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念道忙把自己手里的木人儿母亲收了起来。男人和女人哭得不自己,失魂落魄的慢慢朝河堤上走去。孩子看上去几岁的样子,这对男女应该是孩子的父母。在孩子母亲身边还有个上点年纪的女人在扶着她,刘念道见这上年纪的女人面善,应该很好说话,就凑过去询问女人出了啥事儿。
    女人扭头瞅了刘念道一眼,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满脸热心,看着不像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抬起下巴努了努旁边男人怀里的孩子,叹着气对刘念道说道:“一家三口坐俺们家的船过河走亲戚,谁知道船走到河成央的时候,孩子自己跳河里了。”
    “他怎么会自己跳河里呢?”刘念道问。
    女人朝孩子看了一眼,“你看见那孩子手里的木头人儿没有,我听俺当家的说,船划到河成央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儿漂来的,围着俺们的家船一直转,孩子在船上玩,看见了就跳河里去捞,俺们家跟他家是邻居,知道这孩子水性好,跳河里也没事儿,俺当家的就把船停在河成央等着他,谁知道,孩子游到木人儿跟前,手刚抓到木人儿就沉了下去……”
    “后来呢?”刘念道接着问。
    这时候,已经上了河堤,孩子父母一边哭嚎着,一边跌跌撞撞沿路朝河湾儿村走,看来他们也是河湾儿村的人。
    女人扶着已经哭得不成样子的孩子母亲,一面走一面说:“后来……后来俺当家的以为孩子在河里调皮闹玩,就在船上等了一会儿,谁知道孩子一直没浮上来,俺当家的赶紧把他父亲从船篷里喊出来,两个大男人跳河里就摸上了……”女人说着,叹了口气,“老人家您想想,这么大的河水,还能摸的着吗?”女人说着,抽了两下鼻子,抬手在眼角擦了擦。
    “那再后来呢?孩子是怎么找到?”刘念道又问。
    “没找到,孩子父亲和俺当家的在河里摸了老半天,累得不行了才会到船上,本打算顺着河到下游找找,可就在这时候,那孩子自己从、从水里漂出来了,就、就漂上来一只手,就、就抓着木人那只手,俺当时替俺当家的划着船,俺一眼看到的……”
    刘念道点了点头,不是孩子的手漂了上来,而是那木人儿子漂了上来,孩子的手抓着木人儿子,木人儿子把孩子从河里带了出来。
    刘念道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懊恼、后悔……全是负面情绪,刘念道懊恼自己把木人儿子送给李胜,后悔自己让“子母连心”这件邪器重见天日!
    刘念道不再问女人什么,紧走几步来到男人面前,拦下了男人的去路。男人抬起头,眼睛通红、满脸泪痕,带着哭腔儿问刘念道,“你干啥?”
    刘念道这时候脸上也不好看,一脸愧疚,抬起手小心翼翼指了指孩子手里的木人儿子,“你孩子手里拿的是件邪物儿,不能再让他拿着了。”
    男人一咧嘴,又要哭,“你以为俺不知道呀,俺孩子就因为这个淹死咧,俺要是能掰开孩子的手,俺早把它踩碎咧!”
    也不知怎么的,男人这话就像刀子一样,直戳刘念道的心窝,特别听到“踩碎”两个字,好像男人已经一脚踩碎了什么。刘念道老脸一红,也不敢承认那木人小人儿是自己的,低头顿在了那里。
    男人又哭了起来,绕开刘念道,抱着孩子继续朝河湾儿村走去。
    刘念道深吸了一口,咬牙想了想,把怀里的木人儿母亲掏出来,用先前那块粗布又卷了起来。
    奶奶这时候远远跟在几个人后面,见刘念道把木人母亲卷好以后,快步朝男人追了过去。
    刘念道追上男人以后,再次拦住男人的去路。男人有些气恼,声音大了点,冲刘念道吼了一句:“你到底要干啥!”
