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饭后,刘大海一回到部队就被郑曙光叫了过去。
    刘大海在进郑曙光的办公室前,心里还一直在琢磨着,这次郑曙光找他有什么事,最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的。
    刘大海敲了敲门,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平淡得近乎有些冷漠的男声:“进来。”
    刘海推开门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就全身戒备着,两手更是做好了接东西的准备。
    郑曙光:“……”眼神很像是看着神经病一样看着刘大海。
    刘大海见郑曙光正安静地坐在书桌后头,手边没有茶缸盖,或是烟灰缸,或是砚台这类东西后才放下手来,嘿嘿一笑,丝毫不觉得尴尬:“首长,您找我啥事啊?”
    郑曙光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手边的一本塑料壳笔记本,发出轻微的“嚓嚓”声。
    刘大海的注意力也便随着他的敲击而不由地盯着他的手指瞧。
    那是两根干净、白皙、修长,堪称好看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让人见了就不由地心生自卑的情绪。刘大海此时就不自觉地朝自己的手指瞥了一眼,呃,糙得很,压根儿没法比,不过他很快就安慰自己,他这样的看起来才比较有力量,比较爷们儿!
    “你觉得郑兴华咋样?”郑曙光依旧是直球。
    不过刘大海有一瞬的蒙圈,他还在想着郑兴华是谁,然后蓦地反应过来,这郑兴华不正是郑曙光的父亲么?郑曙光的问话是啥意思?是让他评价一下老首长的为人,还是试探一下他对老首长,亦或是对他郑曙光够不够忠诚和尊敬?
    见刘大海拧着眉头不吱声,郑曙光又说了一句:“你姐刘金凤还没有对象吧?”
    刘大海还在想着上一个问题,直接回道:“没有。”说完,蓦地睁大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郑曙光。
    这男人心够大的呀?居然给自己老爹找对象了?
    不,不对!重点是他给他老爹找的对象似乎是他姐刘金凤?
    “我和曙明都没有意见,老头也挺中意你姐的,现在就看你和你姐是什么想法了。”郑曙光说得那叫一个直白坦荡。
    刘大海觉得自己脑子都有点不够用了:“你,你是说郑叔看上俺姐了?”
    郑曙光听他这么一说,总觉得有丝怪异,眉头微皱,更正道:“是看上刘金凤了。”
    “你爹?”刘大海一脸惊讶地跟郑曙光确认。
    “……”郑曙光有点不想理他了,他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白了好不好?还在那儿问个毛问?
    结果刘大海不死心,见郑曙光就这么淡淡地瞅着他,忍不住就冲口来了一句:“看啥看?你倒是说话呀?”
    郑曙光眉尾不由地一挑,很想直接将刘大海撵出去,但迫于现在的形势,还是忍着了,冲刘大海点了点头:“是我爹没错。”
    “你爹多大了?”刘大海眼皮跳了跳。
    “七十二。”
    “俺姐才四十五!”刘大海用一种看禽兽的目光看着郑曙光。
    郑曙光心里又有点来气,不过还是忍了:“他身体还是不错的,一直坚持练着希望教给他的太极拳,再活个三十年不在话下。”
    刘大海顺着郑曙光的话一想,也是啊,再过三十年,刘金凤也七十多了,看郑兴华那样儿,还指不定谁先走呢!
    郑兴华如今孤家寡人一个,两个儿子也都成年了,他本人还是高官,长得是一等一得好,当然,左脸上的伤疤无伤大雅,性子也不赖,为人处世更是小辈的楷模,好像除了年龄外,他的条件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他年龄大了,怎么也轮不到刘金凤跟他配对!
    刘大海到此时已经基本同意了,而且他还突然想到了一点,若是刘金凤跟郑兴华成了,那他岂不就是郑曙光的长辈了?
    噗!想想都觉得爽啊!
    郑曙光眼见着刘大海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质疑,到最后嘴角边泛起猥琐的笑容,他就知道这厮的大致想法了,也不含糊:“你回去同刘金凤说说看,要是同意,就趁早和老头把结婚证领了,老头过几天就要回去了,正好刘金凤也跟着一起走。”
    刘大海听到这话,笑容一下子没了,嘴角抽了抽:“这也太快了吧?总感觉你这是将你老爹扔给俺姐照顾啊,居心何在呀?”
