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力数量多达五万八千余人的西夏军援军,是驻扎在臧底河城北部约十九里处,距离宋军王德厚所部的营地实际上还不到五里。
    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距离,一旦局势突然出现变化,不管是那一方抢先动手,留给另一方的应变时间都少得十分可怜,而且因为宋军是早到战场,已经修筑起了足够坚固的营地,西夏军相对起来还更加吃亏和更加危险,所以选择营地的时候,很多西夏军将领都小心翼翼的提出意见,建议嵬名察哥把营地位置选择远一些,尽量远离宋军营地。
    然而军事天才嵬名察哥还是坚定的选择了在距离宋军营地不到五里处立营,原因则有三个,一是嵬名察哥相信自己统领的西夏军精锐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在短时间做好充足的应变准备,应对一切敌情变化;二是嵬名察哥与宋军交战多年,熟知宋军情况,也对宋军大将王德厚十分了解,知道以王德厚的胆量,绝对不敢以弱势兵力发起冒险突击。
    第三点最关键,通过斥候和细作发现宋军刘仲武所部立营在臧底河城南部的约六里处,王德厚立营在臧底河城北部的十五里处,两股宋军的营地距离在二十里以上,嵬名察哥就马上认定这是一个把宋军各个击破的大好机会,所以才尽可能的拉近距离立营,意图死死咬住宋军王德厚所部,在王德厚陷入被动而被迫南撤时,立即出兵追击王德厚所部。
    有西夏军的头号精锐铁鹞子在手,嵬名察哥当然相信自己能够轻易击溃殿后的宋军队伍,然后以优势兵力杀溃王德厚的中军大队,抢先重创宋军的一路兵马。
    当然,鉴于宋军刘仲武所部还有一个不顾一切强攻臧底河城的选择,嵬名察哥也只能是早早就做好两手准备,那就是命令士卒抓紧时间赶制大量的攻坚武器,在宋军坚持分兵而战的情况下,通过强攻拿下王德厚的营地。
    事实证明嵬名察哥也确实应该做好两手准备,刘仲武首次强攻臧底河城失败的第二天傍晚,南下探察敌情的斥候送来消息,说是刘仲武再次派出大量的士卒上山砍伐木材运回营地,同时宋军王德厚所部也没有任何弃营撤退的迹象,相反还抓紧时间挖掘壕沟,把护营壕沟加深加宽,嵬名察哥也马上得出结论,“宋人还要继续强攻臧底河城!”
    得出了这个结论后,嵬名察哥也不由有些奇怪,暗道:“不对啊,昨天我已经用铁鹞子突袭过攻城宋人一次,粉碎了宋人用古怪武器拿下臧底河城的希望,宋人怎么还不汲取教训,还要继续强攻臧底河城?宋人就不怕我故技重施,在他们下次大规模攻城的手,又派铁鹞子去冲击他们的攻城队伍?”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象?”暗暗奇怪之下,嵬名察哥甚至还得出另外一个结论,心道:“难道宋人想用悬羊击鼓之计,假装让王德厚继续与我们对峙,实际上准备秘密撤退?嗯,这一点不得不防,毕竟两支宋人军队之间的距离也不是太远,我如果稍微疏忽大意,确实有可能让王德厚以最小代价撤回到安全位置。”
    想到这点,嵬名察哥再不迟疑,除了安排双倍的斥候严密监视王德厚的营地外,再有就是安排军队轮流战术值班,随时准备出兵追击有可能突然撤退的王德厚,同时又命令自己的冲阵王牌铁鹞子每顿饱食,干粮饮水随时备足,时刻准备出营突击。
    不过嵬名察哥很快就发现自己完全是在杞人忧天,两天时间过去后,宋军王德厚所部不但没有连夜弃营撤退,相反还不断加固营防工事,摆出了要和西夏军队长期对峙的架势,另外刘仲武那边也每天上山伐木不断,很明显是在全力赶造攻城武器,嵬名察哥的心里也难免更加奇怪,心道:“莫非说,宋人真的打算和我豪赌一把,赌他们能够尽快拿下臧底河城?”
