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晚化稍浓的妆极美,尤其一双眉目经过渲染,看人的时候仿若钩子,漫不经心地要人性命。令她声名鹊起的这只舞里,洛晚扮作九天玄女,兰台游冶、顾盼多情,起舞兮姿惊满座,飘飖兮艳摄神魂。
    晚会结束后,江维周改了主意,要留在学校,裴母方才见儿子神迷舞者的情状,倒是乐见他从心所欲追求快乐。
    后台小厅里都在卸妆换衣,江维周刚靠近便听得一段当众告白,吃瓜观众极有默契地看好戏,按捺着等待时机以发出起哄声,然下一秒女主角直截了当。
    “抱歉。”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清冷如人。江维周看着手机屏幕里节目单上的名字,推开半掩的门,信口胡诌:“洛晚,会长找,导播室。”
    尴尬还没聚起便被散去,洛晚极快地穿上外套出来。
    眉眼妆约莫不好去,她只擦掉口红,嘴唇上剩余暗哑的红,昏昏默默的俗气,但——美人啊,就是这样半褪残红也有凌乱的丽。
    两人出走廊向西,江维周难得难为情,“江会长没有叫你,我……”
    “嗯,我知道,谢谢。”道完谢她就径自走了。
    中秋后江维周开始正常上课,才发现佳人就是同班同学,不过平日里大家基本上男女生分开坐,各据教室左右两侧——约是新鲜的大学生不言自明的,加之前个月他来去匆匆,不曾识得人。
    然而他发现了美玉,其他人包括别院的男生也通过各种社交媒介闻风而动,明面上、含蓄的追求招数层出不穷。
    幸运的是,洛晚比他美好的想象里还要低调——和不近人情。
    她从未主动认识过任何异性。
    他也没有主动走出第一步。
    学期末,在图书馆坐在同一张桌子边,看到他,洛晚会主动颔首致意——她待同学皆如此。
    新学期开学,院里健美操队再次纳新,江维周报了名。因为洛晚参加的社团从四个退到了两个,他总不能去礼仪队报名。
    轻易靠脸便选入训练室,洛晚见到他稍微吃惊,随即接受了学姐带新人的指派。按常规走法,先测试身体柔韧度,她的手尽职尽责护在自己腰侧时,江维周倍感甜蜜折磨。由于五一前校运会风采展示近在眉睫,训练排得很满,他得以每天有起码两个小时和洛晚亲密接触,偶尔能不引人注目地仔细看她,汗湿的黑发贴在眉头鬓角,教他总想伸手替她拂到耳后。
    江维周对这种温温淡淡的状态还挺着迷。
    大二军训之后开始选修校级通识课,某日上完世界近代史,脑子里英国普鲁士法国神圣罗马帝国还在七年战争锅里乱炖,忽然被玫瑰花香刺激到整个人清醒。洛晚生生被怼到脸上的大捧花束呛到,意欲掩唇咳遁,然对面男生眼疾手快拉住她自我介绍加自我感动:“洛晚,我是信科院大三的王……”
    “抱歉。”她使力解救出手腕,极度想洗手。
    王君坚持说:“……王研嘉。听说你喜欢……”
    “抱歉。”洛晚欲绕过他。
    该君身后还有三个男生,一下子挡在过道里。大庭广众之下告白的人十之八九是idiot,何况还带人堵女孩儿。
    江维周看着玫瑰中心的丝绒盒,非常合时宜地想起一个词,天凉王破。“这位学长,我们待会儿还有课,借过。”
    王研嘉不高兴,刚才没注意别人,现在看到他,自觉矮了一头,因为对面人的皮相和气度,故而抬了点声音:“你是谁?我和我未来女朋友讲话干你何事?”
    周围已有同学偷偷遮着录像,洛晚极不耐,“我不认识你,也不可能认识你,请不要耽误这间教室接下来的课和我的课。”
    但在窃窃私语声中,那无赖学长反而有些得意,又当众表衷情,洛晚半句也听不下去,恰恰昨晚编舞有个侧翻过人动作,念头一起转身双手撑着课桌跳了过去,还不忘叫江维周。
    江维周学她跳过桌子向后门而去,心中无端甜蜜。
    之后王学长阴魂不散,就差去专业课上堵人,声势汹汹。江维周比洛晚还要心烦,他对洛晚性情摸得不差,本要温水煮青蛙,但先被外来人泼的热水烫着,这一年蛰伏的戾气似乎要压不住了。
    彼时江维周已经退出健美操训练,他本不喜这个,走了后门进来日常陪训,因此和洛晚的接触骤减,选修课也是使了点计策才和她选在一起,不料被半路程咬金搅合,还害得她很少去图书馆。
    他把见她当做了习惯,很难忍受这一向的日子,决心在明月夜告白。偏偏,柔情是藏不住的——当江维周不再刻意隐潜的时候。尤其洛晚在这方面极有经验。
    这一度中秋月明,院会邀他俩做晚会四名主持之二,洛晚正心烦,婉拒,江维周代会长来做她的工作。晚上行政法课后,他冠冕堂皇地做说客,她却看到那迥于平日的亮晶晶的眼神,一怔,恍然,暗叹。
    彼时桂树传香,新一届的老乡会联络簿流动在教室里,洛晚随意翻翻,静待他说完,沉吟着未表态。
    “你再权衡一下,反正还有两天可以转圜”,江维周看她还在翻联络本,另起话头:“怎么忽然看这个,想去?”
    洛晚终于笑起来,“我只是忽然想起一篇小说,《同学少年都不贱》,张爱玲写道,‘感情不应当有目的,也不一定要有结果’,我也是这样觉得,你呢?”
    他领略到了她笑的含义,也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她知道了,她拒绝了。
    江维周怒气陡生,覆上她的手背,牢牢地。
    “不。我不是。”
    上弦月凉如水,她的话比月色更凉。
    “我们可能是同类人,但不是同路人。”
    江维周并不游刃有余,难道,这一年良辰好景虚度,这一年少年心事空怀?因诸爱染,发起妄情,情积不休,只是我一个人的跌宕心曲?
    告白也可省去了罢,如若告诉她自己在爱河挣扎一载,过往的相处便是明明白白的司马昭之心,她会认为自己卑劣心机么?
    他艰难地,“我们可以是一路人,我可以走到你的路上。”
    她仍是微笑着,洞若观火,“人的内心都有幽暗的部分,你有心火,我有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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