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帝街,新山道,四达片场。
    这座由新加坡光艺院线投资的片场,比之杨秋的嘉禾片场还早开张了大半年。
    因着占地位置不错,加之又处在北帝街的热闹位置,所以自开张以来,四达片场的生意便一直没停歇过。
    其主要生意,除了给自家的导演使用外,其次便是直接出租给各大剧组了。
    这年头,粤语电影的生产基数一直很大,所以四达的生意也就一直很是红火。
    顺带着……
    街道口的梁氏肠粉店,也由原来的一家十平不到的小摊,发展到了两个大铺面。
    生意也是日常红火。
    刘佳良刚从四达片场出来,感觉肚里无物有些饿,便径直朝肠粉店子行了过去。
    只是他一到店,所有的人便都看着他笑,还有人朝他高叫道:“刘佳良,你屁股上是不是又添上新疤了?”
    刘佳良懒得理会,直接对柜里道:“一份瘦肉肠,半碗豆浆。”
    说着,刘佳良便拿出了一块五毛钱。
    “刘佳良,你一定又偷了你爸的钱了!”刚刚的声音又高叫道。
    这下刘佳良不能忍了,瞪着眼睛大声争辩道:“瘦猴子,你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偷过我爸的钱?”
    “什么瞎说?我上个月亲眼见你偷了你爸的钱,被吊着打。”
    刘佳良顿时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那可不是偷钱,偷钱,我现在还有命在么!”
    “那是什么?”
    “那是……那是……”刘佳良心下有些喏喏,嘴巴开合了好几下后,才一脸纠结地道:“特么的,谁知道那位‘武林高手’,那么不经打。”
    “哈哈哈,原来是你打架了。”
    “胡说!”刘佳良这下更不能忍了,梗着脖子继续辩道:“切磋不能算打架……切磋!……习武之人的事,能算打架么?”
    说完这句,刘佳良又来了一堆什么“习武之人,主在强身健体”,什么“学好功夫,保家卫国”之类的,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
    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众人是快活了,可刘佳良心里又憋屈了起来。
    只是这时肠粉豆浆已然上桌,摸着兜里没剩的几毛钱,刘佳良是心里一声暗恼,失去了拂袖而去的勇气。
    嘚,快点吃了赶紧走人吧。
    刘佳良此人,便不多做介绍了,毕竟他后来的刘家班,也是香江七八十年代,最为著名的武行之一。
    他主演以及导演的经典片子,也是无数。
    熟悉香江电影的朋友,应该没有不知道他的。
    不过现在的刘佳良,还远不是后世的影坛大佬,只是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伙子。
    既然是毛头小伙子,自然也有冒冒失失的时候。
    这不。
    就在上个月,刘佳良就干了一件冒失事,被他爸吊起来打了一顿。
    刘佳良之父刘湛,幼时家道中落,所以跑到香江当了打金学徒。
    工作之余,他便跑到隔壁武馆学功夫。
    而武馆的开馆之人,便是黄飞鸿之徒,外号‘猪肉荣’的林世荣。
    所以刘湛实是黄飞鸿的徒孙。
    及至后来,刘湛的打金师傅没做成,却功夫大成开起了拳馆,在香江开了一家‘刘湛体育馆’。
    嗯,拳馆的名字没写错。
    刘佳良自小九岁起,便被其父亲自教学,修习洪拳,又辅以其他拳种。近十年的修习下来,不说拳打南山敬老院,却也能脚踢北海幼儿园了。
    学了一身本领,自然要学以致用。
    拳馆规模也就如此,再说人家学员学拳,自是不会找个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所以在自家的拳馆,刘佳良是找不到活的。
    除非他愿意打杂……
    还好,因着刘湛武艺高超,在香江也小有薄名,这年头拍粤语武打片,自然少不了武行帮忙,所以刘湛也早就在电影界占据了一席之地。
    因此早在五零年,他就把自己儿子带入了行。
    那时刘佳良的首份工作,便是拿着日薪十五港币的小武师。