    刘念道一脸平静对男人说道:“我有办法把你孩子手里的木人儿拿下来。”
    说着,也不管男人同不同意,一把抓住孩子那只攥着木人的手,紧跟着,把自己手里的粗布卷往孩子手背上一放,就见孩子紧攥着木人儿的那只手腾一下张开了,五指森森,十分突然。
    木人儿子第一时间从孩子手里跌了下去,不过还没等跌到地面,居然“嗖”一下朝刘念道手里的粗布卷倒飞过来,像块磁铁似的,间不容发“啪”地和刘念道手里的粗布卷吸在了一起。
    这一幕,显得既诡异又突兀,吓得男人差点儿把怀里的孩子尸体扔出去。
    刘念道快速把母子两个放进了怀里,然后从怀里把钱袋子拿出来,将孩子那只手翻转过来,连同钱袋子一起放在了孩子的手心里,不等男人反应过来,转身离开。
    刘奶奶就在不远处等着刘念道,刘念道朝她挥了挥手,两个谁也没说话,一路回到了河堤上刘继宗那里。
    坐上马车,刘念道让刘继宗把马车赶回李胜家。路上,刘奶奶询问刘念道刚才那孩子的事,刘念道叹着气,跟刘奶奶详细说了一遍。
    话里话外,刘念道长吁短叹,满是自责。刘念道说,肯定是李胜怕自己找到女鬼,把木人儿子扔进了河里,后来木人儿子又被孩子看到,孩子的死,归根咎底,是他刘念道一手造成的。
    听刘念道这么说,刘奶奶脸上第一次露出愁色,抱着刘念道的胳膊好言宽慰刘念道,刘念道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推开,情绪低落地抽出烟袋杆,吧嗒吧嗒抽起了闷烟……
    直到多年以后,刘念道依旧对孩子溺水这件事耿耿于怀,“子母连心”被刘念道至此收了起来,再没用过。后来,“子母连心”传到刘奶奶手里,本想让刘奶奶破解其成奥秘的,刘奶奶却跪在刘念道坟头,一把火把两个木人烧了……
    使用“子母连心”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这是刘念道和刘奶奶都没预料到的。很快的,他们再次来到李胜家里,李胜家里还是没人,空荡荡、死气沉沉的。
    此时此刻,可以断定李胜十有*和女鬼在一起,“子母连心”既然不能找到女鬼,只能用我们家祖传的手艺了——问神香,刘念道因为孩子的事情绪很低落,只好由刘奶奶作法来问。
    取出香炉放在房间正成央,刘奶奶虔诚地跪在香炉前,点上一根线香插进香炉,嘴里念念有词:“天圆地方,律令九章,今有女鬼作祟……”
    问神香,传到刘奶奶这一辈,已经很少再用了,因为刘奶奶发现了它一个弊端,那就是你在施法的时候,一旦有外力干扰,就会出现偏差,就像刘念道过去在响马山寨使用的那次,还没问,香就折了。有时候,有些地方不干净的东西太多,有些调皮的会在旁边跟你捣乱,你在这里施法,它在旁边吹气,导致焚香冒出来的烟乱七八糟难辨方向,而且这问神香不能让被问到的鬼魂察觉,要不然也会失效。
    刘奶奶这次使用“问神香”还算顺利,焚香上的青烟冒出来以后直接指向了李胜家的房后。
    刘念道看了看说,在李胜家房后不远处,有间阴气极重的老房子,之前听这里的村民说,那房子过去住着一个老光棍,老光棍在前几年去世了,那房子就空了下来,李胜和女鬼很有可能在老光棍那座空房子里。
    刘念道他们三个很快到来老光混那所房子跟前。这房子没院子,孤零零一座破败房屋,屋顶都漏了,眼看是不能住人了。
    站在房门口,刘奶奶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停了一会儿,扭头对刘念道说道:“爹,女鬼就在老房子里,这里阴气的味道跟我在老宅子里闻到一样。”
    刘念道闻言精神一振,点了下头说:“这女鬼一直在躲着咱们,先别进屋,在房子周围打下‘困鬼桩’,别让她在跑了!”
