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易第二天去花房的时候,玻璃幕墙外下着倾盆大雨,森林被雨水冲打的歪歪斜斜。是又到了一年漫长的雨季,但建筑与外界全然隔离,一点湿冷的气息也感受不到。
    封易对外界景象全无兴趣,他按惯例检查了血蓝草,提取了它们的分泌液,然后回到卧房。
    骆骆仍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泛起一点不自然的红,封易伸手去试,她的脸颊滚烫,额头更是。
    一感受到触碰,骆骆就不安地颤动,像是浸入了噩梦里。
    封易沉下嘴角,执意抚摸她的脸,骆骆突然不躲了,但她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滑出来,呜咽细的像游丝一样:“疼……求你……”她含糊不清的吐出一些话,最后哽咽的不能自已:“……妈妈……疼……”她不停喊着妈妈,声音清楚了一点,无尽的苦楚委屈。像是突然变成了很小的孩子,最后的一块糖都被抢走了,她根本无力去争什么,只有妈妈可以帮帮她。
    可现在妈妈都帮不了她了,她那么害怕,连委屈都只能在梦里。
    封易觉得口里发苦,他灌了一大杯水,静了静,然后去配了消炎退烧的药剂,给她打了一针。
    针管细细的,她的血管也是细细的,液体注射进去,淡青色的血管流动着最羸弱的生命。
    封易靠在离她最远的床头,微微闭上眼睛。当他醒来侧过头去,发现骆骆已经睁开眼睛,她紧紧咬着嘴唇,双手搭在枕头两侧,动都不敢动弹,疼得满头都是冷汗。
    她看了看封易,又很快害怕的移开目光,她的眼睛通红通红的,都是眼泪。很快她忍不住呜咽:“……疼……帮帮我……”
    她看不到,但觉得手腕疼得都快断了。她想,腕上有动脉,有人割腕都能死掉,而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死掉呢。这样太痛苦,她快坚持不下去了,她没有任何指望,她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里,她那么怕死的人,都要坚持不下去了。
    封易想冷语几句,想说她活该,可他说不出口。骆骆侧脸贴在枕头上,眼泪扑簌着往外掉,像是流浪的小猫在呜呜的哭:“……救救我……好疼……”
    她整个身子都在剧烈的发抖,封易倾身过去试她的额头:“我给你找点止痛药,你别乱动。”
    骆骆顿时浑身僵硬,她撑着挣扎了一下,泪水在眼里凝固了,哑着声音求他:“你别碰我了……求求你了,我不逃跑,我不疼……我什么都不要,你别碰我了……”
    封易的手滞在半空里,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收回手:“我去给你找点止疼药。”他重复说。
    最好的止疼药就是血蓝草的提取液了,封易把药液给她推进去,不一会儿她就安稳了。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眨眨眼睛,居然开始咯咯的笑,她说:“封易你跑到上面干什么去啊。”
    封易沉声说:“我在你面前,我不在上面。”
    “谁说的,你在天花板上呢,你都跑天花板上去了,还在瞪我。”
    封易说:“那是幻觉,没那么疼了你就闭上眼睛睡一觉吧。”
    封易不确定血蓝草对她的效用有多大,虽然她对血蓝草免疫,但还是被激起了一些幻象,不过止疼是足够了。
    骆骆有点不高兴了,她说:“你看你还瞪我。”
    “你为什么觉得我在瞪你。”
    “因为你对我不好。”
    “血蓝草会令人产生最幸福的幻觉,我对你不好,你为什么会看见我。”
    骆骆没说话了,也可能根本没懂他说什么,但没一会儿她糊里糊涂的道:“那你抱抱我。”
    “你不是不让我碰你么。”
    “哦……”骆骆觉得刚才自己是这么说过来着,于是她道:“那你亲我一下吧。”
    “你安生点儿。”
    “你能亲我的手一下么,我觉得手疼。”
    “你闭嘴。”
    “我的眼睛也疼,你能亲亲我的眼睛么。”
    封易烦躁地吼道:“闭嘴听见没有!”