    当然在这里重点提一下日薪,也是如前文曾提到过的,武行也不是日日都有工作的,没工作的日子,自然也就没钱拿了。
    其实日薪十五,按开工时间全算下来,一个月也拿不到多少钱。
    刘佳良这个年纪,正是半大小子吃垮老子的时候,所以他一个月下来,也基本存不下钱了。
    就更别说,他因着上月的一件冒失事,现在已经无人敢请了。
    至于各中原由,咱们细细道来。
    说到现在的粤语武打片,大家想必都已明白,基本都是戏剧舞台式的打法。
    也就是把京剧的那一套架子,改改便直接搬到了电影银幕上。
    看上去虽然花样不少,但感觉其实就是一个字——假。
    但一来现在的人们对京剧粤剧的接受度还很高,二来也是这种打法在电影界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年,一时间京戏武打的花式竟无人可以撼动。
    上面所说刘湛在武行站了一席之地,也就仅仅只是一席之地罢了。
    现在香江武行最大的班头,说起来大家应该也应该有些耳熟。
    二十一世纪时,八九十年代香江武行里最为著名的刘家班以及成家班,都早已烟消云散。
    只有一个袁家班,不仅活跃在影坛,甚至于还打出了国门。
    武术指导袁和苹,更是无人不晓。
    而五十年代的香江,武行里最负盛名的,便是袁和苹之父袁小畑。
    为什么是袁小畑呢?
    除却武打片和京戏的渊源关系,以及袁小畑进入电影这行更早外,也在于他本就是京剧武生出生,京戏武打的功底很是深厚。
    所以这时的香江武行,基本都被这位北派艺人掌控着。
    至于刘湛刘佳良这些纯粹的南方拳师,更多的是捡一捡人家的剩饭吃。
    就这,还被刘佳良搞砸了。
    其实这件冒失之事,说来也很简单。
    就是身为小武师的刘佳良,和着主角有一场对手戏,因着讨厌京戏的假把式,刘佳良一时忍不住,跟着主角来了一场真把式。
    然后……
    主角就进了医院。
    这下还得了,除了被父亲吊打了一顿,然后被亲自压着上门道歉,刘佳良混饭吃的武师工作,也一下没了着落。
    没人敢请啊!
    谁知道这小子,有一天会不会忍不住,再把主角给揍一遍。
    一个月没了薪水入账,自家父亲也不肯接济接济,吃着以前攒下来的老本,刘佳良已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刚刚他去了一趟四达片场,也是想看看有没有活来着。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吃着嘴里滑嫩鲜美的肠粉,刘佳良也感觉没了味道。
    “哈吼,这次嘉禾,估计亏大咯。”
    “就是。”
    “那个杨秋,拍的片子,我就没看懂。”
    “拍的些什么玩意,半露不露的。”
    “看看,看看人家《华商x报》,怎么说的来着,啧啧,‘不顾礼仪之廉耻,只叙人欲之横流,可谓倒行逆施矣’,这话,可够重了吧。”
    “啧,这下杨大导演的风头,可是出大了。”
    “不止《华商x报》,我看《侨x报》、《新风x报》,还有好多报纸,也都有人骂呢。”
    “哈哈哈——”
    “不对呀,我说,这么多人骂,就没一个敢夸得吗?”
    “谁敢夸啊,正在风口浪尖呢,谁夸谁挨骂。”
    “咦,我怎么想起昨天看的《新晚报》上,还是有人夸了来着。”
    “真的?”
    “千真万确!”
    “走,咱们去找……”
    邻桌几个人的吵闹声,一下将刘佳良的思绪扯了回来,听着旁边几人的幸灾乐祸,刘佳良不由得在心里鄙视了一番。
    就是杨秋再亏本,也还比你们有钱啊!
    这么想着,又一路想到自己,刘佳良也就更郁闷了。
    就是他们再幸灾乐祸,也还是比自己有钱啊……
    自己这顿吃完,下一顿还不知在哪呢。
    就在刘佳良苦着脸硬往嘴里塞食物时,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半大小子。
    这孩子一进门,便先环视了一番。
    待得看到刘佳良真坐在里面,便立马双眼放光地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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