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观的木门在身后合上。
    落半山在这不大的庭院里慢慢朝前走着,越靠近那间有人的小屋,他越觉得呼吸不畅,心跳加剧。他不知道这是屋子里那个人释放出来的源炁威压,但他从小博览群书,倒也将眼下情景猜测得七七八八。
    他深吸一口气,在内心确认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之后,抬步进了小屋。
    “坐。”
    盘腿在小屋正中的观主没有起身迎接,甚至连回头都没,他只是用下巴指了指他面前的一个蒲团,喑哑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渗人。
    落半山越过观主,到那蒲团前,坐下。
    观主这才缓缓抬头。
    落半山仔细看着对面,大概是好奇那低沉喑哑的嗓音是由怎样一个长相的人发出来的。他最先看到的,是观主那一双还算清明而有神彩的眼睛,可当观主整张脸都抬起时,他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矍铄的双眼与那皱纹遍布的干枯面庞,极有冲突性地组合在了一起,呈现在了这间小屋当中。小屋里似乎很昏暗,落半山这时才注意到小屋的门不知何时也被关上了,只有不知道从哪透进来的一束微光打在观主的脸上,照在观主那如沟壑般隆起的皮肤上。
    这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落半山想当然地做了判断,可转而想到那双奕奕有神的眼睛,他又将之否定了。
    喀嚓。
    就在落半山被那苍老的容颜慑住之时,他突然脊背一弯,喉头微动,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他才感觉到疼痛,感觉到背上如山般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直不起身,压得他气血翻涌头昏脑涨。
    观主在抬头的一瞬,猛然加大了源炁威压!
    如山的压力,便是观主的源炁,他在压垮落半山的同时,也分出了一缕源炁进入到了落半山的身体,须臾之间便已经进行了一番极为细致的查探。
    “原来……你真的是半分源炁都没有。”
    观主复又埋头,似是在看着那一滩新鲜的血迹。
    听到了对方开口,落半山才感觉背上的压力顷刻间云散而去。他直起腰,只听得一阵噼啪骨动之声,下意识地抹掉嘴角带些腥味的血迹,他问:“这就是云台观的待客之道吗?”
    观主毫不理会落半山言语之中的尖刺之意,用他那浑浊的声音问道:“落老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五天前,你就已经死了。”话语落下,他又抬头,全身上下生气仅存的双眼,如一道利箭般直逼着落半山的眼睛。
    如此逼视之下,落半山顿有血脉喷张之感。
    他没有立即回答,因为他知道观主的话才说了一半。
    他也没有马上否定,因为他甘冒奇险来到这土匪窝的目的,其实也是为了这事。现在既然对方先将话题转了过去,他当然乐得静观其变,以便在言辞机锋上后发制人。
    “你死了,可是你现在又活了。”
    果然,观主并没理会落半山,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五天时间,我想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的语气并不是询问,而更像是命令,就像是命令自己的部下一样。
    “已经过去五天了吗……”落半山早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对云台观捉拿自己上山的目的做了分析。在他看来,云台观的目标无外乎两个,要么就是和五天前杀害自己的人是同伙,如今得知自己死而复生,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要么就是云台观消息渠道铺得很广,眼热于自己转生还阳的经历,想要弄到死人复活的秘辛。
    除此两点之外,落半山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何能耐招惹到长宁帮。
    不过如今看来,第一点似乎已经不成立了,毕竟杀人是最简单的事,不必非要在云台观中杀。第二点嘛,观主已经开门见山地说了出来,证实了落半山的分析。
    再加上在落半山和那马队小首领厮混一路,旁敲侧击,可打听到了不少信息。其中有一条就是,云台观观主已经有半年没出云台峰了,据寨子里底下流传的消息,是观主在半年前的一次长宁帮大行动中受了重伤,如今还一直在养伤呢。
    现在看来,观主岂止是受伤,恐怕是已经到了生命垂危的境地。
    否则的话,偌大一个长宁帮何至于对他落半山客气,直接绑来便是。观主又何必连番下马威,大有恩威并施给颗糖再打一棒的架势,这都是形势所迫,说明观主心切啊!
    偷瞄了一眼观主那老树皮般的面皮,落半山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庸医误人,庸医误人呐!哪个杀千刀的庸医,竟误诊自己已死?”
    满头的思绪只在片刻之间便已闪过,落半山二次开口时,语气不觉间已经轻松了很多,导致他那对庸医的骂句听不出十足的埋怨。
    噗……
    话音刚落,落半山的脊背骤然弯折,一口鲜血再度喷出,差点溅到了观主的身上。
    山一般的威压,刹那间落下。
    落半山的耳畔同时响起沙哑的声音:“你的机会不多。”
    观主显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看到落半山在自己的地盘还敢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说辞瞎糊弄,他就很不高兴。一不高兴,语气就阴冷了很多,下手也重了很多。
    落半山脊背颤抖,双手撑住地面,只片刻功夫,便已汗如雨下。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以为仗着自己现在掌握的信息差可以插科打诨搪塞过去。可谁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信息差什么的简直不值一提。对方只想要答案,让对方满意的答案,只要对方听不到或者不满意,那么受苦受难的只会是他这样的弱者。
    话语权,一直都是在观主手里的啊。
    落半山吐了两口血,才明白了过来。
    可他想不通的是,对方为什么就如此笃定自己五天前就已经死了?
    他当然想不通了。
    因为对他来说,这世界终究是个新的世界,初来乍到的他,虽然在五天的休眠期中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了解这个世界。但可惜的是,那五天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那一狐一鼠,从这两只小妖口中了解到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
    就像之前遇到那来自捡尸门的术士,两小妖都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门派,当然就不可能有相关的资料灌输给他。因此他才会在来的路上溜须拍马伺候那小首领,为的就是从那小首领口中套取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可小首领终归只是小首领,知道的很多东西都是道听途说不辨真假的。
    就拿捡尸门来说,小首领只知道捡尸门派能够炼制尸体成为傀儡,却不知捡尸门中的捡尸鞭是一件有奇用的宝物。观主见多识广,便是从部下回报的细节中推断出,落半山之死绝非庸医误判!
    “想清楚了,再说。”
    观主还是一动不动地盘坐在原地。
    落半山的双手也快要支撑不住,整个身体抖若筛糠,脊柱不断地有咔嚓之声响起。他只是一具凡人之躯,没有经历过任何源炁洗礼的身体,如何扛得住如山源炁的压制,他嘴角溢血不断,脸上汗大如豆,汗水滴落在地,与血水混杂一起,看着让人恶心。
    他能听到观主那独特的嗓音,但他并不急着开口告饶。
    他脑筋急转,才活过来不到一天的他,可不想又草草死去。
    这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观主的目的倒是一致:都为求活。
    啪。
    一声响。
    落半山终于不知,整个人被压得完全趴在了地上。
    就在身体与大地亲密接触之时,他骤然感觉背上的压力减少了些。
    “p=f/s……老师诚不欺我啊……”
    这种时候,他脑子里浮现出的居然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他自己也很是佩服这样临危不乱的魄力。
    然而,压力减少的感觉终归只是暂时的。
    观主看上去,当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落半山只觉气血翻涌,五脏移位,剧烈的痛楚让他甚至叫不出声,他几遇昏厥。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就想要飞起来一样,而躯体上的痛楚反而减少了……这让他感到不安。
    他对这感觉,很熟悉!
    “说!我说!”
    落半山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出来。
    山压散去。
    他心神激荡,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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