    不止嵬名察哥一个人看穿宋军的战术用意,好几名西夏将领也看出了宋军的战术打算,纷纷向嵬名察哥进言道:“晋王,宋人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用王德厚缠住我们,给刘仲武强攻拿下臧底河城争取时间,我们千万不能让宋人如愿,末将建议,不妨乘着这个机会,直接向王德厚的营地发起强攻,以强攻拿下王德厚的营地,把两支宋人军队各个击破。”
    反复权衡利弊,考虑到这的确是一个把宋军各个击破的大好机会,虽然还是有些不解宋军的战术选择,嵬名察哥还是下定了决心,经过了一天时间的紧张准备,在第四天时亲自率军向宋军王德厚所部营地发起了强攻。
    这一场营地攻防战,宋军和西夏军双方都打得十分艰苦,吃亏在营防不及城墙坚固,在护营壕沟被西夏军用壕桥车打开了道路后,王德厚麾下的宋军将士只能是以血肉之躯死守羊马墙和栅栏防线,以西夏军的精锐在至近距离做生死之搏。而宋军觉得自己的营地不够坚固,西夏军却觉得宋军的营防工事宛如铜墙铁壁一般难以逾越,每前进一步都必须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即便在单兵战斗力方面占据一定优势,也仍然被宋军的营防耗得伤亡惨重,死伤巨大。
    最后,还是在激战到了天色全黑时,在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伤亡代价后,宋军王德厚所部才无比吃力的耗退了西夏军主力,逼得嵬名察哥自行放弃进攻。然而即便如此,西夏军队撤退之后,宋军上下还是累得连欢呼的声音都寥寥无几,羊马墙和栅栏后也堆满了宋军将士的尸体和重伤员,营防工事多处被毁,对于过冬避雪无比重要的军帐也被西夏军的火箭烧毁许多。
    “派人去和刘仲武联系,叫他赶紧动手,他想我保证,说是七天之内一定拿下臧底河城,今天都已经第四天了,他怎么还没动静?”这是宋军大将王德厚在西夏军退兵后发出的怒吼。
    “我军攻得这么猛,刘仲武都没有派遣一兵一卒北上增援王德厚,看来宋人是铁了心要先拿下臧底河城再寻求决战了。”嵬名察哥也得出结论,同时嵬名察哥也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咬牙说道:“明天大飨士卒,补充攻营武器,后天再向宋人营地发起进攻!不破敌营,誓不收兵!看是谁先支持不住!”
    一天时间又很快过去,到了第六天时,只留下万余左右的二线军队守卫营地后,嵬名察哥亲自率领将近五万的西夏军主力大步出营,浩浩荡荡的开拔到了王德厚营外,准备再次向宋军营地发起全面进攻。然而就在西夏军队排兵布阵的时候,南面却突然冲来了一匹西夏军快马,马上斥候还直接飞奔到了嵬名察哥的面前,单膝跪地抱拳奏道:“启禀晋王,宋人刘仲武所部大举出营,携带大量攻城器械向北开拔,极有可能再次向臧底河城发起强攻!”
    “这么巧,竟然选择和我们同一天动手?”嵬名察哥微微一楞,然后挥手喝道:“再探,一有动静,立即禀报!”
    “晋王,让末将去吧!”嵬名定栋迫不及待的主动请缨,说道:“让末将率领铁鹞子去增援臧底河城,给我们的主力攻破宋人营地争取时间!”
    “不急,等确定了敌情再说。”嵬名察哥摇头,同时心里也暗暗有些奇怪,“宋人真不怕我又派铁鹞子南下突击?他们莫非有了什么准备,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敢在我们已经大举出动的情况下,继续出兵攻打臧底河城?”
