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佰川问得气势磅礴,花落影却仍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口中的红樱桃是一颗接着一颗,桌上白色瓷碟里干净的小圆核很快就积成了一小堆。
    “我在问你!”洛佰川等了许久未待到答案,再次沉声问道。
    “叮”的一声,又将一颗啃得干净的樱桃核吐在了碟中,花落影的脸上仍旧笑眯眯的仿若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般,甚至那双大眼睛里都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洛宗主,你急什么?”自怀中掏出了帕子擦了擦沾染在指尖上的鲜红果汁,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哪里晓得那家伙命如此之大啊!”
    “你确实不知么?”洛佰川似是冷笑着说道。
    一根一根咂着手指,花落影露出一个委屈巴巴儿的表情,环视了一圈正在盯着自己的众宗主,轻轻地叹道:“你们怎的都这般盯着我看?难不成就不许我多年未杀人,又年纪见长老眼昏花,认定必死的家伙尚好生生地活着么?”
    这话引得程汐登时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呛声道:“哎哟,花落影,你已居宗主之位多年,下手轻重又岂会因着这种站不住脚的理由而拿捏不准呢?莫不是说,你是真就不敌一个凡人,亦或是说,尚有什么旁的原因?”
    他们这一厢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着谁的唇枪舌剑好不热闹,坤宗宗主涂不然却是听得几乎要打起盹来了。
    这个涂不然,身为八大宗门中年龄最小的宗主,个头儿不大,身材单薄,却是天生仙基,修行一年的时间,便能得旁人十年八年的修为,因着其天赋异禀便老早被楚沧云发觉,并引入浮生渡严加教导打磨,很快登了宗主之位,亦是因着如此,他才养就了一派与自己年龄格格不入的老气横秋,脸上的表情与眼中的沧桑较之普通成年人还更要沉稳复杂上许多。
    左看看花落影,右看看程汐,再看看洛佰川,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些老家伙作为战友相处没个千年尚超过百年,怎的总是一见面便要明刀强弩的相互挤兑,以至于水火不融的地步呢?
    然,他此时怎的想法皆是放在心里头的,顶多是打个哈欠翻翻白眼,丝毫影响不到花落影三人之间的暗战。
    “怎的,花落影?”洛佰川冷笑了一声,道:“程汐在问你话呢!”
    掰着手指看了看,花落影一脸无奈地笑道:“哎呦喂,听你们这个口气,似是在暗戳戳地说我有意包庇,放走那个凡人呦!”
    话题越扯越大,气氛亦随之越来越紧张,离宗宗主易笑轻轻地拍了拍双手,打着圆场道,“程宗主,你也适可而止一点,这等事不过无凭无据的揣测只会引来无端的内讧,多大岁数的人了,难不成是没得让旁人笑话了么?”
    “哼——”洛佰川随即附和道,“丢人!”
    “......”
    这一句的声音委实大了些,惊得一门心思进入自我冥想仔细看竹简的莫亦尘缓缓抬起了头来。
    同是身为宗主,他算是最为特例独行的一位了。
    莫家于玄庭名列门名贵胄,本就备受尊崇,再加上这位莫家家主虽年纪尚轻,却颇具大家风范,又生得风流倜傥、英俊不凡、气宇轩昂,是剑眉凤目,更是令诸多女(小生)剑仙甚至是玄庭中的大小姑娘们心驰神往的梦中情人。
    只可惜,千般万般好,都敌不过莫亦尘的冰山(小生)格,别说是对这些心仪自己的姑娘们投个桃抱个李,甚至连多看一眼亦或是多出一下门被多看一眼都不肯。终日里窝在家中,不是博览群书处理事务,就是坐在大宅院中那颗合欢树下抱剑观花安静冥想,又或者是于家中演武堂里修习功夫仙术,总之,就是大门不爱出二门不爱迈的这么一位高贵的公子哥。
    今日,若不是无极阁来令命全部宗主齐聚于议事厅,以他这平素里连各宗主间的小聚都不参与的(小生)格,是绝不会来凑这份热闹的。
    故,自打一进议事厅落座,莫亦尘便手捧着竹简低垂着眼帘认真地看着,完全无视花落影与程汐等人之间的纠葛。
    “都给我安静,这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程汐、易笑,洛佰川,你们三人退下!”
