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船经三峡。
    客舱中的人都出来了,聚在甲板上欣赏这长江上瑰丽的雄景。
    原慈上次自重庆直下武汉时,已经看过这三峡的风光,但正因为看过,所以他这次更是早早来到了甲板上,抢了个好位置。
    因为总有一些路上的风景,是你永远看不厌的。
    康斯夫人号在曲折蜿蜒的水道间迤逦而上,湍急的江水在船首处激荡起一朵朵巨大的浪花,而江两岸纤夫的号子声,则连震耳欲聋的水浪声也掩盖不住。
    溯江而上,和顺江直下比起来,此处风景又别有一番滋味。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真美啊!”
    身边的徐定坤,突然大声来了这么一句赞美,旁人纷纷侧目,原慈望了他一眼,只见这不管容貌还是打扮都颇为粗豪的汉子,正一脸陶醉地仰头望着两岸的奇景。
    原慈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略显尴尬地往旁边移了几步,和徐定坤拉开了一些距离。
    这位两湖哥老会的刑堂大爷,在离开了武汉之后,似乎准备要彻底放飞自我了啊!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淡淡的幽香,接着一声动听的女子声音响起:
    “没想到徐大爷不但是一位武功高强的壮士,还是个饱读诗书的雅士呢。”
    回首望去,却是那位名叫宋霭玲的年青女子,正款款朝他们走来,不过这次她只有一个人过来。
    徐定坤登时被闹了个大红脸,嗫嗫地说道:
    “老徐我小时候只读过一年私塾,认得几个大字而已,哪敢称饱读诗书,刚才的诗老徐也就记得那两句,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宋霭玲笑了起来道:
    “徐大爷确实是真性情的好汉。”
    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朝原慈望来,眼中似乎有些好奇之意,接着对原慈轻轻点了下头,原慈也笑着朝她点了下头,却没有说话。
    接着这女子再度望向了徐定坤,略微沉吟下道:
    “昨日太过匆忙,还未请教过徐大爷是何方人氏,如今又在哪处高就。”
    “老徐是鄂省人,就是个跑江湖混口饭吃的。”
    虽然对这名优雅大方,谈吐不凡的女子颇有好感,但徐定坤也没有将自己真正身份告诉对方的意思。
    而宋霭玲脸上却是出现了一丝喜色道:
    “那么,徐大爷如果不嫌霭玲冒昧的话,能不能延请您担任一位很了不起的先生的护卫呢?”
    “呃……”
    徐定坤猛然呆了一下,没想到这位女子居然居然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倒是有些恍然了,若非如此,这个一看就知道喝过不少洋墨水,家世也肯定不凡的年青女子,又怎么会来找他这样的粗人攀谈。
    “宋姑娘说笑了,老徐只会几下粗浅的拳脚功夫,哪敢给大人物去当护卫!还请宋姑娘见谅。”
    徐定坤摇了摇头婉拒道。
    旁边的原慈心中轻笑了下,让一位哥老会的刑堂大爷去给别人当护卫,这位女子的眼光还要多多修炼一下啊!
    宋霭玲眼中稍微有些失望。
    她刚刚从美国归来,在陪这两位罗斯福家族的青年的旅程结束后,就会去担任那位先生的秘书。
    昨日偶然见到徐定坤的身手,想到那位先生的处境,不由起了一点招揽之意,如果有这样的高手护卫在那位先生身边,自然能大大保障他的安全。
    当然,也仅仅是有一点失望而已,既然被人家拒绝了,宋霭玲就准备告辞了。
    只是临走前,宋霭玲又看了原慈一眼,说实话,她对原慈和徐定坤这两人的关系颇为好奇。
    叔侄?
    主仆?
    似乎都不大像。
    但徐定坤神情间对原慈的那种无比的恭敬,让人难免觉得奇怪,特别是见识过徐定坤的身手后,这种怪异感不免更深了几分。
    而且,宋霭玲昨天在餐厅中是听到过原慈讲英文的,照道理说,有这么一口流利的伦敦腔的神州人,应该拥有留洋的背景,那么不管穿衣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是应该比较洋派的。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呢,穿着一袭道袍般的长衫,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用木簪挽成一个髻,身后似乎一直背着那个古怪的木匣,容颜漂亮地让她这个女子都有些嫉妒,而眉宇间的气质,更多是一种超尘脱俗的山林野逸之气,完全不像是她们这种圈子里的人。
    所以在离开前,宋霭玲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请问这位先生,能否请教一下,你的英文是在哪里学的?”
