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刻还是上元盛景,这一瞬,整个姑苏城便陷入了动乱之中。孙策带着大乔从小路下山,躲着暴乱的人流向将军府赶去。孙权已戎装完备,正带兵守在正门处,看到孙策与大乔,他赶忙招呼道:“长兄!长嫂!”
    孙策送大乔进了府门,拉着她的小手嘱咐道:“莹儿,你与母亲带着孩子们好好守在家里,千万不要出来!”
    大乔乖乖颔首,眼底写满担心忧虑:“孙郎,万万注意安全……”
    孙策拉起她的小手一吻,命人紧闭大门,而后来不及换甲衣,就随孙权等人一道,投身乱流之中。
    沿河小路原本挂满了喜气橙红的小灯笼,此时却被骚乱的人群踩得稀烂,满地鲜血,碎钗烂翠,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尤为凄凉。若非是在节庆时,以守城军的素质必能很快镇压,可今天恰逢年节之尾,当值人数少,那些身着黄衫的教众忽然暴动,令守军措手不及。可到底军力悬殊,孙策有信心,只要守城军出动,便必能很快将叛众镇压。
    果不出其然,孙策方带兵到城北门,便见一军中斥侯策马前来,踉跄下马拜倒在孙策面前道:“禀主公,城中妖众皆已被蒋钦、周泰二都尉肃清,主犯于吉已抓捕归案……”
    于吉?孙策眉头紧锁,那个写《太平经》的道士老头?他若想在江东兴风作浪,为何不选在自己离开吴郡之时,而偏生要选在他带兵回还之际,岂非自找死吗?孙策心有狐疑,回身对孙权道:“你带着他们继续在城中抓捕闹事的教众,我去看看。”
    自从孙策接管吴郡以来,百姓安居乐业,少有作奸犯科之人,然而今夜的太平道作乱却突然之间令整个牢房人满为患。
    孙策御马而来,匆匆随狱卒走入牢门深处,但见两旁一格格小牢房内满是被捕的教众,他们并非头戴方巾、身着黄袍的道士,而都是些布衣短褐的普通百姓,且以老幼居多,孙策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让这些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百姓,突然之间变成了暴动的匪众。
    一个五岁大的小男孩双手握着牢门的栅栏,一双大大的眼睛直直盯着孙策,见孙策驻步,那男孩吓得赶紧躲了进去,孙策却不恼,解下身侧士兵银枪上的缨子,蹲下身来,将红缨伸进牢栅栏内晃了晃。小男孩见此,不再害怕,走到孙策面前接过缨子,好奇地把玩着。
    “你为什么会在这?”见小家伙玩得正投入,孙策趁机问道。
    小男孩支支吾吾道:“有个穿黄袍帯黄巾的哥哥走过来说,只要跟他一起走,就能见到爹娘。”
    “那你见到你爹娘了吗?”孙策又问。
    小男孩摇了摇头道:“没有。祖母说,爹娘在我出生后不久就被抓走了。所以,我每天都会在门口玩泥巴,这样爹娘回来时,第一个就能看到我。”
    孙策本欲替他寻找他的生身父母,未想到竟是这种回答。五年前,正是自己率兵渡过长江,攻打江东之际。彼时许贡尚割据吴郡,为了采附近山上的金矿,到处抓壮丁充当劳力。若是这孩子的父母自那以后再没回来,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孙策摸了摸那小孩的小脑瓜,再站起身环顾四周,只见牢中百姓尽是这种无辜又绝望的神色。他们何尝想过要为害乡里,只是因为心中的某些执念而受人蛊惑,成了别有用心之人手中的傀儡。言语之于兵刃,似乎更为柔软,但却能毒害人心,甚至可杀人于无形。孙策实在没想到,自己在前线作战之时,竟有黄巾余孽在这里趁机煽动百姓,再联想起那日未能处死黄祖,孙策只觉气恨不已,所幸理智还在,他沉声对那狱卒道:“告诉你们当值的狱吏,一定要挨个神问清楚这些教众之间的关系,将每个人参与时间和动机都记录在案,互为印证。凡证明被诓骗裹挟的,晓以利害后一律释放。若有隐瞒串通、浑水摸鱼的,连带其余教众一起,杀无赦!”