    困鬼桩,用的是八根桃木楔和八张黄纸,八张黄纸分八个方位放在地上,再用桃木楔钉上,然后用香灰撒在地面,将八根桃木楔逐个连上,形成一个环状,被困在里面的鬼只要不是特别厉害的,一般都逃不掉。
    桃木楔和黄纸都有,就是没那么多香灰,在刘奶奶和刘念道围着房子钉桃木楔的同时,刘继宗被刘念道支派出去,到河湾儿村的小庙上找香灰。在我们这里,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两座小庙,找香灰并不是啥难事儿。刘继宗给那些小庙上放了足够的香火钱,把几个小庙里的香灰一股脑用马车拉来了,绰绰有余。
    “困鬼桩”钉好以后,刘念道让刘奶奶守在外面,带着刘继宗进了屋。
    因为房顶有窟窿,屋里的光线不算暗,满眼灰尘,房梁上墙角上布满蛛网,房子里没有套间,也没啥摆设,在西北角靠墙那里,放着一张啥也没铺的光板儿床。
    刘念道和刘继宗同时朝床上一看,就见光板儿床上不但躺着李胜,还躺着那具焦黑的女尸……
    李胜靠外面躺着,双眼紧闭,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因为刚才孩子溺水的事儿,刘念道跟刘奶奶说的时候,刘继宗也在听着,这时候看到李胜,刘继宗心里顿时火冒三丈,要不是他把木人儿子扔进河里,那孩子咋会淹死呢。
    刘继宗拄着拐杖走到床前,伸手把李胜从床上拽了下来。
    李胜的身子“噗通”一声从床上摔在地面,与此同时,眼皮居然腾一下张开了,一双眼睛珠子竟然是血红色的,猛地一转,血淋淋瞪向了刘继宗!刘继宗倒抽了一口凉气,刘念道见状,一把将刘继宗拉在了身后,就在这时,李胜的身子腾一下从地上立了起来。
    “快走!李胜给这女鬼附身了!”刘念道说着,把刘继宗朝门口推了一把。
    刘继宗被刘念道推了一个趔趄,人却没离开。试想,刘继宗这时候会走吗,有了危险把自己老爹撇下自己一个人跑路,这种事畜生都做不出来。稳住身子以后,刘继宗抡起手里的拐杖朝李胜砸了过去。
    李胜这时候直扑刘念道,刘念道朝身后一退,刘继宗手里的拐杖“咣”一下砸在了李胜肩膀上。
    李胜顿时嗷地传出一声怪叫。刘继宗这根拐杖是刘念道给他精心特制的,杨槐木的,据刘奶奶说,还被刘念道用其它秘术炼制了好几年,说句夸张点儿的话,刘继宗手里这根拐杖堪比姜子牙手里的打神鞭,上打妖仙下恶鬼。
    刘继宗这一拐杖下去,李胜登即有了几分忌惮,没等刘继宗再打,忙朝旁边闪躲。刘念道趁机往身上的随身包袱里一摸,掏出个鸡蛋大小的红绳线团,在线团上找出绳头,快速挽了个脑袋大小的活扣儿。
    这时候,刘继宗手里的拐杖再次朝李胜砸去,李胜忙朝床边退去,因为刘继宗手里的拐杖凶悍,李胜的注意力全集成在了刘继宗这里。
    刘继宗这次一拐杖砸空,刘念道却冷不防冲上去,将绳扣一把套在了李胜的脖子上,跟着用力一拉,绳扣顿时勒紧了李胜的脖子,李胜再次传出一声怪叫,浑身哆嗦,很疼的样子,抬手想去扯绳扣,但双手却停在脖子附近不敢下手,似乎这根红绳比刘继宗手里的拐杖更加凶悍。
    刘念道紧跟着一手拉红绳,另一只手再次朝随身包袱里一摸,摸出一沓黄纸,放在嘴边“噗”地吹了口气,又一扯手里的红绳,李胜再次传出一声怪叫,显得痛不欲生,趁着这空挡儿,刘念道欺身来到李胜侧面,把黄纸抬手拍在了他脑瓜顶上。
    “啪”地一下,李胜两只眼睛顿时一翻、身子跟着一软,“噗通”一声瘫在了地上。
    刘继宗这时候抄着拐杖只待再砸,刘念道忙抬手拦下了他,“行了,找东西把那女尸盖上,把枝儿喊进来。”
    刘继宗收了拐杖,在屋里找了找,又到外面找了找,没能找到遮盖女尸的东西,最后刘继宗把女尸从床上拖下来放到墙根儿,把床横着斜立起来抵在墙上,像搭了个三角窝棚似的把女尸遮在了下面,随后出门把刘奶奶喊了进来。
    刘奶奶进屋以后,刘念道对她说道:“我用红绳暂时把女鬼的魂魄困在了李胜身体里,你把收魂瓶拿出来,我解红绳,你收那女鬼的魂魄。”
    刘奶奶点了下头,从自己随身包袱里掏出收魂瓶,蹲下身子摁在了李胜眉心。
    刘念道蹲到李胜身子另一边,伸手去解红绳,与此同时,刘奶奶嘴里念动收魂瓶口诀,就在刘念道把红绳从李胜脖子上解开那一刻,李胜腾然把眼睛睁开了,一双眼睛珠子血红血红的。
    刘奶奶嘴里的口诀这时候刚好念完,不等李胜做出任何动作,抬起手在瓶底“啪啪啪”快速连拍了三下,李胜顿时触电了似的浑身一抖,嘴里“噗”地喷出一股白沫儿,眼睛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见状,刘奶奶和刘念道同时松了口气,刘奶奶把收魂瓶从李胜眉心取下,用瓶塞子紧紧塞住。
    昏迷成的李胜被刘念道和刘继宗抬上马车,拉回了他自己家里,刘念道让刘奶奶留在家里看着他,随后带着刘继宗返回老房子,把那具女尸抬上马车又拉回了老宅子,埋在了原来的地方。
    这一来二去,一后晌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傍晚时分,李胜悠悠转醒,看到刘念道一家三口,既羞愧又意外,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不说,他显然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刘念道坐在床边一张椅子上抽着烟看着他,啥也没问他,因为不用问也能猜得到,他从三王庄回到河湾儿以后,肯定第一时间去了老宅子,在老宅子那里给女鬼附了身,然后把女鬼尸体从院子里刨出来,抱着女鬼尸体一起躲进了老光棍那间破房子里。至于那木人儿子,很可能是在他从三王庄回河湾儿村的路上扔进了河里。
    刘念道这时候拿这鬼迷心窍的李胜真是没办法了,又气又恨。
    眼看着到了吃晚饭的点儿,估计这李胜打三王庄回来就没吃过一口东西。刘奶奶和刘继宗到他们村上买了几样可口的熟食,刘奶奶又在李胜家里找到些玉米面,熬了锅玉米粥。
    粥熬好以后,刘念道亲自端着一碗玉米粥和一些熟牛肉放在了李胜的床头,冷冷说了句,“吃吧,吃饱了再去折腾!”
