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心里很清楚,今日之战,面对近十倍的敌人,唯一的生机就是斩首行动,把鲜卑可汗杀了。
    或许能让鲜卑人群龙无首、失去统一指挥,从而给并州骑兵以乱中突围的机会。
    被逼出了生死潜力的吕布,所爆发的战斗力当然也是非常惊人的。饶是鲜卑人突骑千群、层层叠叠逡巡攒射迟滞,
    甚至把大地都射成了如同白芦苇荡子一般、白毛毛地一片箭羽。汉军骑兵依然是以一个楔形阵势沉稳地逼近、在鲜卑人中军大阵上撕开一个口子,推进得不屈不挠。
    吕布麾下的骑兵,铁甲比例不是很高,朝廷没有成建制地配给,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吕布还是通过种种渠道,自行出资购买了一部分装备。
    自从十年前天下统一之后,水力锻锤的钢铁锻造技术,也渐渐在中原大地上扩散开来。预热空气的热风窑炼钢、相对新式的高炉炼铁,这些技术也不再限于在关西地区部署。
    哪怕这些工坊,也都是被政府控制的,但总有优质钢铁会被以伪造的用途渠道卖出去。吕布军中新增的钢铁铠甲,也都是这样巧立名目买钢材、再自建新式锻造工坊锻出来的。
    在大统一王朝的环境下,地方部队的武器理论上当然应该是朝廷统一配属。但吕布这儿属于特殊历史时期的遗留问题,他跟朝廷之间是保持了边贸的默契的。所以刘备也对这个个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彻查,再往后就不允许了。
    关羽张飞赵云的装备,都是朝廷统一分配的,给你什么就用什么,关张赵也从来不会自建军工,那是大忌。作为中兴公爵,这三个武将都知道如何给后世当好“君臣相得”的正面榜样。
    这样的环境之下,吕布军中好歹还是凑出了百余套规模的全身锻钢板甲、和千余套数量级的钢质胸甲。跟关张赵相比,他的铁甲率只有那些嫡系武将的不到两成,但跟蛮夷比比还是非常强了。
    另外,因为这一次吕布军是奔袭六百余里、来盐湖邑截击烧掠,作战距离过远,本来就不适合大批量使用铁甲重骑兵。
    传统的长途数百里奔袭,轻骑兵就要一人双马甚至一人三马换着骑,视赶路快慢的需求而定。
    但是在后世的西方、当板甲骑士出现后,很多骑士老爷都需要养六匹马之多——
    骑士本人需要两匹马轮流换着骑用于赶路,到了战场上再专门骑一匹平时闲着不用驮东西、只在战时冲锋用的马。
    剩下的三匹马,则是轮流供骑士的一名扈从来骑,以及帮助骑士驮运他的全身板甲。
    如今吕布麾下的部队,不存在成建制的“骑士扈从”制度,只有高级军官可能有这样的待遇。但综合算下来,那些装备了全身板甲的军官,也得配属五匹马,才能跟上轻骑兵大部队的速度。
    这样算来,就算吕布有超过两千副的胸甲、或者超过三五百副的全身板甲,他也不可能全部带来参加这种超远距离奔袭任务,除非他付出“让总作战兵力人数进一步减少、腾出战马”的代价。
    那样的话,可能吕布能动用的决战战兵人数,会跌到一万人以下,这是作战半径和后勤难度决定的。
    就好比“航母战斗机在更远的作战半径下执行任务时,有时必须多挂副油箱、少挂弹药、导致打击火力下降”。适合自己的武器配置比例才是最好的。