    他这一嗓子声音挺大,吓得骆骆一激灵,然后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一咧嘴就呜呜的哭了。
    她一边哽咽一边道:“你就是在瞪我嘛……”她觉得委屈,哭得又投入又大声,整个屋子的气流都随着她的声响一抽一抽的。
    突然手腕有一点触觉,骆骆睁着水汽朦胧的眼睛,封易低头轻轻吻在她手腕的包扎上。
    “行了,亲你了,你睡一觉吧。”
    骆骆转成小声的抽噎,她可怜巴地说:“那只也疼。”
    封易下床绕过去,在她那只手腕上也轻轻吻了一下。
    骆骆有点满意了。她皱了皱鼻子,感受了一下,说:“还是难受。”
    封易坐在床边:“还有哪疼?”
    骆骆又想了想:“你还是抱抱我吧。”
    封易盯着她,她的眼神飘飘忽忽的,脸上挂着泪珠却还在笑,十分期待地望着他。封易没动静,她就撇撇嘴又要哭了,于是封易没办法,只好在她身边慢慢躺下来,避开她的胳膊,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骆骆顿时心满意足,自动地往他怀里钻,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躺好,然后乖乖的没有再动弹。
    封易算是知道了,血蓝草对她的效用像是喝醉酒一样。
    只可惜她醉的时间太短。
    第二天骆骆醒过来,几乎是逃一般的推开了男人的怀抱。手腕动了一下,她疼得直咧嘴,却仍是垂着目光不敢看他一眼。
    封易觉得,她还是迷迷魂魂的时候好办多了。虽然难缠,但是听话也好哄。
    他往床头靠了靠,突然开口道:“一年。陪我一年,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骆骆一时没反应过来,温度又烧起来了,她只觉得头直发晕,呼吸发烫,像是有炉子在熏一般。她弱弱的回应:“啊?”
    “你看着我,”封易皱了皱眉,似乎不大痛快。然后他放低了声音,重复道:“一年之后我离开这里,你可以和我一起走,想去哪里随便你。”
    骆骆彻底懵了:“可以坐飞机,离开这个岛么?”
    封易几不可闻地点了下头,她又问:“我可以回家么?”
    封易烦了,他把眉一皱:“不想走也行。”
    “不不不,”骆骆赶紧否认,她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但你不会杀我灭口么?”
    “你浑身上下什么地方值得我灭口?”
    骆骆想想也是,她低声下气地问:“那……我可以给我家里打个电话么?”
    封易脸色冷冰冰地瞅着她,骆骆赶紧道:“那不打了,不打……”
    有片刻寂静。
    好久,封易才淡淡开口:“你安分点,我也不难为你,这一年也好过。要是你再耍小聪明,有逃跑或者和外界联系什么的想法,那就不光是手腕了,到时候就把你的手脚筋给挑了。”
    骆骆后背一冷,她低低地说:“哦。”
    又是片刻静寂。
    封易突然转了话题,他说:“我煮了粥。”
    骆骆探究地看着他,惊疑不定。虽然自己被他弄得一身伤,但他就算想缓和一下,也不至于这么屈尊降贵吧。她小心翼翼地问:“给我吃么?”
    封易面色登时不善,他道:“   米是软的,粥是黏的,和你做的没什么区别,你怎么就不能吃了。”
    他居然是以为自己是在嫌弃他做的粥么……
    骆骆没敢辩解什么,粥的味道确实不太好,但封易拿着勺子一勺一勺送过来,骆骆也就很配合的吃完了两碗。
    但接下来,她却不得不很配合的吃了一周……
    封易似乎对于喂饭这一活动感到了莫大的乐趣,经常在试验区做事情,中途休息的时候就端上一只碗上来喂食了。
    可能他也感觉到了二人所做粥品的味道差异,但他却做不到不耻下问地向骆骆请教,最后终于找了个办法,往粥里加些糖,这样尝起来就好多了。所以最后几天,骆骆喝到的都是甜粥。
    每天躺在床上着实无聊,某天晚上骆骆提议性地问他:“房顶上那个投影设备,里面只有中国的录像么?”
    封易答道:“世界各地的都有。”
    骆骆期许又讨好地望着他:“那我白天没事可以看看么?”
