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屋子里还有些暗,江祁便醒了。
    他微微睁眼,很快又闭上,如此几个来回后终于彻底清醒。
    才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文娇娇,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时不时皱皱鼻子。
    江祁不再看,右臂被她枕了一夜有些僵直,他小心地抽回手,坐起身子来,又拉过薄被遮挡住她肩头。
    这才得了空去想:这算什么。
    江祁眉心紧蹙,从未有过这样思绪乱作一团无从下手的时刻,偏他身侧的文娇娇睡得倒好。
    两相对比之下,江祁越发烦躁。
    该说什么。
    “你我心甘情愿?”
    显然不是。他是误饮了那助兴的酒水,砸了这一屋的摆设仍不解恨,自渎无法强迫了文娇娇——虽,她应了自己那句“求你”。
    思及此,江祁脸色又冷一些。他做惯了赢家,平局已经足够难堪,偏偏是他先低得头。不管那酒起了多大作用,或是后来扳回一城,先开口的都是他。
    “当作无事发生?”
    不说文娇娇了,江祁自己就做不到。
    事到如今,江祁竟是连一句合时宜的话都想不出。
    且要命的是,他想到了从前的许多事。
    除去逗卫均均的话里说的几件事,只说近日。
    一则,是茶楼听戏,文娇娇险些要摔,自己竟下意识要去扶的事。
    二则,是不自觉拿她与娘亲的话比对着的事。
    叁则,昨晚随了她意下山。
    嗤,够了。
    是习惯了文娇娇在一边吵吵闹闹也好,是见她好玩起了玩心也好,江祁不怕死局,但他没有那个必要去破局。
    这俗世惹人烦的事情已经够多,实在不必徒添烦恼。
    江祁很快想通,穿好衣裳下楼去。
    昨夜他砸东西闹出太大动静,掌柜的也听那送水小二提了几句,见了他下楼甚是殷勤地迎上去——那一屋子的摆设不值什么银子,也是要费银子的好撒。
    江祁起得早,但这村里人起得更早,他便另要了一间房,洗漱一通后才寻了掌柜问话——
    坐堂大夫也算有经验了,听了他的话,很快配好了避孕的药丸,但见他要出门前,还是交代一句:“是药叁分毒,男郎往后还是…”
    江祁思忖片刻,又折返回去:“可有什么法子能解一解?”
    大夫松一口气,这男郎生得这般好模样,有副怜惜人的心肠是好事。
    片刻后,江祁带着一小罐子外用的药和些药丸回了客栈,这会儿文娇娇该是还在睡着,江祁便自在堂中寻处地方坐下。
    留到这会儿的客人本就不多,像他这类外头来的更是寥寥。掌柜的打量他许久,见他不时蹙眉,不时冷了脸,一时间竟生出些胆怯来,犹豫着干脆与那女郎说道说道罢了。
    江祁察觉,侧过头去问他:“有事?”
    掌柜的这才松一口气,略提了提昨晚的动静。
    “全砸了,你算便是。”
    掌柜的都忍不住稍稍后退半步,瞧着这般清秀…一时,也替那同行的女郎操了几分心。
    江祁听着他打算盘的声响,劈劈啪啪的,总算减去几分说不清的烦躁。
    又不知过了多久,江祁坐在窗边,已经能瞧见对面人家生了火要做饭,才看见她下了楼。
    文椒是腿都在酸,又被热出一身汗,脸色也很不好看,尤其还忧心着江祁莫不是跑了吧——她可身无分文。
    好在才下楼便见着了财主本尊。
    只是,怎么又成了这副欠他钱的样子。
    江祁都作好了平日里最惹她烦的样子,很是不耐地看她,却在瞧见她有些飘浮的步子时缓了脸色。
    饶是文椒一直在看他,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又突然换了张还看得过去的脸。
    “江祁,你饿不饿?”-
    我很饿,但我没带银子,希望你饿。
    江祁暗自松一口气:“吃什么?”
    文椒实在饿得狠了,也没注意他:“都成,你看着点罢。”
    江祁只点点头,将药馆里买的东西推给她:“叫了水,洗完下来。”
    那股子中草药的味道实在只能联想到一样东西上去。
    文椒突然生出股怪异的感觉来,不待细想,身上黏腻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便自去沐浴,又将那药丸吃了,才看见还有一药罐子,底下有张字条写着用法功效。
    文椒扯扯嘴角,很难想象江祁去问这个的样子。
    方才她泡在浴桶里时也忍不住想,她跟江祁这算什么。
    一夜情?
    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夜情。
    对江祁是个什么想法?