    这个道理,吕布懂,拓跋力微也懂。所以拓跋力微才特地把吕布勾引放进来、深入草原六百里再决战。为的,就是让吕布“为了作战半径而放弃一部分战斗力”。
    同样的兵力人数,如果是在阴山南北、外长城沿线厮杀,吕布军绝对还能再增强三四成的防御力,而不是以现在这种被自我设限削弱过后的状态迎击。
    吕布军很快为轻装疾近的装备配置,付出了比较惨重的代价。
    一批批的汉军骑兵,在冲锋的过程中,没法像赵云关羽的铁骑那样、几乎无视远程箭矢,或多或少带伤挂彩,冲锋阵型也渐渐零落,不得不调转矛头跟那些恶心人的逡巡突骑对射对攻。
    原本赵云的铁骑跟鲜卑人阵战时,打出接近一比十的伤亡比,都是正常的,至少也是远超一比五,
    而且大部分铁甲骑兵的伤亡,还都应该是“战马被射倒,人摔下来摔伤”的节奏,很少有铁甲骑兵能被直接斩杀射杀。
    吕布这边,此消彼长之下,竟连一比五的伤亡比都打不出来,汉军虽然装备还是有优势,却没那么明显。那些装备皮甲和锥头钢箭的并州骑兵,最多杀伤了三四个敌人之后,就被乱箭攒射倒下了。
    一万多吕布军骑兵,在最初半刻钟的往复冲杀下,就付出了超过四位数的坠马死伤,还有更多轻伤后咬牙坚持、确保不坠马的轻伤员。
    “将军!冲不过去了!我军后队没有铁甲,根本跟不上我们的步伐,都不得不往两翼迎击那些放箭的胡狗了!”
    随着战况越来越严峻,吕布身边几个副将纷纷提醒道。
    毕竟,轻甲骑兵孤注一掷拉长阵型突击中军,被两翼攒射的损失太重,根本无法承受,所以吕布麾下轻骑渐渐只能各自为战。如此部队的生存性可以暂时提升一些,阵型却是无法继续保持拧成一股力量、孤注一掷。
    吕布奋战之中,已经亲手用方天画戟捅死了数十近百名鲜卑骑兵,仓促回望,看到身边跟着他继续冲的,只有不到两千骑了。
    也就是只有那些至少装备了胸甲的、或者是全身板甲的最精锐嫡系袍泽,还跟得上。稍微精锐程度不够一些的,超过一万人,全部都各自为战了。
    “一千多骑够了!咱就靠这些弟兄杀了拓跋力微!”吕布一咬牙,继续奋死冲杀。
    “将军不要鲁莽啊!拓跋力微中军至少还有四五万人,我军后队被两翼包抄之敌牵制走了,怎么冲的进去!”
    “违抗军令者斩!你们跟随我多年,是想搏个轰轰烈烈名扬后世,还是窝窝囊囊中计埋没!自己看着办吧,本将军亲自冲头阵!”
    吕布大呼酣战,几乎要斩杀动摇军心之人,好在身边最嫡系的袍泽都跟了他至少二十年了,吕布都这么说,他们也没有违抗,还是坚定地继续冲杀。
    “吕布身边只剩这点人了,还要冲孤而来?要不要撤?”远处的拓跋力微,见吕布已经杀到距离他不超过三箭之地,愈发胆寒。
    面前还有至少上百行的骑兵人墙,拓跋力微却丝毫不敢轻忽。
    好在,草原雄主多多少少也是要脸的。更重要的是这些游牧部族本来就组织松散,单于也好,可汗也好,不是靠正统性维持统治的,而是靠强者为尊的人设和威望慑服各部。
    中原王朝的皇帝,遇到战斗怯懦一下,他还照样可以当皇帝,没人会因为皇帝胆子小而看不起他、找到反叛理由。
    草原上的雄主,一旦威名扫地,立刻就会被原本畏威而不怀德的其他部落首领取而代之。
    两股战战之下,拓跋力微还是选择相信自己面前这一百多道人墙的鲜卑勇士!不能退!
