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底,南非——
    自從上次與沈亮通過電話後,已經過了一個月,每天,她都是過著同樣無聊寂寞的生活。
    在開普敦,閻尊規定了築雅能夠外出的範圍,不允許她使用手機與電腦等通訊工具,幾乎天天都把她帶在身邊。有時外出,他會帶她去見一些黑人、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她只能在一旁呆坐著。偶爾,也會有不方便帶她出門的時候,閻尊就會叫小遙看守她。包括吃飯、睡覺,就連上洗手間,小遙都會守在門外,她也像承諾的那樣,沒有再給過築雅一次向外聯絡的機會。
    對於這樣的安排,築雅並沒有抵抗、也沒有多說什麼,因為她知道,閻尊這麼做,至少可以保證他們的安全。
    國內的風波還沒有平息,黑道派出的人馬也沒有停止搜索,如果他們不小心暴露行蹤,很可能將引來殘酷的追殺。現在他們已經損失了二十多個精英殺手,勢單力薄的情況下,他們沒有能力與對手發生正面衝突。
    這一個月,還是在那個酒店裏,小遙住在閻尊和築雅的隔壁,三人維持著表面的融洽,沒有產生矛盾與爭端,可以說相安無事。
    在這段看似平靜的生活之下,還有一件事,讓築雅很是擔心——她的月事,已經推遲二十多天了。
    ……雖然情緒緊張和內分泌紊亂都會影響女性週期的推遲,但就算有萬分之一的幾率,也不能排除另一種可能!
    四年前,她在S市進行引產手術後,醫生對她下達了明確的診斷:因子宮頸粘液異常,阻礙男性精子的穿透及生存,所以很難再自然懷孕。閻尊拿到過她的住院病案,肯定也知道她的病情,但是——
    他會不會仍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
    7月30日,趁著閻尊外出的那天上午,築雅找到小遙,請求她再幫自己一個忙。
    雖然小遙聽後露出了反感和不悅的表情,但最終還是禁不住她的懇求,離開酒店,幫她帶了樣東西回來:
    那是支驗孕棒。
    廉價、簡單、快捷,打破懷疑和猜測,它比任何東西都更有效!
    築雅已經很久沒用過這種東西了,再次拆封的時候,還仔細閱讀了包裝上的說明,以確保使用方法完全正確……
    整個過程還不到三分鐘,她終於看到了想像中的兩條橫線,卻沒有得到想要的確定感,只是更加彷徨失措——
    她不知該以什麼心情去面對,她已經懷孕的事實!
    “讓我一個人出去走走,好嗎?”她是這麼對小遙說的。
    小遙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但築雅知道,小遙一定會在身後跟著她、監視著她。
    ——無所謂啊,只要她能出去透透氣就好了!
    中午十二點,開普敦的陽光沒了往日的溫柔,變得強烈而刺眼,沒塗防曬霜也沒打傘的她,肌膚感到火辣辣的疼。被日曬著、令皮膚發癢的疼痛,竟讓她有種特別的快感。
    在這裏,每個人都認為她過得很好、無憂無慮,沒有人看見她心中的彷徨,也沒有人能夠理解她的痛苦。此刻肌膚的上痛感,仿佛能幫助她揭開內心的傷疤,舔抵著其中的血肉,讓這些痛苦變得真實,不再是她的幻想。
    走在大路上,築雅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這些熟悉的街道和樓房,明明已經看了一個多月,感覺卻依舊陌生。
    儘管這個城市如此美麗,每年有無數人來這裏度假旅遊,但要定居於此,真的需要太大的勇氣。
    在開普敦,築雅沒有工作、沒有朋友,這裏的人大多說著南非荷蘭語和科薩語。她無論去哪,見得最多的總是黑人,還有少部分移民到此的白種人,至於黃皮膚的亞洲人,在這裏久居的寥寥無幾。在這個美麗的旅遊城市,無論在熱鬧的白天,還是寂靜的黑夜,她像一片飄搖的浮萍,無法找到任何歸屬感。
    難道,只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她就要在這裏懷孕、生產,步入漫長的哺乳和養育期,等孩子長大後,把他送入這裏的學校、接受這裏的文化、和這裏的人一起生活?
    若干年後,中文將不是這個孩子的母語,他會把開普敦當做自己的家鄉,他不知道國內的美麗江山,也沒看過A市與S市的美麗繁華……他不會理解,為什麼他的母親來到這座城市、卻不愛這座城市。
    頭頂的驕陽熱情而燦爛,卻點不燃築雅內心的火焰,她身體好熱,心卻好冷。滾燙的大地在她體內抽取著什麼東西,讓她雙腿發軟、腳底輕飄。每走一步,她就感覺自己流失掉了一些東西,那種可以叫做活力、能量、和希望的東西。
    眼下,漆黑的瀝青路面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氣味,汽車的噪音與行人的交談聲匯集成刺耳的咆哮,那些東西呼喚著她——叫她不要再繼續行走,就停留在此刻!
    …
    ……
    …
    ……
    她以為,那次近乎自殘的中暑以後,閻尊對她的態度會有所改變,但是她錯了。
    在那個炎熱到令人疲倦的八月裏,她找閻尊談過很多次,試圖訴說自己的痛苦和憂慮、求他讓她回國,可是,每次都沒有答復。
    漸漸的,她也累了,不再挑起令氣氛尷尬的話題,恢復了柔軟而順從的性格,儘量不外出、不惹上麻煩,在這個城市裏像隱形人一般的存在。仍然正常生活著,只是放棄了某些希望。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明顯的早孕反應降臨到她的身上。無論她吃了什麼,是辛辣或清淡的食物、愛吃的或不愛吃的,每天中午那一頓,她總會把胃裏所有的東西都吐出來,那種撕心裂肺的嘔吐聲,連她自己聽著都覺得厭惡。
    唯一不變的是,她仍像閻尊捧在手心裏的珍寶。他給她買最好的食物、帶她去最好的餐廳,對她穿的用的更是有求必應。不外出的時候,他總會在酒店裏陪著她,偶爾會帶她去開普敦周邊的旅遊景點散心,還給她拍了許多照片、存在手機裏。
    小遙一直都是冷冷的態度,但起碼這段時間,她的敵意不像以前那麼明顯了,在吃飯、出行那些生活小事上,都有意的照顧築雅。她們沒有深談過什麼,小遙的改變,都是在潛移默化中發生的。
    …
    ……
    8月底,築雅做第二次產檢的時候,體重比先前下降了十幾磅,被診斷出輕微的貧血與營養不良。當地的醫生責備她的丈夫沒有把她照顧好,但築雅知道,是她自己的身體在發出抗拒。
    抗拒一切好的、營養的東西,吃得越多、越要吐出來——這就是她的身體正在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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