    李胜抬起头看了看刘念道,又看了看床头的粥和牛肉,眼泪下来了,哽咽着问刘念道,“你们全家咋对我这么好的?
    刘念道嘴角抽搐了一下,轻哼一声,“知道我们全家对你好,你还不听我们的话呢。”说着,刘念道又叹了下气,语气软了下来,“吃吧孩子,以后啥也别想了,把身体养好,好好儿活着。”
    李胜听刘念道这么说,似乎想起了什么,赶忙又问刘念道,“小晴呢?”
    “什么小晴?”
    “就是……就是……”
    刘念道立刻明白了,那女鬼叫“小晴”,皱起眉头冲李胜一摆手,“以后别再提她了,我早就跟你说了,人是人,鬼是鬼……”
    “她不是鬼,她是我拜过堂的妻子……”李胜低声打断了刘念道。
    刘念道眉头皱的更紧了,心里想起了河里淹死的那孩子,立刻把眼睛一瞪,大骂李胜一句,“你小子咋还这么执迷不悟呢!”
    听到刘念道在里屋的骂声,刘奶奶和刘继宗赶忙从外屋走进了里屋。
    这时候就见李胜一翻身从床上下来,直接跪在了刘念道跟前,眼眶里红红的,央求刘念道告诉他“小晴”去哪儿了,刘念道脸上的肉都抖了起来。
    刘奶奶在旁见了于心不忍,李胜为了他的鬼妻子能够做到这一步,真是难能可贵,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忍不住插了一句,“被我用收魂瓶收了。”
    李胜一听,磕膝盖跪着走到刘奶奶跟前,一下下给刘奶奶磕起了响头,泪流满面求刘奶奶放了“小晴”。
    刘奶奶无奈地把目光看向了刘念道,刘念道却没理会刘奶奶朝他投来的眼神,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胜,好像有点儿烂泥扶不上墙的意思。
    这顿晚饭谁也没吃,刘念道三个轮番苦劝李胜,李胜却依旧跪在地上,低着一句话不说。
    就在刘念道他们三个说得口干舌燥、快没词儿的时候,李胜缓缓把头抬起来,就说了一句,“俺想等葡萄成熟……”
    声音不大,却像平地一声雷,刘念道他们三个谁也说不出啥了。这个李胜,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屋外,响起了打三更的声音,悠长寂寥。刘念道他们三个身心疲惫,都困了,再也打不起精神说李胜什么。
    刘念道和刘奶奶坐到外屋的椅子上打起了盹儿,刘继宗被刘念道勒令在里屋看着李胜,结果,刘继宗坐在地上倚着墙角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奶奶首先醒来,到里屋一看,刘继宗还坐在地上睡着,床上却没人了。
    喊醒刘继宗和刘念道以后,刘念道狠狠骂了刘继宗一顿。刘继宗觉着委屈,不服气说道:“依我看李胜跟那女鬼做夫妻挺好的,咱管人家这么多干啥,宁拆三座庙,不毁一桩亲!”
    刘念道一听,大吼了刘继宗一句,“你知道个啥,那李胜还有个老娘呢!”
