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毓金九龙宝鼎香烟袅袅,玉扇屏风之上山河壮阔,九龙椅上一人独坐,明黄色的龙袍华彩彰然,眉目间一道凛然的君主威严,与生俱来,傲气无双。此时此刻,他正凝神细读着一份奏折,然心思却又不全在这奏折之上。略显浑浊的目光依旧深邃,视线胶着于殿门处,似在沉思。

    今日与萧府世子约好一见,特撤去了周围的闲杂随侍,因此龙吟殿内只余自己一人。但半日将过,却仍不见那世子踪影,不禁让他微微有些失望。可是,又让他对萧逸寒其人多了几分好奇。毕竟对于这个年轻人,他还是有印象的。

    八年前,他随父进京,却于最后一刻不知为何,决意留于殿前不肯入内。因此,直到他们父子二人离开,他也没有见过这个少年人一面。时光荏苒,转眼间八年已过。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像当初一样,止步于殿前呢?

    门窗皆阖,殿内生风,带动烛火摇曳,烛光明灭。皇帝在心中暗暗称怪,今日烛火怎么无风自动起来?只一阖目再一睁眼的功夫,烛火重归平静,正殿中央赫然多出了一位执剑独立的白衣少年。

    他一身白色长衫,身姿俊挺,临风玉树,嘴唇凉薄,眉目清爽,温文尔雅,风度卓然。萧萧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岩岩若孤松立,傲然清举。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俊逸超然,潇洒不羁,高情远趣,率然玄远。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不经意间,那君王原本镇定的眼中已经震惊无比,心中惊愕非常。他是如何进来的?纵然殿内无人侍奉,但是殿外却增派了平时五倍的守卫,在如此森严的把守之下,他竟能如入无人之境。可见其武艺的深厚,几乎已达莫测之界。

    毕竟自己身为君王,威严之仪还是要有的,他轻咳了两声掩去方才的失态,冷静下来之后的开口,语气中却暗含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感觉:“你是第一个没有通传便直接入殿的人,也是第一个不经过朕的允许就带兵器面圣的人,更是第一个见了朕还不行礼下跪的人。朕是该欣赏你的胆量呢,还是该问你的罪?!”

    十步之外的君王,语气一声冷过一声,却丝毫未影响那白衣公子分毫。他依旧抱臂而立,眸中有墨色凝聚,逐渐浓重、加深……最后,渐消于无形。他松开臂膀,似是释然地勾唇,却不见笑意,抱拳道:“皇上安排了那么多人接待臣,确是臣的荣幸!”

    他讨厌的一直都是宫中之人伪善的面具,和话中有话的极深城府,如今连待客之道也令他厌恶了,这样的宫廷还真是让人想早一刻脱身呀。萧逸寒举目直视那上位之人深邃难辨的眸子,不畏不惧,淡定从容。

    “哈哈哈……”上位君主出人意料地放声大笑起来,稍缓后点点头,眸中流露出几分肯定,几分欣赏,“今次是朕的疏忽,未考虑到世子的感受。朕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那一刻他从心底里开始欣赏起这个少年,因为他的眼中,看不到宫中随处可见的,甚至有时连行止都难以避免的委曲求全的影子,有的只有刚正凛然与清傲潇洒。

    也许,他是一只鹰。他不属于这里,这里也困不住他。

    “不会再有下次了……”萧逸寒不顾殿上之人微疑的目光,沉声重复了一句,将这个话题带过。他的目光依旧是冷淡而疏离的,锋芒暗藏却又不足以伤人,正如他所想的,这个地方他不会待太久,更不会再来……

    “八年之间,江湖中一如往常,各门派保持势均力敌,默默维持着大局的平衡。三年前,家父退隐,将凌剑阁阁主职位传与我,虽无甚大作为,却也受的一方百姓安居太平。一年前,落樱门因扰乱江湖稳定、企图谋反而覆灭,我在调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些线索,似乎与宫中的一位公主颇有渊源……”陈述完江湖的概况之后,他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表面不动声色的暗示,实则却是在暗暗观察着那君王的反应。

    这段江湖秘史牵连甚广,而最让他意想不到的竟然是它还延续到了宫廷。如果他没有猜错,当年判出落樱门的罗仙,那个名叫虞崖的女子,应该就是夏侯伊的生母。而伴随着虞崖在宫中的失宠而香消玉殒,落樱门也开始打着复仇的名头企图谋反。

    然而这一切,还只是他的猜测,唯一缺的就是那在座君主的一个证明。

    “什么?……落樱门……”皇帝的目光开始游移,丝丝惊异于眸中不断闪现,他不禁瞪大了双眼,望着眼前淡然依旧的少年。他究竟知道多少秘密,甚至包括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

    落樱……虞妃,是他心中永远的愧疚……

    二十年前,她救他于危难,他为报恩答应了带她入宫,诺她一生远离江湖纷争。却不料身份使然,礼记法度容不得一个江湖女子,人言可畏,终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而保全她们母女的唯一方法就是从此冷落。他狠心地再也没有见过她一面,直到她离世的那一天。若真有让他庆幸的,那便是伊儿没有被众人排斥,她交到了真正的朋友。纵使她会怨他恨他,但是,他只想看着她平安长大。

    往事重提,伤痕依旧。岁月蹉跎,历历在目。那上位君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望向殿中神色了然的少年,不用多说,自己方才的反应,已经给了他最好的答案。那些事自己既然做了,便不会否认,自然也不会在意多一个人知晓。反倒是他又一次地提醒了自己,该去关心一下儿女们了。

    经过一番久久的心灵怅然,皇帝释然一笑,待开口时不是命令,却好像在商榷:“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让伊儿知道……这,是朕唯一的心愿。”如果可以,他永远不会告诉伊儿她母妃的身份。那是一个怎样自尊而要强的少女,在她的心中,母妃永远是最圣洁高贵的存在。就凭这一点,他也会好好的保护这个秘密。

    当‘请’之一字从那个君主口中说出,萧逸寒也是一愣,仿佛于瞬间明白了对面之人的心思。他自嘲一笑,默许点头,却又不禁叹道:“君王之爱太过复杂……人生不过数载,还是看淡一些、潇洒一些的好!”

    “当你遇见一个真正想要用心去守护之人的时候,就不会这么想了。”皇帝捋着胡须,深邃的眼眸里有让人琢磨不清的笑意闪烁,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感慨道。

    萧逸寒摇摇头,顿膝提足,腾空一跃,身影迅速挪移间已然不知于何处离殿。有微风阵阵,却没有再带动烛火摇曳,空中只余一句:“多言无益,还是让时间证明一切吧!”

    时间,会证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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