    他抽出弯刀,亲自大呼酣战、激励士气,也让中军加大吹牛角助战的力度。一时呜呜之声响彻草原,数百根牛角一齐被肺活量最大的鲜卑壮汉吹响。
    被此声浪激励,鲜卑骑兵更是势如饿狼狂潮,对着吕布层层叠叠扑来,也像狂潮的海浪一样,拍碎在吕布这块岿然不动的巉岩上。
    吕布很快便已浑身浴血,当然都是鲜卑人的血,方天画戟长大,挥舞速度较慢,用来格挡箭矢不是很好使。
    吕布完全是仗着自己超卓的武力,硬生生前后挡开了至少百余根射向他和他战马的箭矢,但还是被至少数十根箭矢射在板甲上。
    吕布非常谨慎,他知道自己身着钢甲难以射透,所以大部分精力都专注于杀敌以及为战马拨箭。
    大汉朝廷,从十二年前、跟帕提亚帝国充分外贸交流和技术引进后,刘备阵营的嫡系精锐铁骑,就已经开始分批换装帕提亚铁甲骑兵式的马铠了。那是一种把钢铁甲片镶嵌钉在硬质皮革内衬上的具装。
    吕布军中的骑兵,也有少量高级军官装备了这么精良的马铠,但毕竟只能遮蔽马匹正面上半部。对于后方和四条腿的防护依然是不够的。密集箭雨攒射之下,还是会被伤到。
    更艰难的是,吕布如今的马匹,已经不是二十多年前骑的赤兔马了。战马的使用寿命没那么长,“赤兔马一直跟随关羽到麦城之战”更只是演义里的传说而已。
    当然吕布现在的战马质量也很不错,赤兔马也没老死,只是没耐力冲锋陷阵,留在家里养老了。马的寿命普遍也能在三四十年,保养好的个例能活更久。
    血腥的往复冲杀又持续了大约一刻钟,拓跋力微正面的骑兵人墙,再次被吕布撕碎了数十层之多,但中军的鲜卑勇士还在不断从后排涌上补位,死战不退。
    双方都是堵上了全军甚至全族命运的决死一战,根本不知逃跑为何物。
    吕布因为大部分格挡精力都花在保护马匹上,他自己的板甲已经矢集如猬,免不了有三四根劲矢从甲缝射入,刺入肌肉数寸,渐渐鲜血淋漓。
    吕布的战马也已经战伤、战死了数次,跟旁边的亲卫将士换了第四匹马。
    他身边最后的冲阵铁甲骑兵,也从最初的一千七八百人,渐渐减少到一千三四百人,最后甚至到了不满千的岌岌可危状态。
    层层叠叠的人马尸体堆叠了一路,那是一条血路,超过八百具汉军铁甲骑兵的尸体、数千匹双方的马尸,还有至少三四千鲜卑勇士的尸首,残肢断臂洒了一路,血流漂杵。
    尸堆之中,还有数百名失去了战马、本人也摔成重伤,但尚且未死的双方勇士,站在原地挥刀搏战,不时被往来的马匹冲倒,践踏得筋断骨折,
    不过他们之中,也不乏能奋死一击斩断一些马腿、或者把冲上来践踏的敌人也击坠拉个垫背的。
    越往前冲,吕布感受到的阻力越是明显,因为拓跋力微面前最后那二三十层人墙,也都是鲜卑人里装备最好、最受信任的可汗亲卫。他们的战斗意志和孔武有力,也是鲜卑军中最强的。
    吕布因为那几根射入甲缝的箭矢伤口,持续缓缓失血,渐渐也有些力不从心,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年龄成了最大的短板。
    年老之人,武力还是可以保持强悍的,但更多是爆发力和战斗经验上的优势。招式方面,确实是越老越妖。但打持久战的耐力,老人是明显不如少壮的。
    另一个世界,赵云可以力斩五将,黄忠可以突袭斩杀夏侯渊,那也是建立在速战速决的基础上。真到了连番车轮血战,酣战几个时辰,七十多岁的赵云黄忠也会很快衰竭。
    “杀穿这最后三十层人墙,纵然能刺杀拓跋力微,怕是也无力突围了……今天要到此为止了么……”
    吕布心中微微一寒,手下却不慢,瞬息之间又连杀十余人,只是因为分神,终于不小心被对面一根骑枪捅中了肋侧。而那个袭击的敌将,自然是一个不稳,直接被吕布捅死。