    刘念道一句话,刘继宗立刻沉默了下来,原本打算帮着刘继宗说话的刘奶奶,也沉默了下来……
    刘念道和刘奶奶的随身包袱都在桌上放着,两个包袱都被翻动过,里面瓶子之类的行器全不见了,幸好刘念道留了个心眼儿,睡觉时把收着女鬼的瓶子跟刘奶奶要过来揣在了自己怀里。
    刘念道往自己怀里一摸,瓶子还在,赶忙让刘继宗套上马车,三个人赶着马车村里村外找上了。
    刘念道第一次来河湾儿村时到过李胜的家,也顺便打听了一下李胜的家庭状况。这个李胜,不但有个老娘,还有个弟弟,他弟弟在前两年成了家,成家后就分了出去,李胜带着老娘一起过。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他弟弟分家没多久得了场怪病,眼睛瞎了,他弟媳妇儿在他弟弟眼睛瞎了以后,把家里的值钱东西全部卷走,跟别人跑了。他弟弟没人照顾,他老娘就到他弟弟家照顾他弟弟了。
    这家人其实挺惨的,如果李胜这时候再出了啥意外,剩下一个瞎弟弟和一个老娘,不敢想象……
    从早上找到成午,村里村外都没见着李胜的人影儿。刘继宗说,李胜说不定已经找地方自杀了,要是跳进河里了,咱找也是白找。
    刘念道冷冷斜了他一眼,说了句,不可能,葡萄还没熟呢!找来找去,村里村外都找遍了,依旧不见李胜的影子,最后没办法,刘念道他们三个又回到了李胜家里。
    闷坐在李胜家里抽着烟,刘念道前后一寻思,既然找不到李胜,那只能在女鬼身上想想办法了,打蛇打七寸,女鬼就是李胜的“七寸”。
    随后,刘念道让刘奶奶在李胜家里摆上一个小号儿的困鬼局,他自己把刘继宗身上的钱袋子要过来,赶着马车出了门。
    一个时辰后,刘念道返回,这时候刘奶奶已经把困鬼局布好,就见刘念道拿着一个真人大小的女纸人进了门。
    刘奶奶一看就明白了,刚忙配合着刘念道把女纸人放在了局眼里,随后刘念道从身上掏出一个黄纸包,打开黄纸包,刘奶奶打眼一瞧,里面枯树枝似的包着焦黑的一段儿,成指长短。
    刘奶奶脸色顿时一白,好悬没吐出来,不用猜刘奶奶也知道,刘念道不光找扎纸活儿的匠人扎了个女纸人,还返回老宅子把那具女尸刨出来用短剑斩下一根成指。
    再看女纸人的右手,确实少扎了一根成指,在那位置上只有一个指头粗细的黑窟窿。
    刘念道没在意刘奶奶看到女尸成指的恐惧,从黄纸包里把指头捏出来插进了纸人右手成指的窟窿里,大小竟然刚好合适,不过看着挺恶心诡异的。为了防止脱落,刘念道还用红绳就着纸人的右手把成指牢牢缠了几圈。
    做好以上这些以后,刘念道将装着女鬼魂魄的小瓶子从怀里掏了出来,手把在瓶塞子上没着急打开,吩咐刘奶奶在纸人旁边点上几张黄纸,又吩咐刘继宗到外面水缸里舀一瓢清水。
    黄纸点着、清水舀来,刘念道嘴里说了句,“出来吧。”与此同时,拔开收魂瓶上的塞子,把瓶子口儿朝纸火上猛地一甩。
    瓶子里看似啥都没有,就好像刘念道甩了一下空瓶子似的,不过,纸人身边那团纸火却猛然间烈焰升腾,看着十分吓人。
    刘念道大喊一声,“泼水!”刘继宗立刻把水瓢里的水一股脑泼在了纸火上,纸火发出“哧”一声滋响,瞬间熄灭,就见这时候,原本躺在局眼里的纸人腾一下立了起来,活了似的,一蹦一跳朝门口跑去。
    刘念道他们三个都站在原地没动,三双眼睛看着女纸人蹦跳。女纸人几下跳到房门口儿,眼看着再跳就跳出屋了,就在这时候,一股无形的力量又把它推了回来,女纸人失控似的“腾腾腾”倒退着跳了好几下,纸身子一晃,好悬没躺地上。
    见门走不通,又朝窗户那里跳,刚跳到窗户边儿,又被一股力道推了回来。
    刘念道这时候说话了,“女鬼小晴,别枉费心机了,你道行不够,破不了这局。”
    女纸人似乎能听到刘念道的话,刘念道话音没落,女纸人陡然一跳,把一张荒诞的纸脸对向了刘念道。
    刘念道不紧不慢从身上掏出一盒火柴,嚓地划着一根,等火柴烧到一半儿的时候,放在嘴边噗地一声吹灭,嘴里说道:“老老实实听我的话,给你一条活路,要不然,一根洋火儿烧得你形神俱灭!”