    狱卒连连称是,将一卷案宗双手呈上:“主公,张大人方才已经审过了于吉,这是张大人亲手拟的罪状与口供,请主公过目。”
    大牢最深处的一间最大的牢房中,年逾耄耋的于吉盘腿打坐,勉力支撑着。月光透过他背后墙上的两扇铁窗,照在他被污泥沾身的白色道袍上,十足凄凉,看到孙策前来,他缓缓抬起沉重不堪的头颅,似笑非笑道:“孙将军,真是愈发得意了……”
    孙策与于吉面对面,蓦地想起去年在街上碰见他布道之事:“得意?若真得意,去年就该结果了你,也省得你们为祸江南,一夜竟死了二三百无辜平民!”
    “老夫已经说过,此事与我毫不相干!老夫只是在那里传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与你不相干?”孙策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当年的黄巾之乱,明明就是受你写那经书挑拨,你也说与你不相干,灵帝竟然信了,念在你年事已高,未直接参与暴乱,未曾治罪。可孤与灵帝不一同,在你和你的教众的污蔑谩骂之下,孤早已成了‘乖戾暴虐、迫害教民’的‘桀纣之君’。你若真的无心造反,为何四处对孤加以编排,四处挑唆民心?孤若不杀你,如何对得起今晚惨死的百姓!”
    “老夫往来吴会,修道八十余载,渡化了多少身染灾祸之人,正所谓天道轮回,种善因得善果,老夫根本罪不至死!”
    “好一个‘种善因得善果’!让我瞧瞧,你们都种了什么‘善因’!”孙策说罢,命狱卒拿来审问于吉下属的口供案卷,随便翻开一页读道:“‘建宁年间,传道于翼州。因灾情甚笃,百姓蜂拥而至,求医问药。吾不通医理,乃持九节杖为符祝,教病人叩头思过,并以符水饮之。病或自愈者,则云此人信道;其或不愈,则云不信道。乃得教众上万人,得金万两,因病不自愈而死者,不计其数。’”
    孙策又翻开一页,念道:“‘熹平年间,置教尊、设教区、颁教义,分三六九等,以捐家中资财女眷多者为上,可保万世太平;不捐,则阴以毒投之,亡,谓之不信道。教众皆倾家荡产以捐教尊,得资财女眷不计其数。选女眷美者为护法,簇拥左右,白日驱使,入夜则奸淫之,谓之以身献道。有女眷不堪*而自绝者,皆弃尸荒野,谓之不信道。’”
    孙策将录有口供的案卷重重地摔在地上,质问于吉道:“这就是你说的’种善因得善果’?如此邪魔歪道,以传教名义,行盗抢奸淫之事,你们有半分对道祖的敬畏之心吗?究竟是谁不信道?我不把你们这群蛊惑人心的祸害都杀光,我就对不起我家乡的百姓!来人!依律法,明日午时将此人枭首于街口,不得有误!”
    巴丘城里,小乔疲累不堪,睡到日上三竿方醒,觉察天已大亮,她赶忙起身洗漱,收拾停当后速速走出了厢房。
    周瑜正在前堂,张罗人收拾房间,看到小乔,他含笑招呼道:“哟,夫人醒了,昨夜休息得可还好?”
    小乔小脸儿通红,卷着手绢嗔道:“这么晚了,你怎的不叫我起来,府里人不知怎么笑话呢。”
    “今日有客人要来,夫人若不休息好,哪里会有精神呢。”
    有客人?她才从吴地来,又有什么人要来此处吗?小乔张张小嘴方欲问,就听小厮高声报道:“郎君,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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