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矜初两手相对,手撑在眼眶上,尽量不让雨落入眼睛,勉强看清那人是梁远朝。
    她向他招了招手,朝他喊:“雨太大了,你记得早点回去!”
    “拜拜——”
    那天薄矜初回去以后浑身湿透了,晚上高烧不起。
    舒心本来打算等她回来质问她猪油渣哪儿去了,后来一忙活抛之脑后了。
    梁远朝受的那一拳力道不及他自己打出去的二分之一,落下的伤痕两天便完全消退了,第三天回了学校。
    早上的时候,舒心起了个大早帮薄矜初量体温。
    “37.7,不烧了,赶紧起来上学去。”
    “妈——我难受。”薄矜初赖在被窝里。
    “给我快点!别磨蹭,高二了还成天想着请假。”舒心把她被子扯掉。
    “我都生病了,你还对我这么凶。”
    舒心懒得听她废话,“我让你跑出去淋雨的?该。”
    “”
    算了。她拗不过她妈,老老实实从床上爬起来。
    等洗漱完坐在餐桌上吃早餐,看了眼墙上的钟,薄矜初大叫一声,“妈!”
    舒心吓了一跳,“干什么!”
    “现在才六点半!”
    七点四十迟到,她走路过去二十多分钟,骑车不过十分钟。
    她以往都是七点十五出门的。
    “我又没让你现在起床,我是提醒你今天要去学校的。”舒心一本正经在狡辩。
    “”
    薄矜初准备再回房间睡半个小时,被舒心一把拽住衣领,“都起来了就早点去读书,一日之际在于晨。”
    “”
    她服了。
    她拿着牛奶,心不在焉的往学校走,还特地挑了一条远的路——穿过后街去学校,路程增加一倍。
    前一晚下了场暴雨,早晨的空气清新了很多,混着泥土青草香。
    薄矜初凭借着记忆拐进一条巷子,许是略早,路上行人并不多。
    07年的南城还没开始城市化改造,除了市中心那块全是街道,往外延伸一点全靠巷子互通。
    牛奶喝了一半,她咂巴了下嘴。突然,墙头跳下来一只大花猫。那会儿大家养的都是正宗土猫,哪有什么英国短毛,折耳,加菲那些五花八门的品种。
    土猫挟着圆润的身子大摇大摆的走在她前头,若是薄矜初离得远些,它就会回头,姿态高傲。
    薄矜初蹲下去看,土猫光泽的毛变得污涩,估计是刚才乱窜染上的脏泥。
    薄矜初从来不撸猫,生怕被它的利爪给挠了。她只是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它搔首弄姿,偶尔和它说几句话。
    “猫,你有名字吗?”前一晚淋雨发烧的结果就是第二天鼻音极重,外加鼻塞。
    即便如此,还是没能阻挡住她和猫的交流,“你的主人叫你什么?”
    “大猫?小猫?花猫?胖猫?还是喵喵?”
    猫索性在地上躺下。晨光熹微,它懒洋洋的看着她。
    “喂!问你呢。”
    “它不会讲话。”
    “但它可以点头啊!”
    直到吸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才起身,把牛奶盒的四角展开,压平,吸完最后一点,抛入垃圾箱中。
    嗯?刚才说话的声音好熟悉。
    她吸了吸鼻子,“你怎么在这?”
    这是他上学的必经之路,不从这儿走难不成飞过去?
    梁远朝越过一人一猫大步往前。
    “诶?梁远朝!等等我!”
    薄矜初扯着书包带子追上去,还不忘跟身后的猫道别,“走了!喵喵!”
    “等等我。”她跑到梁远朝右侧,听见他说,“你别给人乱取名字。”
    “可它是猫。”
    “”随便你。
    “喂,”薄矜初厚颜无耻的撞了一下梁远朝的手臂,“你昨天下来不会是想送我回家吧?”
    “没有。”
    “切,死鸭子嘴硬。”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穿着十三中的秋季校服。那时候的校服是真的丑,典型的中国校园风,黑蓝相间,再好的身材也给遮的严严实实。
    走进另一条街,热闹了不少,路边有很多摆摊卖早餐的小贩,客人络绎不绝。
    “诶!今天那个卖糯米饭团的出来了!”薄矜初轻扯了几下梁远朝的袖子。
    “我们过去买一个吧。”
    梁远朝一脸我为什么要跟你过去买的表情。
    “不去。”
    薄矜初偶然吃过一次那家的糯米饭团,美味到无法形容。
    她后来路过很多次都没买到,今天赶巧遇上了,哪怕不饿也想吃一个。
    “很好吃的,去吧!”