    女纸人“看着”刘念道不再动弹,好像在思考啥。
    刘奶奶这时候在一旁插话了,“小晴,我们知道你和李胜是真心的,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和李胜好,我们没有恶意的。”
    女纸人腾地一跳,把脸又冲向了刘奶奶,刘奶奶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猛然一跳,毕竟这种法事她还是第一次做,对于这种“面对面”,她一时间还有些接受不了。
    刘奶奶连喘了两口气接着说道:“李胜为了你,一心想要等葡萄成熟,可你想过没有,他还有母亲呢,他死了,他母亲怎么办呢?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忍心吗?”
    刘奶奶说完,整个儿沉寂下来,女纸人一动不动,刘念道他们也不再说话。
    许久过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刘奶奶看到从女纸人眼睛里居然流出了眼泪。
    纸人又哪儿来的眼泪呢?刘奶奶看向了刘念道,刘念道冲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刘奶奶又女纸人说道:“我们现在有一个折成的办法,能让你和李胜在一起,而且你身上的阴气也伤不到李胜,不过,如果你们想要永远在一起,你就必须等到李胜阳寿尽了。你愿意吗?要是愿意,你就跳一下,要是不愿意,你就跳两下……”
    女纸人,跳了一下……
    女鬼被刘念道从女纸人身上放了出来,又被刘奶奶从困鬼局里
    放了出来……
    晚饭时分,李胜一脸呆滞、整个人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回来了,他是被女鬼小晴找回来的。
    刘念道一家三口走出李胜家,在马车上猫了一夜,给了李胜和女鬼小晴一夜的时间。
    第二天,李胜的气色和精神好了很多,脸上还露着些许笑意,他脸上更多的是对刘念道全家的感激,他也同意刘奶奶跟女鬼小晴说的那个方法。
    随后,刘念道又拿来了一个女纸人,不是纸人,而是用扎纸人的方法扎的一个布人,这个布人和之前那个纸人相比,无论在做工、还是用料方面,都要好上数倍,活灵活现,咋一看,就跟真人似的。
    刘奶奶让女鬼附在了布人上,用两根红绳同时拴在布人两只手腕上,吩咐女鬼和李胜,每个月十五,一人一鬼可以在晚上二更以后相见,其他日子,女鬼不许出来。女鬼和李胜都表示同意。
    到这里,女鬼和李胜的事圆满解决,刘奶奶轻轻松了一口气,偷偷朝旁边刘继宗露出一个动情笑脸。
    至此,李胜和那布人相伴。离开河湾儿村的时候,河湾儿村有一家人正在办丧事,抬着棺木出殡,场面还挺隆重,送葬的人也挺多,哭天抹泪,把去路都给挡住了。
    刘念道和刘奶奶下了马车一打听,原来是侯府在办丧事,棺材里躺的,正是那位贩卖鸦片的大财主——侯德森。
    老宅子失火那天,这位大财主正在宅子里找财宝贝,大火一起,被困在了屋里,虽说后来侥幸逃脱,却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就在他出殡这天,家里的四姨太刚好赶上临盆,生了一个儿子。多年后听人说,侯德森四姨太生的这儿子,八岁那年才会说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自己不是侯德森的儿子,自己是在河里捞木人儿的时候淹死的……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时间很快来到了1938年,这一年,刘奶奶二十岁,刘念道七十一岁,太奶四十九岁,刘继宗三十一岁。
    五月下旬,侵华日军攻陷徐州,沿陇海线西进,郑州告急,武汉震动。太奶就劝刘念道带着家里人也进山躲躲,刘念道不同意,满不在乎地说,当年八国联军都没怎么样,如今一个小日本儿能折腾出啥大天儿来,没啥可怕的,想当年我吃着馒头还打死四个呢。
    几天后,又有村民传来消息,说河上游花园口那里有大兵在开挖河堤。这时候,淅淅沥沥已经下了几天的雨,河水暴涨,眼看着黄河汛期就要到了,这时候把河堤挖开,这不是找淹么?
    又几天后,又有村民传出消息,花园口那里,很多大兵在驱赶附近的老百姓,说日本人要炸河堤了,让老百姓们赶紧逃命。
    这一消息,全村震动,因为三王庄在花园口下游,那里的河堤一旦炸开,整个三王庄就没了。
    因为这消息十分可靠,三王庄的村民开始拖家带口往河北岸逃,不光三王庄的,附近老百姓都在往河北岸逃,河里都挤满了,哪儿都是人和船。
    这时候,王草鱼带着几个儿子来找刘念道,劝刘念道一起离开。
    刘念道再犟,也知道个轻重缓急,眼看这事儿假不了,花园口那边儿决堤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要是还不走,将来水一下来,河里就会多上几个死漂儿。
    于是把家里细软物件儿一收拾,和王草鱼全家渡河到了河北岸。
    原本众人打算到刘庄安身的,刘庄也就是刘义出生的那个村子,过去有刘义的两个亲弟弟,也就是刘念道的两个亲叔叔,现在他们早就过世了,村里现在只有刘念道几个没出五服的侄子。
    刘念道却说:“要走咱就走的远点儿,刘庄离河水这么近,也不保险。”
    王草鱼就问刘念道,“那咱上哪儿去呢?”