    看够了这些人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沉默良久,身为八大宗门之中地位最高的乾宗宗主楚沧云一掌将身旁木桌拍得山响。
    若是这开口的是旁人,任谁花落影亦是不讲情面更不会理的,但,这楚沧云却不同,论起来乾宗之下的七个宗门的现任门主,有哪一个不曾拜在他手下修行,如此师父一般之人的账,再是如何亦要买上一买的,程汐和易笑立刻收住了气焰,乖乖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自然,楚沧云开口,花落影亦不敢再造次,收敛起方才的嬉皮笑脸,毕恭毕敬地站在议事厅中央。
    低垂着眼帘神色威严地环视着众人,这个八大宗门之首乾宗的宗主,那双眼睛神若鹰隼,眉若长柳,一缕长髯与发眉同色,银白若雪,与那一袭洁白如纸的剑仙衣交相辉应,透着无尽的沧桑。
    强大的威慑感使得另七位宗主皆摒住了呼吸,甚至连莫亦尘亦将竹简收回袍袖之中,调整了一下姿势,正襟危坐好。
    程汐虽说里平素里一派谁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却偏偏对楚沧云颇为敬重,故,他亦乖乖安静了下来。
    此时的议事厅里,终于不见了之前那派硝烟四起,只留下了一片死般的沉寂,静得连一片羽毛飘然落地的声音,都能被听得真真切切。
    收回了抚在桌面上的手,楚沧云沉声道:“花落影,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么?”
    仍旧天真无邪地笑着,花落影毫不逃避地说道:“未领令与擅闯凡人私斗,却不慎失手使其及其同党逃遁。”
    满意地捋了捋长须,楚沧云继续问道:“那又当如何处置呢?”
    用力地踢了踢脚下的地面,花落影扁着嘴巴,语带不满地说道:“老爷子您说怎的处置就怎的处置呗,反正事已至此,错已经铸成,我如何都难辞其咎。”
    重重地叹了口气,楚沧云眯起了眼睛沉思片刻,幽幽地开口道:“坎宗宗主花落影,身为一宗之主,明知典律而故犯,如此好勇斗狠不计后果成何体统,既日起,禁足于坎宗之内闭门思过,无令不得出!”
    单膝下沉抱拳拱手,花落影低头应道:“坎宗宗主花落影,领罚。”
    众人只见他顺从无任何抵抗,却不见他低垂着隐于双臂宽大袍袖之间的那张天生娃娃脸上,此时挂着的笑容是有多么的诡异叵测。
    容家宅?餐厅内——
    “容姑娘——”姬忘忆面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明明肚子饿了却又完全提不起食(谷欠),目露忧虑地盯着门口处,轻声说道,“昼潜没跟你一起来么?”
    才落座的容易舒刚刚拾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听她这么问,又连忙放了下来,道:“那家伙只怕还得会儿才来,咱们不必等他,开饭便是了。”
    讪笑着侧过脸来,容一男上下打量着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放在桌上的手,饶有兴趣地说道:“舒儿,你可是将那物予了他么?”
    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口中,容易舒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姬姑娘——”林安烈见姬忘忆盯着容家兄妹出神,便夹起一片白肉放在她的碗中,柔声道,“阿潜不会有事的。”
    “嗯。”姬忘忆勉强对他笑了笑,道,“谢谢你,安烈,我知道了。”
    本以为这顿饭便是如何沉默,亦是可以顺利吃完的,却不曾想大家才将将提起各自的筷子准备用餐,一股强大的仙力竟如泰山压顶一般席卷了整个容家。
    扔下筷子,容易舒扑进了容一男的怀中,颤抖道:“哥,这、这是什么可怕的力量?”
    紧紧抱住她,容一男的眉头锁在了一起,眼神复杂的瞳仁里忽明忽灭着疑惑的光芒。
    林安烈晓得这是昼潜的仙力,只是,他从未想过会如此强劲。
    下意识地握住了林安烈的手,姬忘忆几乎是缩到了他的身后,虽说这副模样委实丢人了些,但,自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此时此刻却打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子畏惧来。
    “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不知何时已闪身到了餐厅门口的涅槃高声吼道,“若是再不去阻止那臭小子,就不怕这么大的仙力将这容家移为平地么?”
    他的话让众人缓过了神来,一个个儿亦顾不上回答,就跟在他身后跑了出去。
    一路跑到了之前修行的大屋,一阵阵劲若猛虎的风自早已大敞四开破败不堪的大门里往外胡乱狂卷着,屋外走廊之内更是被刮得一片狼藉。
    “这般下去,容家真要被拆了!”容易舒看着已渐渐现出裂痕的墙壁,一边抬起手臂来遮挡将脸吹得生疼的风,一边说道,“得想个法子阻止那个蠢货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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