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鸣谦一行顺着楚中卿他们先前撤走的路线寻了下去,沿途丢弃着各种兵器及衣物,想是先前‘兵甲帮’留下的记号,打斗痕迹倒是少见,直到旧城城门处才发现有几十具尸体,其中四人正是岳函和‘凌风三剑客’,衡无算和他们相识不久,交情却好,看到好友的尸身伤痛之余更是愤怒,奈何帮中兄弟吉凶未卜,他也无暇留下掩埋尸体,当即拜了三拜起身离去。
    过了旧城西门又往西去,出了城到了城郊,邵鸣谦一行顺着杂草被踩乱的地方一路寻下去,走过坑坑洼洼的路段,到了平原,又走了一段路发现前边的草有一大片俯了下去,根据经验判断,定是经过打斗所致,说不准会有尸体。
    几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只见好大一片被血染红的草,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的被割去了脑袋,邵鸣谦和衡无算不看还好,仔细一看,饶是他们见惯生死也不由得心如刀割。
    看那些尸体的衣衫,身材,竟无一个是敌人,其中一个尸体体型较大,肚子隆起,手中握着一把长刀,长刀上刻着一个楚字,那是楚中卿的刀。
    邵鸣谦鼻子一酸,强力忍住,再一一看去,有几具‘玄衣卫’的尸体,还有几具女子尸体,其中一具女尸被割去了脑袋,身躯小巧玲珑,穿着轻裳薄袄,袄的左领口下方绣着几朵粉红色的杜鹃花,艳丽非常,手艺却很是一般......
    邵鸣谦缓缓蹲下身子,拾起那女子的手,紧紧握住,眼中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默默涌出。
    那一年,他是‘扬刀会’的帮主,她是‘哉毋堂’的帮主,他们互相竞争,互相争抢生意,彼此间均无好感。直到有一天,他去找她,她刻意刁难,叫他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才施施然出来见面。他将合作的想法说了出来,她中途打断了六次,次次都是叫手下去浇花,连个借口都没换,他知道她故意刁难,他并没有生气,还是耐着性子讲完。
    “跟你合作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她笑着问道,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他很耐心的讲解了合则力强,分则力弱的道理,以及如何一定要联手,如何在联手之后合力发展,什么时候可以一抗四帮,四帮做的生意有哪些弊端,以及如何在四帮生意弊端之下求发展,如何在‘大隅天城’之下求生存等等,以及对‘哉毋堂’有哪些好处。
    他热血沸腾讲完之后,她只说了三个字‘没听懂’,于是他又讲了一遍,结果还是没听懂,如是三次,直到天黑,她居然连口水都没给他喝,他忙乎了一天最终得到个‘看看再说’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
    过了些日子,邵鸣谦又去找李婉,李婉还是没有明确回复,又过了几天,邵鸣谦第三次去找李婉,这次李婉开出一个条件——绣花。没有标准,没有限制,唯一的要求就是亲手绣出她喜欢的花。
    邵鸣谦回去向人打听什么花漂亮,听说牡丹鲜艳,于是买了针线开始通宵绣牡丹,他向来手笨,别人两天就能绣出来的小花,他花了好几个昼夜才‘弄’了出来,花瓣大的大小的小,大的壮实犹如穿着棉裤的壮汉,上下一桶;小的干瘦犹如晒干了的柴禾,左右嶙峋,针脚密的密稀的稀,密的堆积,稀的露底。
    他硬着头皮拿去给李婉一看,李婉板着脸甩出三个字‘不喜欢’,打发走他李婉终于憋不住差点笑死,邵鸣谦不理解两帮合作这女人干嘛非让他绣花,但没办法,既然开出了条件总比没有条件的好。
    于是,他只好重新来过,这次他想绣莲花,看起来似乎更复杂,于是他选了个他认为简单的‘水仙’来绣,买了图样回去看一眼绣一针,拿尺子量,拿针头比,一朵花认认真真绣了七八天稍具形态,然而花蕊部分又绣成了一坨,扁平,死样活气,不过好歹比上次强多了,拿去给李婉一看,还是不行。
    于是邵鸣谦开始第三次绣花,这次绣的是‘杜鹃’,邵鸣谦觉得这花漂亮,然而那是图样,当他费劲千辛万苦熬了十五个昼夜完成之后才发现图样上的‘杜鹃’鲜艳灵活,他的死气沉沉。这一次李婉当着他面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绣花不用绣绷么?”
    “什么是绣绷?”
    “那你是怎么绣的?”
    “看着绣的,不然还能怎么绣?”