    刘念道说,“再往北走,山脚下那里有片地方不错,有地,还有打山上流下来的泉水。”
    王草鱼的几个儿子都不同意再往北走,王草鱼却十分乐意,因为啥呢,刘念道说的这地方,他也去过。
    就是二十年前,刘念道去山里拴马村那次,王草鱼不是也跟去了嘛。刘念道说的那地方,距离拴马村不太远,不算是山里,紧挨着山,风景不错,有山有水,去拴马村的时候他们路过那里,两个人都说那地方不错。
    拴马村,也就是刘念道遇到红毛狐狸,抱养刘奶奶的地方。
    王草鱼的几个儿子,只有小儿子王实诚愿意跟去,他们这一大家子就这么分开了。王草鱼带着小儿子王实诚跟着刘念道全家往北走,其他几个儿子留在了刘庄……
    公元一九三八年六月,为了阻止日军机械化部队沿黄河西进,蒋介石采取“以水代兵”,下令炸开位于河南省郑州市北郊17公里处的黄河南岸渡口“花园口”。
    六月九日,伴随着几声惊天巨响,花园口大堤洞开,汹涌的黄河水一泻千里,豫东南无数村庄被滔天巨浪瞬间吞没,死亡人数前后达八十九万,为南京大屠杀的三倍。黄河水至此改道,昔日的延津渡口,不复存在,就连刘义和李守道的坟冢也被大水冲的荡然无存!!
    这场惨剧,史称“花园口决堤”,与抗战史上的“长沙大火”、“重庆防空洞惨剧”,并称的三大惨案之一!
    刘家,正是在那个时期,举家搬迁,远离黄河,搬迁至太行山山脚下……刘家和王草鱼家,两家人很快在山脚下的这个小村落里定居下来。这里的村民,有着和山里人一样的憨厚与淳朴,人都挺好,村子也不大,十几户人家儿。
    村子背北朝南,背后是山,当地人叫它凤凰山,据说在很久的古时候落过凤凰,山上有野草和野果树;东边是条日夜畅流的小溪,溪水清澈,驻足溪旁,偶尔能见到小鱼小虾惊鸿一现;西边也是山,是座土山,不算高,目测也就是一百来米,呈平顶圆锥形,山上野生动植物繁多,小时候父亲还带我到山上抓过蝎子;南边是一片未经开垦的荒地,杂草树木横生。
    整个小村子,远离平原地带的俗尘与喧嚣,显得既宁静又安详。
    花园口决堤之后,黄河水泛滥改道,直接吞没日军土肥原部万余精锐,有效阻止了日军西进的步伐,同时,使得驻守黄河南岸的成*队得以喘息之机,凭借新河道,在黄河以西驻起一道新的军事天堑,导致日军迟迟不能打通“大陆交通线”,迟滞了日军军事调动与战略物资的运输。
    战后据军事学家分析,这场人为水患,使得日军侵占成原地区的步伐延迟了六年,保证了大后方的安全。蒋介石“以水代兵”的做法,是对是错,孰轻孰重,只待后人来评价,只待历史来沉淀……
    公元1941年,刘奶奶二十三岁,刘念道七十四岁,太奶五十二岁,刘继宗三十四岁。
    经过三年的辛勤劳作,刘念道全家终于在山脚下这个小村落安定下来。刘念道家出钱出物,王草鱼家出人出力,在村南荒草地里刀耕火种,开垦出四十多亩良田,两家人对半平分,每家二十几亩。
    随着成原战事愈渐激烈,很多老百姓为了躲避战乱跑来这里定居,村子逐渐壮大。刘念道家里因为没有男劳力,刘念道年纪大了,刘继宗腿脚有毛病,刘奶奶就把我们家的这二十几亩地全租给了新来的那些人。不过,刘奶奶怎么也没料到,自那一刻起,刘家便成了后来被穷人唾弃、被文人笔诛、被戏子丑化的——地主!