    宋霭玲望着原慈说道。
    “这位是我们原慈小爷……”
    旁边的徐定坤连忙想介绍道,原慈朝他摆了摆手,示意没必要多说,接着对宋霭玲说道:
    “是以前家中一位长辈教的,随意会说几句而已。”
    宋霭玲哦了一声,眼中神情似乎并没有尽信,不过也没再问什么,只是朝两人点了点头,接着转身告辞。
    原慈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这个女子,言语虽然很客气,但其实骨子里的气势却是颇为强势的,不过也没到惹人反感的程度,更应该说是一种张扬的自信。
    而这种张扬的自信,在如今神州的女子身上是极为罕见甚至珍贵的,就算是明小玉,虽然也是思想前卫的少女,但和这位名为宋霭玲的女子比起来,给人感觉还是要稍逊几分。
    原慈对这位女子,没有任何恶感,只不过昨天在餐厅中因为听到了她和那几名洋人青年的谈话,所以刻意想保持些距离。
    而此时徐定坤也似乎看出了些不对。
    “小爷叔,您是不是不想和这位宋姑娘有什么接触?”
    原慈笑了笑道:
    “和她其实无关,只是你知道她身边那些都是什么人嘛?比如那对兄弟,我没听错的话,应该是那个美利坚合众国前任总统的儿子。”
    徐定坤的嘴巴慢慢张大了,他虽然不是刘匡义,明小玉,但身处武汉三镇这样的开化之地,美国总统是什么人还是知道的。
    那就相当于以前清国的皇帝啊!
    而那两个看去嬉皮笑脸的年青人,居然是一国的皇子!
    徐定坤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要知道在以前清国,就算是一个小小县令的公子,出门哪个不是前呼后拥,威风八面的,而人家堂堂一国皇子,居然就这么几个人就跑到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游历?
    “咱们神州有些东西,是要改改了!”
    徐定坤突然喃喃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原慈微微点了点头,说实话,他其实也不明白美国总统是什么样的身份,想来应该是个身份高贵的大人物,所以对徐定坤的话深以为然。
    另外,他不想和宋霭玲接触过多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那对夫妻。
    那对夫妻,和他一样也是特殊的一种人,只不过并不是神州这种修炼体系,以前朱天照约略说过一些,原慈也不是很明白。
    总之,这样一群人,他下意识地觉得还是少些接触为妙。
    而在商船经过三峡之后,就离重庆越来越近了,到了第三天下午,康斯夫人号就抵达了朝天门码头。
    很巧,下船的时候,原慈和宋霭玲那些人刚好在客舱区的走道里碰到。
    那几名白人青年自顾谈笑着,也没有理睬原慈他们的意思,宋霭玲倒是和原慈两人闲聊了几句,然后再走往下一层船舱时,又遇见了藤田刚那帮东瀛浪人。
    走在前面的藤田刚,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徐定坤,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接着伸出两根手指,在下巴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大笑着下船而去。
    见到这一幕,原慈几人不禁都皱了下眉,只见宋霭玲颇为关切地对原慈两人说道:
    “两位,到了重庆,如果那些东瀛人找你们的麻烦,不妨可以来美国驻重庆领事馆找我,这几天我都会住在那里。我家和重庆的袍哥大爷况青云有几分交情,到时候……”
    此时宋霭玲一边和原慈两人说着,一边已经走出了船舱,正好抬眼看去,然后猛然娇躯一震,呆呆站在原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见江边的码头上,此时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码头上人多自然没什么奇怪的,但如果说,这些人一个个全都是神完气足的精壮大汉,排列地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就让人有些惊讶了。
    这在这些精壮大汉的最前面,那个双手负在背后,身材高大,须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宋霭玲却是认识的,以前她跟父亲宋嘉树专门去拜访过这位老人家,也正是她刚刚她向原慈,徐定坤提及过的那位重庆袍哥大爷况青云。
    可是,况老爷子怎么会在这里,看这阵势好像是在迎接什么客人一般,自己这次来渝,并没有通知过他老人家啊。
    再说了,别说是自己,就算自己父亲来了,也不可能出动况老爷子亲身来迎接的。
    就在宋霭玲有些惊疑不定时,隐约间却听到,身边那两个人说了几句让她更加听不明白的话语。
    “怎么来的是况青云!”
    这似乎是那个名叫徐定坤的人在说话,语气中隐隐带着些许不满。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那个少年在发问。
    “唐廉江没来,那说明重庆这边,对小爷叔您的身份,还有所保留啊!”
    宋霭玲望着这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下船梯,直直朝况青云况老爷子那边走去。
    少年在前,那名国术高手恭敬地跟随其后。
    然后,宋霭玲就看见了一幕让她终身难忘的景象。
    只见码头上,数百名精壮大汉,包括那位在她眼中跺跺脚,整个重庆都会晃三晃的况青云况老爷子,竟齐齐朝那越走越近的少年单膝跪地跪了下来。
    “恭迎原小爷叔,仙驾莅临渝城!”
    数百人的齐声呐喊,响彻整个朝天门码头的上空。
    宋霭玲呆呆立在船梯上,一时间只觉全身被雷击中般,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自己在船上萍水相逢的这两个江湖客,到底是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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