    封易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觉得手感不错,于是又揉了揉。然后他慢悠悠开口道:“随便。”
    投影设备开启有点复杂,在恩格地建议下骆骆设置了快捷连接,说一个密码就可以直接播放了。
    投影的录像真的很多,但却不是什么风景名胜,大都是各国各地的街道人群,小摊小馆这类细小的景致。骆骆怀疑是封易太久没有出去过了,只能借这些录像,来记得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
    投影的效果比普通的3D还要好,仿佛真的身临其境,骆骆看了一整天,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的将要睡着了,突然听见“叮”的一响,所有的影像刹那都消失了,伴随着的,头顶的日光灯也一下子熄灭了。
    整个房间归于一片黑暗。
    是真的黑暗,由于没有任何窗户,没有自然光线,眼前像是一下子浸进了浓重的墨水里,骆骆把手伸到眼前,都根本一点也看不清。
    像是在光亮的世界里扯出了一个大洞,黑黝黝的,整个人堕入其中。由于看不到,于是所有的东西都像是不存在了。
    骆骆往前挪了一点,又觉得空落落的十分害怕,于是她想靠回床头,却怎么也摸不到床头的位置了。她直发慌,只听见心脏一下一下在黑暗里咚咚作响,除此之外,她发誓没听到门有任何响动的,可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骆骆吓得几乎跳起来,不由失声尖叫。
    “嘘,别叫唤了。”男人用力握了握她的肩膀。
    骆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封易的声音,她收了声,干巴巴咽了口口水:“这么黑,你怎么走回来的。”
    过了一会,封易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我在这呆这么久了,闭着眼睛都知道哪是哪。”
    床微微下陷一点,封易似乎躺下了,他的声音淡淡地荡在黑暗里:“没电什么也做不了,睡觉吧。”
    越是黑,越是死活闭不上眼睛了,骆骆伸手摸索半天,终于碰到了他的胳膊。她轻轻戳了戳那只胳膊:“太黑了我睡不着,我可不可以去花房啊,肯定能看到外面的月光的,能亮一点。”
    封易微微不耐:“那你就去啊。”
    骆骆可怜巴巴的说:“这么黑我走不过去,花房还有那么多血蓝草,我害怕。”
    封易肯定更不耐烦了,但骆骆管不着,反正最后他下了床,带着骆骆朝花房走过去。
    廊道里也真是黑,骆骆觉得心底毛毛的,就像在鬼屋,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摸你一下。
    骆骆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最后忍不住问:“你的手在哪啊……我害怕,你能不能拉着我一点。”
    虽然看不见,但骆骆可以想见,他的表情肯定很不屑。他微微冷哼:“你什么不害怕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但他还是让骆骆拽住了什么,不过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半截衣角。
    骆骆一路小心翼翼拉着他的衣角,像是个跟屁虫。
    一来到花房,就有淡淡的光线扫进视野,似乎视觉被慢慢的找回来了。
    两个人来到玻璃幕墙前坐下,外面树木太浓郁,能投进来的光线并不多,像是被稀释了的牛奶一样,灌在整个空间里。
    骆骆觉得安心多了,她划着玻璃问:“为什么会突然停电呢?”她觉得这里虽然在荒岛上,但内里设备却十分先进,怎么说电力也不该出问题的。
    封易看她一眼:“你用的电超负荷了,就停了。”
    “我?”骆骆没反应过来。
    封易解释:“你看的那个投影不光卧室,除了花房,所有屋子都在同时播放,是很费电的。你看了一整天,把能用一个月的储电量都用完了。”
    这可是骆骆没想到的,她想还好自己看的是记录片……
    骆骆有点负罪感,她问:“那,什么时候才能来电呢,不会一个月吧。”
    “海里的发电机会自动发电,过不了几个小时就来了。”
    “哦,”骆骆闷闷答了一声:“我不知道这么费电啊,你不要生气,我以后不看了。”
    封易道:“我没有生气,但我在实验室做了一半的工作没法进行了,”他长腿放松地搭在地上,上下扫视骆骆两眼:“你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明天想喝排骨汤。”
    骆骆只得乖觉地答应。
    于是她的厨师生活又继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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