑意眉上来;肌肤胜似瑞雪初降,恰似那白玉无瑕。嘴角的一抹悠扬的笑,温馨而又甜美,明快而不张扬。一身雪青衣衫,衬着她的脱俗之质,清灵动人之美,令人眼前一亮。

    看着这位忽然出现的少女,夏侯汐与顾清辞皆是一愣,此人甚是眼熟,似乎月余才刚刚见过。只是……上一次见她的时候似乎是宫宴,且还是一身男子装扮。二人对视一眼,瞬间心中明了,果然她还是身着女装的时候看起来更加清丽自然。

    顾清辞上前一步,含笑道谢:“多谢,萧小姐。”萧亦颜美目愕然地望着她们将自己的身份看破,心中不甘:都怪哥哥让我穿回女装,这下可好,一出门就遇着熟人了。哎……她不甘地又踹了地上的人一脚,微瞪眼:都怪你!

    顾清辞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萧亦颜的举动,似乎有些看出了这位萧府小姐表现在外的微妙小情绪,率先开口提出了邀请:“今日遇见也算缘分,况萧小姐又出手帮了我们。我们正欲去茗酒坊一坐,萧小姐若有空的话,不若一同前往?”

    萧亦颜自来闯荡江湖,性情率然洒脱,那副闺阁小姐的婉转扭捏之态自然学不来,心里想着要去,口中便答应了。顾清辞也欣赏她的坦率,就这样,再加上一个一心研究字据无可无不可的夏侯汐,三人共赴茗酒坊。

    茗酒坊是京城南湖湖畔停泊的一艘画舫,舫若其名,唯余二物,清茗相赠,美酒相待,是许多文人墨客的青睐之地。然而最令人神往的莫过于那传说中的一杯——‘醉生梦死’罢了。南湖之上,静水悠悠,在临窗的一个僻静侧舱,三个少女相对而坐,各自品茗。清风徐徐,丝绦低垂,似那以湖为镜的少女,碧玉妆成。

    顾清辞不多时便与萧亦颜谈得甚是投机,而一旁似乎被冷落的白衣少女似乎正低头研究着什么。夏侯汐将字据颠过来倒过去,正反里外仔细端详了一遍。最后,她的目光还是落在了那个宫印之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即便是冷醒如她,也免不了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和惘然。

    她静静地观察着纸上的印痕,脑中思索着有关元敬夫人宫印的一切讯息。这个世界上没有毫无瑕疵的珍珠,就像没有毫无破绽的阴谋一样,如果还没有发现破绽,那必然是她遗漏了什么。两片薄唇自然而严谨地抿在一起,双眸平静如旧,毫无波澜。伴随着清爽的湖风,她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将线索一条条梳理清晰之后,再看那个宫印,她蓦然睁大了眼睛。

    几缕墨丝由耳畔掉落到了眼前,遮住了她几分视线,却遮不住她眸中闪现的刹那光亮,眸光犹如漆黑夜幕中耀眼的星辰,熠熠生辉,夺目逼人。檀唇微扬,抬首抵于唇畔,她终是满意一笑。这一笑却令萧亦颜与顾清辞皆失了神,她们一同向西边望去,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二人都疑惑:这会儿的太阳是不是真的从西方升起了。

    夏侯汐显然没有在意她们奇异的目光,唇畔笑意显然,如果这张字据会说话,那么她已经听懂了。如今若是还缺什么,那便只有人证了。思及此,她的眸光又暗了几分,方才遇见萧亦颜的一幕划过脑海。只怕那偷窥之人便是她们所需要的人证了,可知是自己一时疏忽误放了他。

    萧亦颜看着夏侯汐阴晴不定的面色,心中疑惑更甚,刚刚从顾清辞的口中她隐约知道了她们此行何用,只叹自己一时间帮不上什么忙。而现在,她却是越来越弄不懂,这位沉默寡言的公主,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正当她疑惑间,一声巨大的响声自正舱传来。舫中之人齐齐望去,只见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被扔进了画舫,正中摔在一张桌子上,桌子应声而碎,足以显其力度之大。掌柜的一看,连忙跳了出来想看谁在惹事,可还没走两步却被一锭银子砸中了头。

    待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穿着白衣的男子已然入舫,手握一把银鞘长剑,一身白衣纤尘不沾,眉目清冷,嘴唇凉薄,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就在众人屏气凝神暗叹来了一个不简单的人物之时,萧亦颜第一个反应过来,对着门口的身影挥了挥手,喊了一声:“哥!”又望了望那被绑之人,疑惑道:“这不是刚才偷窥的人么?怎么又被你抓住了?”

    萧逸寒循声望去,座中三人,独白衣淡漠,其他两人皆是笑意盈盈,开口纠正:“不是偷窥,是跟踪。”不问江湖事的顾清辞有些疑惑,原来萧府真的有一位世子呀,她还一直以为只有那日来赴宴的亦颜一人呢。不过看他刚才的身手,再加上江湖萧氏的名气,应该是个厉害角色。

    夏侯汐几步走了过去,缓缓蹲下身,淡淡的眼锋扫过地上之人,果然是方才遇见之人。眸里笼罩着一股愈发冷锐的气息,眼底锋芒凌人而丝毫不收敛,令人不敢逼视。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与其周旋了,多拖延一刻宫里的情况便危急一分,开口时,只听得冷音瑟瑟:“现在,可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在强烈的压迫感下,那人浑身一冷,再看萧逸寒的目光,也是说不出的冷冽。他吞了口吐沫,陈述道:“我只是奉了宫里一位娘娘之命,伪造了元敬夫人的宫印。事成之后本应该从此在京城消失,可我担心出岔子,就偷偷跟着那个叫我办事的人到了总药局。不放心地守了几日,就看见了来调查的你们……”

    事情到了这里一切都已明朗了,夏侯汐再不管他后面求饶的话,漠然起身,迎上了萧逸寒悉听尊便的目光,她淡淡颔首会意。“今日多谢各位相助,时辰不早了,我还需回宫还一个公道,暂且告辞。”清淡缥缈的声音响起,似空谷回音高山烟气,她从容地向他们道别后,转身离开。

    顾清辞笑着冲她的背影挥了挥手,而萧亦颜却是兴致缺缺,仿佛无缘一场宫斗好戏。萧逸寒在其额头上轻轻一弹,嘱咐道:“宫里的事情,你是想都别想插手。既然事情解决了,就随我回去吧。”萧亦颜很无奈地低下了头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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