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吐槽着,却没有不给顾重阳面子。
    世子这样求教于他,本身也是尊重,曲先生还不至于不识抬举。
    捋着胡须道:“安排的已经很周全了,没有遗漏之处。”
    受到认同,顾重阳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齿。
    曲先生突然就同情起那些跟面前这个少年对立的人。
    包括远在总兵府的顾舟。
    顾舟这些日子过得并不舒心,此刻他正躺在炕上接受针灸,“阿嚏,阿嚏”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施针的大夫不及松手,针插歪了。
    “哦,哟,别动,别动。”
    按着顾舟不让他随意动。
    顾舟用不太随和的手撑了一下炕沿。
    大夫把针拔了出来,才又重新插上。
    扎好这根针,稍直起些腰疏了一口气。
    心愈发下沉。
    他来治了些许日子,发现总兵大人这分明是脑卒中,不论是脉象还是症状都是,只是不知为何总兵府的人非瞒着,说是肝火上升,气急攻心。
    心里疑惑却不敢说,谁知道其中有什么内情?
    越是门第高的人家,内里的事越不好说。
    尤其这位顾侯爷,娶的是侯门千金,又弄了这么个小星心肝宝贝似的藏在这里充正头娘子。
    这病情藏着掖着,瞒着的是朝廷呐?还是后宅女人弄出的花花肠子?真就说不准了。
    大夫正如此想着,就听屏风后头一个温柔得似江南春水的声音道:“侯爷可是着凉了,要不要吩咐下去把火炕烧旺一些?”
    因为要针灸,顾舟穿得单薄,沈姨娘才有此一问。
    大夫心说这位就该是顾侯爷的那位心尖尖了。
    如此贴心的红颜知己,难怪多年盛宠不衰。
    只大夫在心里还未感叹完,就听顾侯爷不耐道:“我不冷,不要多言。”
    语气冷硬,似是叱责。
    大夫忙低头掩住脸上的诧异。
    即使没看到,他都能感觉出那位的难堪。
    觉得这位如夫人真是可怜。
    屏风后头坐着的沈氏知道近日顾舟脾气暴躁了许多,但也未料到她一片好意又当着外人,他会如此斥责于她。
    一时间神色惊愕中带着灰败。
    旁边和屋内的下人都缩作一团,极力减少存在感,免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些下人也是想多了,低估了沈氏的能屈能伸。
    就听沈姨娘回道:“是,侯爷。”
    一如既往地恭顺。
    顾舟自打上回晕倒,虽然沈姨娘瞒着他病情的真实情况,但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身体上出现的胳膊腿麻木不听使唤还有口角不受控制流涎的情况,让他心生不安。
    他还正当壮年,接受不了会半身不遂。
    因为不安焦躁,对待沈姨娘也不似以往柔情蜜意,失去了往日相处时候的耐心包容。
    觉得这个女人除了说些废话,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
    像眼前这样的情况,她只会说些没有意义的废话,这些嘘寒问暖在他看来是最廉价的。
    他需要的是跟他共同面对,共同承担,共渡难关的人。
    是即使他出事也能出面应对,让一切平稳度过去的人。
    而不是面前这个连他病情的真实情况都辨别不出来的女人。
    他的焦躁不安还源于一个难以启齿的心思。
    一个不能生孩子的男人,若是再中风瘫巴了……?
    只怕在沈氏这样的女人面前,他也再难以维持男人的体面。
    他……怕。
    因此也就顺着之前的侯大夫的诊断,默认他自己只是气急攻心。
    指望按照气急攻心去治疗,也能很快治愈。
    那么这事就能平安度过去了,水过无痕。
    此时此刻,他竟然不期然想起了原配的顾氏,若此时在他身边的人是顾氏的话,他或许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吧!
    顾氏会把一切都打理好,会安排好他的治疗,会出面协调跟同僚们关系,会统一对外的口径,是该隐瞒还是公布,都会有考量。
    想到这些,顾舟越发烦躁。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在外露面了,不知道外头该是怎么臆测他的病情。
    请来的这位大夫,虽然没有说破顾舟的病情,但也照着中风去施针。
    因为是对症施治,加上顾舟的病情也还不是很重,效果还算满意。
    只要继续保持下去,不好保证治到一点痕迹都没有,但瞒住外人也不算很难。
    这也让顾舟心下稍安。
    因为效果明显,大夫也安心不少,收针的时候说着医嘱:“大人该心平气和,避免大悲大喜,好生将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收拾好药囊,由总兵府管事送出去。
    大夫出去以后,大概是觉得大夫说的话有所指,顾舟在他离开之后,握着从屏风后头出来服侍他穿上衣服的沈姨娘的手。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沈姨娘眼睛里氤氲起水雾,抽抽鼻子,“奴家不觉得辛苦,只要侯爷您好起来,舍了奴家这条命奴家都愿意。”
    见二人深情款款对视,屋里的仆妇知趣地避到屋外。
    跟北地的冰冻三尺比,江南虽然没这么冷,也是滴水成冰。
    安定侯府除了那日送顾宪回府闹哄哄热闹了一日,之后就陷入一片死寂。
    天气冷,加上主子心情不佳,下人能躲着的都躲着了。
    不能躲着的也缩成鹌鹑样,能不出头绝对不会出头。
    侯府花园位置相对较偏,此时里草木凋零,一片萧瑟,更是人迹鲜见。
    花园崎岖的山石小径边上,一个穿藕色绫袄的丫鬟踮着脚扶着花枝往远处张望着。
    寒风吹来,天色渐暗,小丫鬟抱紧胳膊,跺着脚。
    小径的尽头,一个人影躲躲闪闪地走来,小丫鬟察觉,冲来人挥挥手。
    那人加快了步伐。
    小径上有未化尽的雪,来人踉跄了一下,差一点没滑倒。
    见他穿戴怪异,又差点出糗,小丫鬟咯咯笑出声。
    来的是个男人,不过戴着女子戴的银红色观音兜,披着同色出风灰鼠里斗篷。
    只是从斗篷没裹严实的缝隙间露出的里面穿的男装,还有体态和步态中,能明显看出来是个男人而不是女子。
    被小丫鬟嘲笑了,男人也不生气,嘿嘿笑得如同痴汉一般。
    小丫鬟发现他眼神放肆,抿住笑。
    这男人正是跟黄姨娘有首尾的廖峎,穿着女装趁着天色掩藏行迹,混进安阳侯府。
    小丫头是黄姨娘身边的丫鬟,受黄姨娘指令在此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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