    心中存在了这样的疑问,不敢大意之下,嵬名察哥又安排了一个懂得军事的书吏南下,到南面的高处去偷画宋军刘仲武所部的阵形草图,想要摸清楚宋军刘仲武所部的排兵布阵,然后再做出决定。
    残酷而又血腥的营地攻防战很快就正式展开,在嵬名察哥的亲自指挥下,西夏军各部轮流上阵,以床子弩、投石机和弓弩等远程武器火力覆盖宋军营地,又派士卒携带壕桥车和壕板上前,开辟道路发起近战,期间西夏军士卒还一边作战,一边奋力填塞宋军的护营壕沟,开辟更多的过壕武器,宋军将士则凭借着单薄的营防工事咬牙苦守,与西夏军厮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在这个期间,嵬名察哥自然少不得一心二用,一边得有条不紊的指挥西夏军各部轮流上前攻营,随时针对战场变化做出攻势调整,一边得关心南面十五里外的臧底河城战场,通过斥候探马掌握和了解臧底河城战场的各种变化,以此判断臧底河城的守军能否坚持下去,心力精神耗费异常庞大。
    南部战场的敌情变化也象雪片一样的不断送来,首先是西夏军斥候确认刘仲武延续之前的攻城战术,同样是把军队一分为二,同时从南北两面向臧底河城发起猛攻。接着是宋军很快就利用兵力的数量优势,用远程武器压制住了臧底河城的城上守军。再紧接着,西夏斥候又飞马来报,说是宋军调整了攻城战术,没有急着出动飞梯队和撞城车,选择了先以尖头木驴上阵,还一口气出动了不下三十架尖头木驴直接挖掘臧底河城的城墙。
    “我们的守军是怎么应对的?”嵬名察哥不动声色的问道。
    “回禀晋王,还是用火攻和石头砸。”斥候答道:“我们的守军集中了大量的火把草束焚烧宋人的那种古怪攻城武器,但是效果还是很差,被宋人用长矛扫开挑开了。石头砸上去也作用不大,直接被滑开了。”
    “糟了,还是没找到好的破解办法。”
    嵬名察哥心中暗暗叫苦,可是又无可奈何。嵬名定栋迫不及待,忙说道:“晋王,让末将去吧,末将带铁鹞子去冲垮宋人的弓弩队,掩护我们的守军出城破坏那种攻城武器。”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第六感敏锐吧,嵬名察哥在潜意识怎么都不想采取上次的增援战术,所以嵬名察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将目光转回前面的攻营战场——很可惜,因为宋军将士的顽强抵抗,西夏军虽然已经一些先登勇士已经突破了宋军的羊马墙防线,逼近到了栅栏防线旁边,却依然还是被宋军将士以多打少死死拦住,看不到半点杀入宋军营内的希望——这也很正常,如果营地这么好攻的话,嵬名察哥前几天就已经带着西夏军精锐冲进去把宋军杀光宰绝了。
    这个时候,嵬名察哥之前派去南面高地上的书吏快步冲了回来,把一张紧急偷画的宋军布阵图呈到了嵬名察哥面前,嵬名察哥赶紧接过细看时,见宋军是在臧底河城的北面布置了一万两千兵力,其中只有大约千人的轻骑兵,数量大约两千的重步兵,主力超过二万二千人则列阵在臧底河城南部,其中重步兵大约四千,骑兵大约两千。
    “怎么几乎和上次一模一样?”嵬名察哥心中纳闷,暗道:“难道宋人就不懂得汲取教训,这怎么可能?”
    “晋王,让末将去吧!”嵬名定栋再次主动请战,说道:“这样的阵形,末将保管不用一个时辰,就能把宋人的阵地冲得一片大乱!”
    仍然还是第六感提醒自己情况不对,狡诈异常的嵬名察哥依然还是不肯点头同意铁鹞子出击,还背着手在旗阵里兜起了圈子,心中紧张盘算,“宋人为什么没有汲取教训?他们莫非安排了圈套给我们的铁鹞子钻?还有,我不出手的话,臧底河城能够坚持多久?宋人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凿穿凿塌只有七尺厚的臧底河城城墙?”
    “要不,放弃臧底河城如何?”嵬名察哥心中甚至还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暗道:“和宋人拼对子,我牺牲臧底河城不去理会,全力拿下王德厚的营地?”