    梁远朝从来不买小推车的东西吃,特别是刚有一辆出租车开过,   掀起一片扬尘,再加尾气
    “不去。”
    “那你在这等我。”薄矜初跑去买。
    老板一手拿工具,一手去饭甑里挖饭,“要甜的,要咸的?”
    “咸的。”
    “加什么菜?”
    “都加。”
    “吃辣吗?”
    “吃。”
    她在等待的时候听到有人喊她。闻声望去,看见陆铁功,他脸上贴了几个创口贴,嘴角的伤口刚结痂。
    “你怎么在这?”陆铁功问。
    “买早饭啊。”看不见吗?眼瞎?
    自从知道梁远朝的事以后,薄矜初对陆铁功产生了敌意。
    “你家离这很远吧,下次你想吃告诉我,我给你买了送过去。”
    “不用。”谢谢都懒得说。
    “不麻烦的,我家就住这楼上。”陆铁功指了指身后的楼。
    糯米饭团很快做好,薄矜初接过饭团说:“专心养伤吧。”
    没脑子就别想太多,小心脑容量负担不起。
    路边早已不见梁远朝的人影。
    ——
    薄矜初一到班,钱可可就转过来跟她说话。
    钱可可胆小还内向,在班上她也只会跟后桌——薄矜初讲话。
    哪怕是下课时间,讲话的声音也很轻,没有第三个人能听见。
    “昨天王仁成问哪些同学逃了颁奖仪式。”
    “然后呢?”薄矜初把书包挂到桌边。
    “好像要惩罚。”
    “谁说的。”旁人看她的脸色是生气,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害怕。
    “何之。”
    好他妈一个何之。
    “王仁成昨天下午不是请假了吗?”
    “他是散会以后回来的,好像是回来拿东西。本来大家都准备走了,王仁成也没管我们,结果何之跑去告状了,说有些同学没来。”
    “查到我们班了?”一般集体活动会有值周老师抽查班级的出席情况。
    “没,查到的是4班和10班。”
    好他妈一个事精何之。
    “后来王仁成就问她了,哪些同学逃了。”
    “何之不仅报了你们的名字,还说希望老师严惩不贷。”
    “呵,”就她何之牛逼。
    末了,钱可可忧心忡忡的说了句:“我当时刚好从厕所回来撞见了,我听到的是这样,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可能王仁成睡一觉,今天就忘了。”
    “嗯。”薄矜初心不在焉的应下。
    别人可能会忘,但是她,王仁成一定不会忘。
    薄矜初坐立难安,上午没有王仁成的课,下课的时候她哪都没去,就跟钱可可去了一次厕所,一早上也没出去接过水。有了上次的遭遇,午休也不敢睡。
    下午最后一节化学课,王仁成来了。
    一堂课四十分钟,安全度过。没有点名,也没有叫人起来回答问题。
    放学铃响的时候,她左手抓住书包,就等他一句下课,她立马飞奔回家。
    “等等,急什么。”
    “唉西——放学时间到了!”有男生喊。
    王仁成:“我还有事要说。”
    “那您倒说啊!别的班都走光了!”
    “你急着回去娶媳妇吗?”
    教室里传出一阵爆笑。
    刚才说话的男生埋着脑袋说了句脏话,王仁成没听见。
    “这次的运动会我们班表现的还是不错的,特别要表扬的是钱可可同学,1500米跑了第二名,为我们班加了好多分,大家掌声鼓励。”
    班上不少同学流露出敬佩的目光。
    不知谁说了句,“钱可可,深藏不露啊!”
    钱可可忽地脸红,跟外边的夕阳一样。她一直是七班存在感倒数的人,很多人听到钱可可这个名字,第一反应八成是,“钱可可?哪个钱可可?”