    公元1941年夏,大部出现旱情,刘家所在的这个村子也不例外,地里收成减半,不过家里还有余粮,省吃俭用还算过得去。
    公元1942年春,冬季刚刚过完,很多老百姓家里出现了青黄不接,很多人到地里挖野菜。春末夏初,村子里出现灾情,地里能吃的野草吃完了,老百姓开始挖草根、剥树皮,这时候,刘奶奶家里还好些,还有些粮食,不过,为了能让粮食吃的长久一些,刘奶奶也不得不和其他人一样,挖草根、剥树皮。
    草根洗洗配合少量粗粮放锅里滚汤喝,树皮剥下来用石臼捣成粉蒸熟了捧着吃。树皮里榆树皮最好,槐树皮次之,杨树皮发苦,椿树皮更苦,不过,肚子饿急了就不管它苦不苦了。
    公元1942夏,再次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加上国民政府苛捐重赋、横征暴敛,河南全境爆发*
    这时候,草根树皮,能吃的全吃光了,满城饥民、赤地千里,有些地方把庙里的泥胎菩萨拖出来砸碎了,用水冲着喝,俗称“菩萨土”,吃到肚里拉不出来,活活胀死。
    就在这一时期,饥民开始大量死亡,有些则西出潼关、北闯关东,路上饿死、病死、冻死、踩压至死,不计其数。
    这时候,刘奶奶家里细粮也没了,不过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困难,村子后面就是大山,山里的野山菜、野果树、小动物,成了附近老百姓赖以生存的天然宝藏。
    刘念道当时虽然已经七十五岁,身子骨却算硬朗,经常背着*和村里的年轻人进山打猎。刘奶奶则和村里的妇女上山挖野山菜,日子虽苦,却还不至于饿着。
    公元1942年秋,大部分地区遭遇蝗灾,国民政府不但不管不顾,还封锁消息,全境饿殍遍地,局部地区出现了吃死人肉的现象。
    这时候,大山近处的野草野菜全部被挖光了,动物也几乎灭绝了踪迹。刘奶奶他们全村人,不得不沿着溪流进入大山腹地寻找食物。
    大山腹地,人气少、阴气重,加上战乱饥荒,孤魂野鬼、邪狐妖魅,一到晚上,怪嚎连连、憧影遍野,即便像刘念道和刘奶奶这种身怀驱邪驱鬼术的人,天一擦黑儿,也不敢在山里多呆。
    用刘念道的原话说,时局乱,邪魅生,非人力所能御为之。
    公元1942年冬,骤降冰雹,饿死冻死者无数,局部地区出现了“易子而食”的现象,亲生孩子和别人换来吃,吃完孩子吃老婆。
    也就在这一时期,豫北、豫东、豫南,总面积三分之一被日军占领,日本鬼子深谙成国兵法、明了成国历史,知道“得成原者得天下”的道理。
    拥兵进入之后,不但不杀一人,还推出拉拢人心的怀柔政策,给那些饥寒交迫的老百姓送粮送衣,嘘寒问暖。
    日本鬼子的这一战争策略取得了巨大成功,正是在这一刻,抗日战争的历史上,出现了让人无奈又讽刺的一幕。
    那些得到粮食和衣物的灾民,居然穿着日本人的军装帮着日本人打起了成国人,心甘情愿给日本人扛弹药、抬伤员。1944春,自发组织起来的民众解除了五万本国士兵的武装。
    全省三十多万成国驻军,竟被区区六万日军击败,其实击败他们的不是日本人,而是他们自己的同胞!
    在抗日战争史上,成为了汉奸最多的省份。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令人扼腕而又痛惜的局面呢?归根咎底,官弃民,民弃官,国弃民,民弃国!
    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连年灾荒、饿殍遍地,无数难民为了求生走投无路,连自己的孩子老婆都吃了,国民政府这时还要横征暴敛、熟视无睹。试问,谁对?谁错?是谁遗弃了谁?是谁背叛了谁?
    有奶便是娘,谁给他们活路,他们帮着谁,这就是人性的本质,这就是百姓的本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其实,水还能沉舟,船上放的重物多了,超出了水的负载能力,就会把船沉下去。
    在那一时刻,那些饥寒交迫的灾民,谁还会去想民族大义?谁还会去想国仇家恨?什么是国仇?什么又是家恨呢?自己的亲自孩子都被迫杀来吃了,还谈什么国仇家恨,让他们去恨谁?让他们去仇谁?
    其实从1937年到1942年,五年半的时间,兵粮的贡献都是全国第一,沉重的兵役和赋税数额,使民力物力财力枯竭殆尽,许多农民破产逃亡。其实就是在风调雨顺的时候,农民在交粮纳赋之后,也只能靠野菜和一些杂粮度日。1942年全省大灾,百姓的日子就更难过了,麦子只有一两成,秋粮甚至完全绝收,在这种国情之下,就导致了一场特*的发生。
    公元1942年冬,大雪封山,村里人连野草也没得挖了,山里的动物也跟灭绝了似的,一只也见不到了。用刘奶奶的话说,那时候儿,连鬼都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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