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年轻人就是看到流浪猫猫狗狗都要上去摸一下,看着可爱,”上了年纪的女医生用肥皂水为安度反复清洗伤口,涂上碘伏消毒,教育:“哪知道有多少病菌?被咬被抓还要来打好几针。”
    伤口太深,医生动作不算温柔,安度龇牙嘶气,为雪球正名:“是,是家猫。”
    她看一眼陈沧,低声:“太久不见,对我有点防备。”
    外科急诊室灯管只留半盏灯亮着,陈沧站在明暗交界处,和她隔有一米,专注盯医生处理外伤流程,不看她。
    “痛。”安度瘪嘴,眉头反向弯勾,眼角下垂,另一只手拳头紧握,好像这个伤口真的很疼,不能忍耐,需要抓住什么才能缓解。
    陈沧身形微动了动,非进非退,医生点点收费单,对他吩咐道:“来,去帮病人交疫苗费用。”
    陈沧重呼一口气,冷面不改,行动倒透着无奈的认命,一点下巴,接过纸张转身出门。
    医生在她患处涂上抗生素药膏,剪下一段纱布覆盖,用医用胶带固定,趣悉道:“刚是你男朋友?脸色不怎么好啊。”
    安度敛下眼皮,“我们闹了点不愉快,他……在生气。”
    医生一晚上没接待病人,有闲空关心:“小两口么,哪有不吵架的,谁的错啊?”
    安度笑笑,“我。”
    来时问陈沧的问题,他很轻地笑了声,没立刻回答。
    一路无言,静了半晌才听他淡淡开口:“罚款还是扣分,看停在哪里。”
    安度未琢磨出双关语意,乐观地想他还愿意陪她到医院,应当不算太糟;但也有可能是出于最基本的“仁慈”,旧情余地存有几寸,不能估量。
    *
    陈沧拿着缴费单和药物返回,医生备好针筒和注射液,让安度坐在注射椅,“把袖子拉高。”
    衬衫袖口是收紧款式,安度只提到小臂中部便扯不上去。
    她自领口向下解开几颗扣子,将头发拨往一边,拉下衬衫好让胳膊露出,一同曝光的,还有丝缎内衣肩带和半边纤白的肩膀。
    陈沧视线投向别处,医疗设备没什么好看的,窗外黑黢黢更是无趣,目光没有特别焦点,不是放空就是在躲避。
    围系的丝巾略有松散,盖了一角在预备注射处,伤口皮肉因解丝巾结的动作略有牵扯,安度说疼,医生已举着棉签等待,对陈沧道:“帮她解开。”
    陈沧上前,头微偏,手指探上布结两端,很避嫌地不碰到她发肤,一扯一取的过程,他做得略略僵缓。
    安度垂首,香软的呼吸喷在他手背,陈沧手从她颈间抽出,听她小声哼唱:“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大概在忍笑,短短一句歌词抖得听不出调子。
    陈沧蹙眉瞧她,对上她黠光闪烁的眼瞳,安度嘴角一弯,像是告诉他不用紧张,“又不是没看过。”
    他展眉轻挑,退一步,折叠她丝巾,“我没兴趣看。”
    “喔……呀呀呀痛痛痛!”医生在她没注意时已在她手臂上好一圈酒精,倏地往三角肌扎针,安度上身轻晃,五官挤在一起。
    医生冲陈沧示意,“扶好她,别让她乱动。”
    陈沧刚一靠近,安度马上抓住他手腕,头靠向他胸腹,可怜兮兮地:“扶稳哦,不然针会断的。”
    娇声低闷,发香萦鼻,那只盖着纱布的手力气这时候大得惊人。
    这姿势很像他们过去许多个夜晚,她在低处仰头看他,或是嘟嘴求吻,或是懒惰时使唤他拿东西,或是肚子饿了找他点餐的乖柔模样。
    陈沧迟疑愣顿一瞬,抬一下手肘让她放松,平道:“坐直。”
    安度照做,眼睛不离他,“哦。”
    医生观他们互动,慈笑着把药水推完,“小姑娘娇气的咧。”
    *
    安度用棉签压着针口,自觉坐到副驾驶,“手抬不起来了,你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去可以吗?”
