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彭宗罡来!”五明降鬼扇重重击在案上,方才散漫的新晋仙官已是个个肃穆庄重。彭宗罡也算受职已久,奈何将仙道误作宦海,唯图名利而不思修行,强出元神上达天庭,此时看来十分虚弱。两旁天降本是要为他栲上枷锁,萨守坚向来仁慈,示意免了他受苦。

    且未多说,翻阅着三官那处送来的功过薄:“身为长老,工于心计争斗。念你年老体弱,削去职分道籍,贬作俗人。多年修行不易,且赐你个寿终正寝吧。”下界回身时,彭宗罡元神的虚弱程度很显然不说废去也不在允他继续修炼。

    “承川,你过来。”萨守坚放下文牒:“你是这千年来得道神官中年岁最小的,术法却最是精深。我这尽是些初来乍到才升入天府的,却无那多空闲仔细教授他们至真秘法。而今升授你做九天金阙神霄玉枢伏魔使判雷霆都司事,便由你代我广宣法要可好?”承川自幕后缓步颔首抱简上前躬身俯在萨守坚案下:“微臣才疏学浅,只恐辜负天师重望。”只见他含蓄之间,分明欣喜难掩。

    退却锦袍华裳,依是一袭淡泊素裙,辞别众人。她在天台上望了一夜。能望见玉虚峰,月轮光满时,映着闪闪银辉。晓月西垂,只身赴往昆仑玉虚。与其说是赴,不如说是归。手中琉璃净瓶,魂归露荡漾泠泠。

    玉虚之巅,云风萦回。轻抚那把琴,温润如玉。寒梅依旧,落雪纷纷,叠整清仪最后一刻留予自己的衣袍,安放琴边,焚香煮酒,犹那人在。只是在无耳畔一曲钧天广韵。前尘已散,何须执着?君不见,天堑千丈日月衰。昔日白雪琴音,只道已然倾心。莫说执念前缘,怎忍你琳琅仙骨堕入红尘,却落得两相遗痛。今朝若能回守,又何妨悲欢皆忘,吟风弄月,不思万古。独立云端,斟一盏魂归露,问天。

    幽幽淡香,依稀熟悉,意如迷醉,这可便是魂飞魄散的滋味?玉盏坠雪,无声。“当真痴儿。”回首,见他掩面浅笑:“此酒,可是算得上甘醇?”恍若是梦,诧异之余,确实欣喜:“清仪,你……”清仪负手而立,自顾执起案上琉璃瓶满上一杯:“天地造化,皆有轮回;魔地绝境,亦有生门。魔国有生有灭,我与承川也只历个年劫,圆满宿命。”

    韩辰若惊奇:“承川?他呢……”“昨日在天庭,你俩不方才见过?萨祖愿以身作范,亲自教化新晋神官广宣妙道,故而开辟别院唯其等熟悉天府事宜。况且真君与恩师也算有段渊源,承川终入大乘,我们都应为他庆贺。”语罢,抿下盏中魂归露。“清仪!”打下他手中杯,韩辰若仍是迟了:“多少不易,才换来你今日在我面前,你可知这魂归露是何物?”

    清仪不答,躬身捡起雪中一双玉盏,平置案上,再斟满:“钦原仙莲九朵,霜梅之上寒雪融水半壶,辗转酿上七七四十九天,封足玉虚之巅陈坛封三百年,还是上达天庭走了一遭。这等美酒,小酌几杯又如何?”举杯细品,复坐至琴边,更是将另一杯塞在她手心:“方才饮得太急,真是糟蹋了这等浮梁玉髓,你再好好尝尝。”

    “你怎饮酒?可知会坏了修行?”韩辰若的语气里有丝埋怨,赌气一饮而尽:“满上。”清仪倒还是一副闲散无事之状:“我又不想成神,得此仙身,不衰不亡,若此生遍观春花秋月,于清仪倒也足矣。记得昔日相约饮茶听琴,今日换茶为酒,也好。”

    韩辰若倚在他身边,一向苍白的寒冰玉面,微醺泛起绯红:“清仪,如果我说喜欢你,你会不会愿意永远陪着我?你说,我头发都白了,会不会很难看……”清仪调理着弦音,拨开她眼前凌乱的白发:“你呀,当真喝醉了。”转头掩耳盗铃避着口是心非,却说着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仙风道骨不要也罢,太虚紫霞废尽也罢,莫说看破有无。和光同尘,有所为、有所不为。琴音起,花落酒中。弦动不闻春花繁,意静唯守心宁安。辰若睡着了,是非浮沉,她也太累。回顾,清仪看肩头落了几瓣梅花,远眺,暮云碧落,白雪丹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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