    “是互相照顾。”郑曙光认真地更正刘大海的说法。
    刘大海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今天回去就问问俺姐的意思!不过我不敢保证……”
    “你跟她说了就行,剩下的老头自己会看着办。”郑曙光不甚在意,“你可以出去了。”
    刘大海摸摸鼻子离开办公室,但心里想的却是,哼,暂且让你得意几天,等你成了晚辈,看你还如何嚣张?
    且说,刘金凤中午时还是将郑家的饭菜做好后才回去做自家的饭,她才将最后一道菜盛出来,刘大海和刘杏儿就回来了。
    刘大海先是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刘金凤,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心想着,看来她姐还没朝那方面想,应该只是郑兴华单方面有这想法。
    饭后,刘大海将刘金凤叫进了书房。几分钟后,刘大海走了出来,但刘金凤却还呆在里头。
    刘杏儿好奇地问:“二舅,你找俺娘说啥呢?”
    刘大海直觉回道:“没啥……”不过转而一想,不对,这事应该也得跟杏儿说,于是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其实,就是……”
    刘大海说完就大踏步离开家回部队了,客厅里只留下刘杏儿坐在沙发上发呆,而书房里,刘金凤也在发呆。
    刘杏儿到底是年轻人,想得开,而且她和郑曙明的关系好,又觉得郑兴华挺好的,若是真跟她娘成了,倒也是一桩美事。刘杏儿心情轻松地离开家,临走时下意识地又朝书房瞅了一眼。
    刘金凤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下午,坐在椅子上动都未动,整个人都木木的,脑子里乱得很,直到颜玲玲从村小放学回来,她依旧坐在书房里发呆。
    郑家这边,郑曙光和郑曙明从部队回来后,发现家里一点烟火气都没有,他们老爸正坐在书房里看着书,只是他们注意到了,那一页很久都没有翻过去。
    “这是……咋回事?”郑曙明小心问郑曙光。
    “不知道。”郑曙光直接回道,脱下军帽和军装外套去厨房,准备下点面条将晚饭给对付过去。
    郑曙明也跟过去帮忙,兄弟俩不多会儿也将晚饭给整了出来,白水煮面条,炒了一盘鸡蛋和一盘小青菜,另外将钟希望早先做的辣肉酱挖了一碗出来,又切了两个咸鸭蛋。
    “爸,吃饭了!”郑曙明一边将菜端上桌,一边冲书房里喊。
    书房里传出椅子挪动的声音,不一会儿,郑兴华就拉开门走了出来,下意识地就朝厨房扫了一眼,结果看到系着围裙的大儿子端了一盆面条走出来,那一瞬间,他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失望。
    郑曙光的手艺自然不能和刘金凤比,好在钟希望做的辣肉酱拌着面条吃还不错。
    爷仨吃到一半时,郑曙明忍不住了,就问了句:“爸,咋回事啊?你把金凤姐给气走了?不然她咋会不过来做晚饭的?”
    “噗——”郑兴华差点没从鼻子里喷出面条来,拿出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好一阵才停歇。
    “咋了?被我说中了?”郑曙明皱着眉头看着郑兴华咳嗽。
    郑曙光就敲了敲碗边:“吃你的面。”
    郑曙明不吱声了,唏哩呼噜地扒着面条,但心里却想着,看来还是他去找刘杏儿说说吧,这老头没个女人照顾真是够呛,不过是呛一下都咳得要死要活的。
    刘家当天的晚饭是颜玲玲回来后做的,因为刘金凤木愣愣的跟没了头魂似的,那菜刀扬起来都是朝自己手上切的,吓得颜玲玲一把夺过菜刀,将她送回卧室。
    “姐,你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勉强了,好好在床上躺着吧,饭好了,我叫你!”颜玲玲替她关上门,一脸疑惑地摇摇头,继而走向厨房。
    卧室内,刘金凤这时已经缓过神了,不过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她完全想不到郑兴华怎么会看上她的。
    她只不过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农村妇女,大字不识几个,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而已;脑子也不灵光,只会任劳任怨出苦力干活,没有多少见识,讲不出大道理;性子也木讷,与人相处时通常都是听别人说,她也没多少主见,往往就会觉得这个人说得有理,那个人说得也对……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趣得很,所以她从不敢奢想要走进那些超出自己世界很多的其他人的世界。
    她二弟刘大海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回荡着——郑叔觉得你不错,你怎么看?