    “奥就是我们班那个跟墙壁是好朋友的女同学啊。”
    “有表扬就有批评。”王仁成继续道。
    下一秒,“薄矜初同学,3000米没跑完全程,铁饼也没扔。”
    没有人说3000米有多难跑,以及3000米和铁饼两个项目连在一起比有多不容易。她没有大力神丸,吃一颗就有用不尽的力气。
    男生没什么太大反应,有几个流露出几丝同情,至于何之那群人的眼里只有厌恶,鄙夷和蔑视。
    何之插一脚,“她一向没有集体荣誉感。”
    又是何之。
    薄矜初立马怼回去,“关你屁事?你一个连决赛都进不了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要是有集体荣誉感就应该从报完名的那天起参加每日训练。”
    薄矜初嘴角一扯,眼里充满火气,“五十步笑百步上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王仁成沉声喊:“薄矜初。”
    她噤声,何之狠狠白了她一眼。
    刚才那男生又嚎了一句,“您说完了吗!我媳妇在家等我呢!”
    不止他一个,大家都着急回家。
    “吴生,段家昱,赖白峰,薄矜初四个人留下,操场跑三圈,其他同学先走。”
    薄矜初左边的男生拍桌而起,“操!凭什么!”
    “你们四个逃颁奖仪式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被我抓的可能。”
    何之得意忘形的摇着尾巴。
    城门失火,怕殃及鱼池,其他没点到名的同学轰一下全散了。
    只有钱可可三步一回头,预感不太好。
    吴生是坐在薄矜初左边的男生,他一边跑一边骂,王仁成就站在主席台上盯着四个人。
    吴生经过主席台时骂得最响,顺便还替薄矜初说话,“让我们留校跑就算了,还让人家女生留下,绅士风度被食堂大妈的狗吃了。”
    王仁成习惯了他满嘴脏话,不尊重人的样子,“我这是一视同仁。”
    吴生呸了声,“我看你是没羞没臊。”
    这句话被风吹散了,王仁成没听清。不过薄矜初听的清楚,还抬头看了他一眼。
    吴生回视,眼里毫无情绪,像看一团空气。
    这人怎么好几副面孔。
    三个男生跑得快,他们跑完的时候薄矜初还有一圈。
    操场上只剩薄矜初和王仁成。
    王仁成从主席台上下来,跟在她身后,“好了,不用跑了,我送你回去。”
    薄矜初咬牙往前冲,王仁成几下追赶上去,拦在她前面。她往右挪,他也往右,她往左挪,他也往左。
    王仁成索性一把钳住她的手腕,她的手细,男人一掌握住足有余隙。
    “我送你回去。”
    她不停的挣扎,眼睛死瞪着男人,“放手!”
    王仁成:“我开车送你。”
    “不用,滚开。”
    王仁成拇指和食指轻捏她虎口的肉,笑的鬼魅,“老师有义务保证学生的安全,我把你留校了,就得对你负责。”
    王仁成的嘴能开花,高一的时候对顾绵就是这样。
    他骚扰了顾绵很久,顾绵什么办法都用过,连校长室都跪了,就因为王仁成一张嘴,打着为学生着想的名义,屡次蒙骗别人,最后领导以为顾绵得了被害妄想症,后来她真的出了问题。
    不好的记忆像台风卷着海浪袭来,薄矜初想学着梁远朝的样子给他一拳,让他趴在地上。
    王仁成仿佛洞穿了她的心思,准备去抓她的右手。
    “薄矜初。”
    她是轮船上不幸落水的落单游客,无人知晓她的困境,她在荒茫大海里挣扎,还不如一个浪花来的瞩目。就算她沉入海底也不会被人发现。可是她忘了,那是谁的地盘。她坠海,会被鲸救起。
    在学校,学生是主体,那么学生之王,就是大海的鲸。
    梁远朝就是那头鲸。
    “不走吗?”梁远朝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仁成显然没想到薄矜初会认识学生会会长,所有校领导和老师的宠儿,万众期待的未来高考状元,十三中崛起的希望。
    “来了!”薄矜初抽出手跑过去。
    那天有微风吹过她心尖。快到校门口的时候,薄矜初说了声谢谢。
    “别谢我,谢她。”
    钱可可蹲在门卫室旁边,见人回来了一个箭步冲过去。
    “你没事吧。”
    薄矜初和钱可可的关系谈不上过亲近,只是碰巧两人对融入集体没兴趣,平时偶尔攀谈几句,略微熟悉。
    她对钱可可的关心有些意外,但不排斥。
    “就罚跑而已,能有什么事。”
    梁远朝的嘴角投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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