    文椒确信,她对江祁没有半点旖旎想法。
    平日里是不去想,这会儿一想起来,却也有些闹不明白。
    最开始,自然是讨厌至极的。不提她是古代人现代人,江祁那句卖到青楼去是真真给她气到了。
    但之后呢?江祁仿佛忘了这件事,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文椒都暗自庆幸跟江祁下了这个赌——远离了京都文家那一群魍魉妖魔,淮南的日子真真是不能再舒心了。
    且,连江祁也没那么讨厌了。至少后来不再说那些惹人厌的话,偶尔被她气急了也就是讥讽两句。
    再到后来,江祁还是有些阴晴不定,但笑的时候确实多了,也不再是一副“你们很吵能不能滚出去”的样子了。
    然后便是前些日子,他分明离自己最远
    大概是江祁太过阴晴不定才理解无能吧。
    她想着事,不自觉地就忘了时间,手指头都泡皱了才下去。若换了平时,该要得江祁一句暗讽了,可今日也不知为何,江祁实在太过安静,见了她也只是指了指桌上的粥,并不多言。
    一顿饭用得甚是诡异。
    这诡异一直持续到酒醒的吴青来客栈里头讨些解酒茶汤才得以解除。
    吴青本以为郎君该是早早回了庄子,却没想到连衣裳也没换,莫不是昨夜就住在客栈里?
    郎君极爱干净,不该啊。
    文椒其实不算多爱说话的人,但这样安静确实有些忍不住,跟吴青说了好一会儿话。
    “文小姐说的是,天黑了再上山总是不妥的。”
    “文小姐也是运气好,按理说这样的日子咳,该是没有什么客房的。”
    文椒被吴青抓重点的能力惊呆,愣了一瞬后连忙点头:“确实运气好,正好最后两间。”
    掌柜的听了这话,朝他们这桌投来疑惑的一眼。
    该不是偷情罢?
    江祁仍是那副冷冷的模样,吴青又问了文椒几句,终于转向江祁:“郎君,可要回了?”
    文椒顿时一脸郁郁——实在不是她娇气,也不晓得是不是那酒的加持,江祁看着跟个小白脸儿似的,做起事来是真的狠。
    若只是腰也就罢了,偏偏是她一时没想开要在上头,两条腿都软得要命。
    待会儿上山,该怎么上?
    江祁一直注意着她,自然没漏掉她一脸的苦闷,只当她有什么不方便,先遣了吴青回去才问:“怎的了?”
    文椒叹气,凑近他些许,小声道:“唔…能晚一些再走么?”
    江祁蹙眉,问她:“为何?”
    “腿酸,又没什么力气。”
    腿酸他听不懂,没力气听懂了。
    江祁很有些无措地别开脸去:“那你歇着。”说完竟是要先走。
    文椒对这人的没心没肺刷新了认知,愣愣地看着他——
    “江祁——”
    文椒走了这一会儿,是腿都在抖了,第七次停下来扶着树干,粗喘着气回头。
    “要不你先走吧,我再歇会儿。”
    文椒此刻恨不能团成一团,滚回山脚下再歇两日。
    江祁却是没想到文娇娇能娇气成这个样子,分明也没怎么动,走了这点子路停了不知多少次。
    他也不说话,只是等着她。
    午后的日光稀稀散散洒落在石阶上头,又被那枝叶遮去不少,映在石梯上头便是一小团一小团的,像极了人的脚印。
    江祁扭头去看,已经看不见山脚的村落了。这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竟也走了这样远。
    从京都初初见她,再到如今,已是一年了。
    “文娇娇,就快到了。”
    莫名地,江祁出声。
    文椒看一眼前头的路,对他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又是一番佩服。
    “该走了。”他再次提醒。
    “你先回去吧,我再歇会儿。”
    江祁点头,越过她往前走。
    饶是文椒自认对江祁也算有点了解,也没料到他是真的说走就走。
    这一上午到底发的什么疯。
    就是为了昨晚的事面子上过不去,也不至于罢,好端端的又摆个冷脸。
    这一路走来连个别的影子都没见着,还有这样远的路要走,等一等又能如何了。真真惹人讨厌。
    文椒突然觉着有些烦。
    江祁已经走过了一个弯,回头已经看不见文娇娇了。
    他在原地等了片刻也没见着人,略思忖后便原路折返。
    文娇娇还是在那棵树下,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没歇够?”
    文椒只当没听见。
    “文娇娇。”江祁蹙眉,声音也冷冷的。
    江祁不想再在这些事情上纠缠,略走几步到她跟前:“走了。”
    “要走你走。”文椒也是有气的,并不准备再忍他这脾气。
    这又是在做什么?
    文娇娇虽平日里总要与他吵嘴,却从不耍性子,多是直接呛回来,往往是他自个儿被气得不行。
    行。
    江祁另寻了一处等着。
    文椒正在气头上,见了他这一副“我就在这等”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腿还酸不酸了,直接往上头走。
    江祁只是跟在她身后几级处,她走就走,她停也跟着停。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文椒已经瞧见了吴青。
    吴青看着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冷脸,突觉大事不妙。
    文小姐性子极好,人也爽快干脆,吴青自认识她起就没见她这样过。
    文椒见着他,略略点头算是问过好,步子越发地快,几个眨眼就消失在拐角处。
    “郎君,这是怎的了?”
    “你问我?”江祁略过他,也朝里去。
    吴青觉着该让人上些泄火消暑的饮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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