    好在板甲足够坚韧圆滑,而且吕布最后时刻猛地扭腰往侧面闪避,多多少少形成了“跳弹”,把长矛滑开了,只是在钢甲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饶是如此,吕布也是身体巨震,毕竟遭了双方马匹全速对冲的巨力,只觉腰肋之间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隐隐有些内伤。
    受了内伤后,吕布反而灵台空明,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知道突围不了,反而彻底不去想突围的事情,招式倒愈发流畅省力起来。吕布觉得自己毕生征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丝滑过。
    哪怕是十八年前在长安南门跟郭汜单挑,还是二十二年前在雒阳轘辕关轮战孙坚孙策赵云等人,都没那么畅快。
    不考虑后续突围、彻底放飞分配体力后,吕布突破起这最后二十道敌军骑兵防线,反而出现了提速。着实让拓跋力微都猝不及防了。
    原本拓跋力微已经渐渐得意,看着吕布的突破效率越来越慢,觉得自己肯定不用临阵弃军逃亡了,可以保住可汗的威严,让各部依然畏惧其威风。
    谁知,吕布老儿明明显露出如此疲态、还数次受伤、身边亲卫将领也死伤越来越惨重,明明突破速度降低了一半不止,却突然又变得比巅峰期突破得还快。
    拓跋力微反应过来时,想逃也已经来不及了。
    双方相距不到最后十层战马时,拓跋力微连连拨马回头、带着最身边的百余骑回身后撤,吕布也已经张弓乱射,吕布身边最后还跟得上的几十个将士也跟着一起射,双方都毫无花哨,各自倒了不少马匹。
    慌乱中,拓跋力微的马也有受伤,不得不更亲卫换马,吕布已然杀到面前,乱战中拓跋力微最后的亲卫只能是各自奋死血战,挡在可汗身前。
    吕布疯狂打马,把战马都抽出血来,速度加到最快,画戟狂扫猛捅,一具具敌人都被撕扯出了数尺深长的伤口,死状惨不忍睹。
    “贼子受死!”吕布奋起浑身余力,在距离可汗两丈远处,就抬手出招,画戟捅中挡在拓跋力微面前的两个亲卫后,居然连那个井字形的画戟小枝都崩断了、残留在了亲卫体内。
    但失去了小枝阻力的画戟矛头,依然贯穿而过,狠狠捅进拓跋力微胸口,把可汗当场击毙。
    吕布的画戟小枝断离,还穿糖葫芦一样穿刺着三具尸体,扭曲虬结根本无力再拔出来,他只好抽出宝剑疯狂砍杀搏战,继续逼上去一剑斩了拓跋力微首级。
    因为仓促间改用了短兵器,格挡上非常不利,须臾之间,全身板甲的吕布也被击落下马,他的马匹根本受不住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攒刺,只有他身上的铁甲勉强扛得住攻击。
    吕布浑身上下增添了七八处外伤内伤,才算是重新抢夺了一杆战死战友丢下的镔铁长矛,继续换马冲杀死战。不过回顾跟随他冲进来的铁甲袍泽,还活着的已经连三五百骑都不到了。
    那些只有胸甲的汉军骑兵,已经几乎全部战死,活下来的,也就是一部分全身板甲的军官,但也有至少半数已经在坠马步战。
    “拓跋力微已死!全军快快随我一起呐喊!让鲜卑人的士气崩溃,我们才有生机!”吕布浑身浴血之际,松了一大口气,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求生欲,也重新升起,让将士们跟着一起呐喊。
    但他很快发现了一个未曾想到的问题:鲜卑人是不相信什么正统论的,他们相信的是强者为尊。所以,可汗死了,其他人还是可以在各自部落的族长酋长率领下,继续奋死搏杀。
    士气虽然也有所衰落,而且失去统一指挥后容易陷入各自为战,但战斗意志还是不容小觑的。这一点跟汉人军队明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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