    她怎么看?
    她能怎么看?
    她只觉得自己高攀了,和郑兴华站在一起,她只觉得自卑。郑兴华可是平京军区的大官,他的妻子理当和他门当户对才是正理,她算哪根葱呢?
    刘金凤这样想着,突然又觉得有些想哭了,看吧,她这样的乡下女人,即便有好事找上她,她也消受不起啊!
    刘金凤晚饭没吃,颜玲玲喊了一回,她说自己不饿,于是颜玲玲便将饭菜留了一部分在锅里,若是她饿了,直接加热一下就能吃。
    刘金凤就这么想一阵,流一阵眼泪,直到半夜,才突然回神自己今晚没去给郑家做晚饭,她一下子又对自己嫌恶起来,她现在也就是做做饭的本事了,居然还做得不称职,真是太没用了!
    第二天一大早四点多钟,刘金凤就起来了,事实上她是一夜没睡。起来后她就到厨房里忙起来,和面剁馅儿蒸包子,熬小米粥,煎春卷。
    五点钟,刘大海和刘杏儿起床出去跑步时,小米粥已经熬好了,包子也上了锅,春卷正煎着。
    六点钟,刘大海和刘杏儿跑步回来,颜玲玲也起床了,一家人吃早饭。饭后,刘大海和刘杏儿回部队,颜玲玲去学校,临走时,刘金凤给她装了一饭盒的包子,一饭盒的春卷,另外还有她自己跟着钟希望学腌制的开胃小菜。
    等到家里只有她一人时,她心里又开始空落落得难受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后又自嘲地笑了笑,想她不知道这事之前不也这么过来了吗?怎么就因为知道了这事心理就开始崩乱了呢?
    刘金凤知道自己脑子不灵光,想也想不出个花样来,如今希望也不在,她也没个人商量着,索性不想了。
    刘金凤将自己做的包子和春卷各装了一些端去了郑家,此时郑曙光和郑曙明已经下面条吃完回部队了,家里只有郑兴华在。
    两人这么一打照面都有些尴尬,连笑都有些勉强了。
    刘金凤端着浅筐的手不由地紧了紧,也没敢和郑兴华对视,故作没事人似地说道:“首长,俺做了些包子和春卷,你要是没吃早饭可以尝尝。”
    郑兴华也压下心里的不自在,笑着道:“那敢情好,我正好没吃早饭呢!”
    事实上他吃了,不过一碗面条剩半碗,他实在没什么胃口,但又舍不得浪费,正在为难之际,郑曙光默不吭声地就将他碗里的面条倒进自己的碗里吃了。
    饭桌上,郑兴华三两口就吃了一个包子,赞不绝口,刚觉得有些口干,刘金凤就给他端了一茶缸热茶过来。就是这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郑兴华触动不已。
    郑兴华喝了两口茶水,看着站在桌子对面的刘金凤说道:“金凤,你坐下来,咱们说说话。”
    刘金凤原本就是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的,一听郑兴华这么说,她整个人就僵了,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郑兴华也没想到刘金凤会惊吓到这种地步,要不是他上前扶住她,她能直接倒地上去。
    “金凤?金凤?”
    刘金凤回过神时,就见到郑兴华的一张脸近在咫尺,眼神里满是担忧。
    这一刻,刘金凤的心脏怦怦直跳,脑子里也嗡嗡的,她想,这可能就是梓芳曾说过的对男人的心动感觉吧!
    郑兴华见刘金凤怔怔地望着自己,想着这孩子不会是吓傻了吧,心里一阵哭笑不得。
    “金凤,你别勉强自己,就当什么也没有过吧,反正我过几天就离开了!”
    刘金凤心里一紧,她不是勉强自己,她是……
    “首长,俺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那么优秀,俺啥都不懂……”刘金凤直接羞赧地说道。
    郑兴华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还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呢!你还那么年轻,我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我还怕你会觉得我为老不尊……”
    “怎么会?首长你看起来也没比俺大多少岁……”
    刘金凤一直觉得自己嘴笨不会说话,但其实她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反倒会让人觉得心情愉悦。
    郑兴华此时就是如此。
    一星期后,还在北方部队呆着的钟希望接到了郑曙光的电话,郑兴华和刘金凤领完证且一起坐上车回平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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