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灌铅似的乌云像是厚沉的被子压在城市的上空,“沙沙”的风声在沉闷的空气中打着旋儿,枯黄的秋叶掉落在墓地上,然后被一把扫开。
    张守立跪在墓地旁,一丝不苟的将“徐楠依的墓穴”擦拭的干干净净,焦糊残缺的尸体已经被火化装进骨灰盒,用一把黑伞遮住,被徐楠依的姐姐抱在怀里。
    亲属都围在墓地旁进行最后的哀悼,来参加葬礼的朋友胸口别着白花,站在稍远的树荫下,脸上大都看不出喜悲,只是很安静的在注视着。
    陈朝也就站在其中,一片枯萎的黄叶飘落下来,落在他的肩膀,撇过头随手掸掉,余光不经意瞥见斜侧一棵粗壮的树干背后,有道半边露出的身影正悄悄地看过来。
    因为光线被树荫的遮挡,看不清脸孔,只是依稀觉得身形有些眼熟,陈朝眯着眼睛再仔细望去的时候,人影却快步的离开了。
    微微蹙眉,倒也没有去多想,陈朝收回视线,注意力主要还是集中在张守立身上,相较于昨天,今天的张守立情绪仿佛要缓和冷静下来。
    将骨灰盒缓缓地放进墓穴,盖上防潮的布子,亲手盖棺将墓穴严丝合缝的封死,整个过程都没有出现癫狂失控的迹象。
    下葬结束,亲朋都散去离开。
    张守立驻足在墓前,张口对着躺在墓地里的妻子说了几句话后,转身朝着陈朝的位置走来。
    “你明天有时间么?我去找你。”
    两人对视的一刹那,陈朝瞳孔收缩成针尖,脊背上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那是一对怎样的眼睛啊!
    黑白的眼瞳底部缠绕着无数狰狞的血丝,沉沦的血色却透出黑白分明的冷厉,那根本不是人类应该有的眼睛,而是一头压抑着暴虐的凶兽。
    没有感情的色泽,只剩下沁入骨髓的残忍。
    “好的,我明天会在咨询室等你,你记得地方么?”陈朝瞳孔一瞬间的收缩,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福海大道那边,我和楠依去过一次,我有印象,找不到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张守立和昨天判若两人,语气冰冷而理智,如果不看他的眼睛,仅仅只是听对话,根本不像是一个精神受到刺激濒临崩溃的疯子。
    话语中的逻辑清晰,这是一个有理智的……疯子?
    亦或者,是陈朝的“诊断”出现了错误,张守立和陈朝两人心底有不同的答案。
    约定好时间,两人正对面擦肩走过,陈朝长长的叹息一口气:“节哀!”
    张守立脚下没有停顿,压抑喑哑的声音像是刀子一样剜入陈朝的耳膜:“墓穴葬下的骨灰盒里,是两具尸骨融在一起的,楠依她怀孕了,三个月多一点。”
    陈朝忽然觉得嗓子儿莫名的有些发堵,他呆立在原地,久久的没有转过身,目光有些呆滞的盯着那座崭新的封闭住的墓碑。
    闷雷裂响,暗沉的天色中划过一道闪电,灰败的墓地一刹那被照亮的白森森一片,淅淅沥沥的雨水终于落下来,视线被雨幕逐渐模糊,陈朝转身眺望,张守立撕掉身上缠的白色孝服,随手扔到地上,只留下撕下的一截白色,紧紧的缠在左手臂上。
    陈朝盯着张守立消失在雨幕中,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喊出声,脑海中,张守立站在窗沿边朝着空气疯狂抓舞的景象不由自主的又浮现出来,“趴在17楼窗户外面的人影,这真的可能么?”
    ……
    雨水顺淌着缺裂的窗棚淌落成线,敲打在生锈的铁梯上,发出“铛铛”的脆响,带掉脱落的铁锈浑浊了地上聚拢的水洼,水洼中倒映出踩落的脚掌。
    溅落的水花打湿裤袜,陈通一随手将黑伞倒挂在窗栏上,提着一打啤酒进了屋子,蜷卧在沙发窝里的骨头嗅了嗅鼻子,赶忙跳下来,在陈通一换鞋的功夫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外面那么大的暴雨,骨头可不想被扔出去“洗澡”。
    沙发上黏着掉落的狗毛,陈通一狠狠打了个喷嚏,暗骂一声,然后看见昨天放在茶几上的几个肉包子,现在只剩下个空袋子,脚边是被舔的干净发亮的狗盆子,他心头暗骂一声:“自家的崽子,对条狗都比对他老爹上心,老子总有一天把这狗宰了炖汤。”
    拿牙齿咬开瓶盖,大口灌了半瓶,打了个酒嗝,然后才朝着厨房走去,看见灶火旁边放着的一袋方便面,嘴角顿时咧开露出一颗大金牙,配合着短寸的能看见脑壳的发型,就算是笑也看不见温和,反倒是更透出一股子蛮横粗野的气概。
    “嘶啦!”
    扯开包装袋,全都倒进锅里,然后将剩下半瓶啤酒一起倒入进去,“啤酒煮面”是陈通一的招牌菜,煮出来的面食那叫一个劲道滋味儿,仅次于他最爱吃的肉包子,尤其以“狗肉馅”最佳。
    拧开煤气灶,一丝微弱的火苗冒出,然后熄灭。
    又试了两次,陈通一拽出灶台底下的煤气罐,他力气很大,一只手就将煤气罐提离地面,左右晃荡两下,和他的酒瓶子一样显然是见底了。
    眉头蹙拧,陈通一掏出板砖似的老款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备注为“换气老孙头”的电话,“嘟嘟”的电话声音响着,好半天没人接通,就在陈通一有些不耐烦要挂掉电话的时候,电话被接通。
    “喂,咳咳,哪一位?”
    鼻音沉重像是感冒了,声音带着嘶哑和闷咳,老孙头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陈通一,赶紧的,换罐煤气过来,等着开灶呢,别墨迹。”
    电话当即挂断,只剩下盲音。
    另一边。
    窗帘拉紧,昏黄的灯光下,破落的仓库一角整齐摆放着两排煤气罐,一个背光的身影蹲在老孙头的跟前,后者躺在地上,胸口压着沉重的煤气罐,胸膛肋骨可怖的凹陷下去,几截白色拗断的骨茬子刺出皮肉,显得狰狞血腥。
    胸膛像是拉扯的风箱喘着粗气,喉咙和鼻子里喷出来的黑血将放在嘴边的手机打湿,老孙头绝望的听着电话挂断的声音,眼前戴着口罩的陌生男人将手机从他脸庞一寸寸的移开,然后塞回给他手掌握住。
    手里握住能够跟外界求救的通讯设备,老孙头却根本不敢拨通任何一个号码,只是惊恐的瞪着眼睛,看着对方抬起一条手臂,猛然挥下。
    手臂挥动发出“嘶嘶”的声音,一抹模糊的鞭影轻轻抽在煤气罐上,“咔嚓嚓”骨头碎裂的声音急促,整片胸肋再次塌陷,整个尸体像是从中间被轧成两断,张开的嘴巴里喷出内脏碎块和鲜血,喷溅在煤气罐上,像是一朵盛开的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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