    李婉再次莞尔,不过通过这三次绣花她终于摸清楚几个情况:1、邵鸣谦真的如她打听到的一样很笨,也很用心;2、邵鸣谦果真有耐心,果真有诚意,果真守信,但凡他找个人帮忙也不至于绣出这么个东西来;3、邵鸣谦身边没有女人,如果有这个花也绣不成这样,至少她这么认为。
    这三点与她打听到的一致,她不是刻意刁难,而是不放心,她一介女子,武功远比不上邵鸣谦,也比不上雷钧和楚中卿,她不想羊入虎口,不想自己的帮派被人吞掉,所以想出这个办法试探一下邵鸣谦,结果对他有了好感。
    选好日子,邵鸣谦带着陆朝华、雷钧、楚中卿同李婉一起吃了顿饭,算是把结盟合作之事定了下来,四帮联盟,取名‘扬刀盟’,之后几人互相商议如何做起买卖来,李婉那时才知道不论是邵鸣谦的‘扬刀会’还是雷钧的‘绝问刀’,抑或是楚中卿的‘楚门刀’都有不小的问题。
    邵鸣谦大方向没错,眼光也比他们要准,口碑更是少有的好,却有些手笨,很多生意总是慢人一拍,被别人抢了先,该赚的钱没有赚到。楚中卿为人随和,大方,会来事,跟各方面的人关系处的很好,生意也越做越红火,就是没有长远打算,账面上也是一塌糊涂,被手底下的人黑了不少。雷钧最凄惨,他事必躬亲手下养着不少闲人,由于一张凶巴巴的脸,谈判又直来直往,好多客人都不愿与他打交道,致使其他两帮介绍过去的客人流失太多。而李婉自己,实力最弱,虽然账面清楚,却缺乏长远目光,又苦于武力,底蕴不足,一直只能小打小闹。
    李婉与三帮联手,互相取长补短,生意越来越好,邵鸣谦稳重不急躁,他们的联盟发展的不算快,却四平八稳,四人相处越来越好,渐渐合成一家,‘扬刀盟’不再只是‘扬刀盟’更像是一个帮,那时的‘扬刀盟’已有了和‘兵甲帮’等‘中州’四大帮派任意一家一争长短的实力,这在以前他们不敢想,到那时他们也不敢想有一天他们可以凌驾于四帮之上。
    直到有一天,邵鸣谦认识了财神,财神加入大刀阔斧进行变革,首先组建‘禄堂’,他收陆朝华为徒亲自教授,之后便是削减人员和一些买卖,把帮中好吃懒做的,作花账的,能力不足的逐批辞去,奇怪的是人少了买卖少了‘扬刀盟’盈余反倒多了起来,那时邵鸣谦他们才恍然。
    之后财神便是用大量的银子迅速帮‘扬刀盟’发展生意,谁家有独到的货物立马连人带技术高价买下,短短一年之内拿下‘中州’几乎所有州县城,这与邵鸣谦的计划不谋而合,只是因为银子更多,提前办到了。同时为了避免遭人嫉恨背后对‘扬刀盟’不利,财神与邵鸣谦组建‘玄衣卫’专门负责保护和对应敌人,衡无算便是那时候发现的人才。
    那段时间帮中怨声载道说什么的都有,邵鸣谦和雷钧、楚中卿、李婉顶着压力扛了过来,在众人合力下‘扬刀盟’凌驾于四大帮之上逐渐独大于‘中州’。那一刻留下的人得名得利,那些昔日离去的帮众唯有悔恨。
    那一天邵鸣谦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是个老实人,不同于其他老实人一辈子只守着几亩薄田度日或者培养个儿子考状元,他连两亩薄田也没有,他是个有想法的老实人,他不愿意过那种生活,他有自己的想要的人生,也有自己的抱负,尽管他知道那很难,尽管他知道他有些笨,但他骗不了自己,也不想骗自己,他用刀将自己的抱负刻在了树上,刻在了心底,尽管那很迷茫,尽管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邵鸣谦从小佩服大师伯,他知道他没有大师伯的天赋,也没有大师伯的气魄,但他还是想有一天出人头地,不为别的,只为能帮助更多的可怜人,所以他练功十分用功,他以为武功可以解决一切,练得越多,错的越多,挨打也就越多,师傅因为他的笨越来越看不起他。
    之后他更想出人头地,不为别的,只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再被师傅和师叔瞧不起,所以他拼命练功。
    再后来,他见多了师叔的嘴脸,他更想出人头地,不为别的,只为能在不愿意做的事前说个不字,他知道这很难,这需要足够的实力,所以他玩命练功。
    师门遭难的时候,邵鸣谦的师弟们死了,师叔的嘴脸显露无疑,他被师伯的仇人千里追杀,他想要更加强大,想要保护自己的兄弟,自己的亲人。
    他无助,他软弱,他痛哭,可当敌人杀来时他还要跑,还要想办法应付,想办法面对,他从大师伯那里没有学过刀法,只听说过事迹,他没有佩服大师伯的武功,却佩服大师伯的胆量和坚强,他坚信并且承载了下去,所以他扛了过去,打败了敌人。
    那一刻他更加勇敢,他敢于面真实的自己,感觉承认自己的不切实际,敢于接受自己的笨,然后再一次刻下了自己的抱负,刻在树上,刻在心底,这一次他很明确,他想帮助更多人,他想有尊严,他想守护自己的亲人,他更想将大师伯的精神传承下去。
    十多年后他做到了,并且不忘初心,‘扬刀盟’帮助了更多人吃饱了饭,他获得了江湖上的声誉获得了百姓给予的尊严,他不但守护住了自己的兄弟更让自己的兄弟受人尊重,爱戴。
    当‘扬刀盟’成为天下四大帮派之一的时候,当‘扬刀盟’有了足够的实力自保的时候,他很高兴,他从心底高兴,兴奋,他从里到外感谢着雷钧感谢着楚中卿感谢着李婉,也感谢着陆朝华、财神、衡无算以及一干弟兄。
    可今日,他的兄弟们再次面临死亡,他没能保住,‘玄衣卫’死了,楚中卿死了,李婉也死了,这一刻他很痛苦。
    “不是带了一整队的‘玄衣卫’了么,怎么还会败成这样?”邵鸣谦没有起来,也没有回头。
    衡无算无言,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是还谨?”
    衡无算长叹一声,算是默认。
    邵鸣谦感到很累,手足俱软,他认为他已经足够努力了,他可以接受失败,也可以接受死亡,但眼前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兄弟死后还被割去了脑袋他还是很难接受,难道几十个‘玄衣卫’兄弟们的死还不够么?
    秋天,晨风,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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