    她目不转睛凝住陈沧,大有他不答应她就可以这么保持一晚上的势头。
    陈沧轻叹,绕过车头,和来时一样担任司机,“地址。”
    安度报了街道,陈沧专心开车,侧颜冷隽,唇线平沉,疏淡得好像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丛萍。
    随水漂泊,偶然相遇再分离,无需留恋。
    街灯掠影如水,长直的路面通到天际,车窗留了一条缝,吹凉安度头顶,刚才在急诊室内的斗胆情切一起冷却。
    针口凝了血,安度取下棉签,扣好衣服,修上故意的轻松,半追溯地问:“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把雪球充公了,都没有经过它妈妈的同意。”
    陈沧斜眸,没什么表情,胸腔透一声短促的笑,隐有奚落之意。
    安度霎时想起她过去做了很多“无商量”“未经同意”的事,理亏噤口,便围着雪球换个切入点问:“那,雪球有后妈了?嗯,陈沧,虽然这是你的自由,但是后妈对孩子成长毕竟不是很好嘛……”
    试探他如今的感情状况,安度心道自己话术应该更高明,着急了解,显得拧巴又做作。
    陈沧驶入她车库,角度稳正,熄火后才淡漠道:“单亲孩子也能健康成长。”
    两人后靠不语,解了安全带,谁也没先下车的打算。
    安度盯着膝盖好一会,想到什么,在包里掏摸点按一阵,对陈沧晃晃手机,道:“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好友吗?”
    初次重逢,酒吧是她主动要他联系方式;二度再遇,工作交集,他删,她加回。
    后来她决绝除名,又在悔思里希冀他选择“通过”,近一年杳无音信的等候,安度不愿重蹈。
    陈沧在国外应是从没上过原来国内的微信号,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她发的那些申请。
    暗幕里仅能感受陈沧看着她,她无从辨析他心绪,捏着手机干笑,道出他们不需宣诉的公开秘密,重联的好托辞:“你也知道,我是《妖鬼记》外包美术团的主要画师……”
    陈沧嗯一声,并不反对,两支手机光荧荧相照,安度瞥见他头像变成白底的单条横线,忽略心中涩窒,她扫描二维码。
    她问:“手机号还是原来的吗?”
    陈沧:“换了。”他念一串新数字。
    网络不好,转圈许久也不出结果,陈沧淡道:“不急一时,有信号了再加吧。”
    摁熄手机,车内重归黑静。
    无话再谈,陈沧将装有药水和纱布的塑料袋交给她,勾住门把手,推开车门,道:“我回去了。”
    下车关门利索果断,安度追上,车门扣锁“砰砰”两声。
    她小跑拦住他去路,直直看向他,又急又固执:“我们还没有加成好友,我家有信号。”
    情急胆大,她再进半步,他们脚尖抵着,安度踮高,唇角牵动,两人呼吸瞬靠。
    唇与唇不足一厘米,陈沧偏退,提醒她:“安度,我们已经分手了。”
    已知却只想怠忽的事实被他漫然点破,她抬起的下巴一点一点低落。
    发酵的东西不止是沉寂,车库射灯笼罩的范围内,两只白蛾失序乱飞。
    陈沧离得更远,比普通更疏散的间距,他平和交代:“你上去吧,伤口不要碰水。”
    安度立在原地,静不到两秒,忽地笑得妩媚:“喔,你那么关心我。”
    她不等陈沧回话,“唔……我家住9 ,密码是0110,按一次#号键就行。”
    她添补:“你生日,很好记的。”
    安度揉揉胳膊,拧眉环视:“哎呀,不知道这个狂犬疫苗的副作用会不会在我身上发作,我在临城举目无亲,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是唯一知道我家地址和密码的人,人文关怀,记得帮我收尸喔。”
    陈沧半提嘴角,“你可以打120。”
    “我第一时间只会想到最重要的人。”安度轻缓低声。
    她笑了笑,推开入户玻璃门朝他挥手,“拜拜,谢谢。”
    走进三步,确定门外再看不到门内情形,安度背贴着墙壁,注视地面那条颀长的人影。
    影子停留数秒,渐远渐消。
    *
    临城最高级的公寓,地库信号从来不弱。安度打开被她有意关闭的蜂窝网络,发去好友申请。
    几分钟查看一次,次数增到四十,那边终于通过。
    回到原点,安度找到他们当时在雷盛见面,最开始的那个熊猫表情包:[你讲话好冷漠,好像我不曾让你开心过一样]。
    一小时过去,消息空空。
    她再发:“962464。”
    对面有了反应:“?”
    安度撤回上条,加一个[可爱]笑脸:“神秘的感谢咒语。”
    陈沧没再回复。
    安度重重歪倒在沙发,头夹在两个靠枕间,她点开钙奶的聊天窗口。
    她们也很久没说话,孤独抑塞的时间里,她把钙奶的对话框当作树洞留言板。
    她写道:“他回来了。”
    “他换了一种洗衣液,是榄菊薰衣草的味道。”
    “我好想抱他。”
    晶莹斜侧滑落,纯色棉质枕套吸纳苦咸,洇出很小的,不规整的两朵。
    —分隔符—
    谢谢。QAQ不是想咕咕,今天忘记是要上班的,被工作摁在地上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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