    “晋王,不能再犹豫了!”嵬名定栋又急不可耐的说道:“如果让宋人拿下了臧底河城,消息传到这里,我们的军心士气就麻烦了。但相反的,我们如果能够救出臧底河城,杀乱南面的宋人军队,不但可以鼓舞我们的军心士气,还能打击这里的宋人士气啊!”
    嵬名定栋这话提醒了嵬名察哥,让嵬名察哥不得不在心里说道:“这话说得对,我们如果救出了臧底河城,冲乱了刘仲武麾下的宋人军队,不但可以鼓舞我们的士气,还能打击王德厚的军心,有利于我们攻营得手。但是相反的,臧底河城如果有什么闪失,我的军心士气不但完了,王德厚看到胜利在望,肯定会更加的死守到底!”
    考虑到了这个利弊,嵬名察哥咬了咬牙,还是大声吼道:“嵬名定栋!”
    “末将在!”嵬名定栋立即抱拳拱手。
    “记住三点!”嵬名察哥不放心的大声说道:“第一,绝对不能冒险追击,被宋人的诈败诱入地形狭窄处!第二,一定不能冒险冲击有着重步兵保护的宋人阵地!第三,绝对不能贪功,冲乱了宋人的轻步兵,掩护我们的臧底河城守军捣毁了宋人的攻城武器,必须马上撤退!不要忘了,我们的铁鹞子兵也是人,战马再神骏也有马力耗尽的时候,要学会保留体力!”
    “晋王放心,末将谨记在心,绝对不会大意!”嵬名定栋大声答应,又更加迫不及待的问道:“晋王,末将这次带多少铁鹞子去?还是只带一半吗?”
    电光火石之间,嵬名察哥做出了一个对伪夏政权影响意义无比重大的决定,咬牙说道:“不,三千铁鹞子,全部带去!本王就不信了,卑鄙无耻的宋人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又能奈何我们的铁鹞子全部出动如何?”
    早就已经心痒难熬的嵬名定栋欢呼答应,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西夏军骑兵将领出列说道:“晋王,末将请令,率领一队轻骑兵南下协助铁鹞子作战,掩护嵬名将军冲击敌阵!”
    “不用,不用你帮忙。”贪功心切的嵬名定栋赶紧摇头,说道:“宋人那边也有骑兵,你跟着我去了,宋人骑兵不敢把我怎么样,但肯定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你一旦被宋人骑兵缠住拖住,我为了救你还反倒绊手绊脚。”
    考虑到自军轻骑兵尾随南下,确实极有可能成为宋军骑兵的重点关照目标,一旦陷入危机还真的有可能连累到机动力稍弱的铁鹞子,嵬名察哥便也点了点头,说道:“嵬名定栋说得对,还是象上次一样,让铁鹞子单独去吧。”
    嵬名定栋欢呼答应,立即飞奔回队,率领三千铁鹞子倾巢出动,牵着马步行南下,节约马力缓缓逼近南面十五里外的臧底河城战场,也象一群野兽猛虎一样,流淌着贪婪的唾液,逐渐小跑冲向南面的羊群……
    宋军刘仲武所部这边当然也有派斥候快马严密监视着西夏主力的一举一动,三千铁鹞子军出动后没过多久,宋军的斥候也快马把这个消息报告到了刘仲武面前,刘仲武听后神情严峻,半晌才缓缓说道:“鱼,终于上钩了,接下来,就看是我们钓起这条能够吃人的大鱼,还是被这条大鱼吃掉了。”
    同一时间,臧底河城北部的宋军骑兵人群中,赵荣也拿出了米凝拜托梁红玉送给自己的香囊,还放到嘴边轻轻一吻,低声说道:“等我回去,伪夏贼军的王牌铁鹞子,就是我娶你的彩礼。”
    “赵兄弟,你骑术不行,一会铁鹞子来了,你千万不要冒险上阵,只需要躲在后面就行。”旁边传来了刘锜的叮嘱声,又说道:“放心,立了功劳,自然有你一份,我不是那种吃独食的人。”
    “多谢四将军。”赵荣放下香囊微笑回答,同时也在心里承认,自己和刘锜最投缘的就是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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