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没有在这边待得太久,静姝对梅州城并没有特殊的感情,大约是她生在皇城的缘故,她有时候会觉得梅州城太过压抑,没有生气。
    但皇城也不是很好的地方,她在那里过得好,都是因为权势。
    说起来,静姝比她的母亲关盼更不念人情,更聪明心冷。
    关盼当初很容易便被钟锦的性情打动,嫁给他为妻,钟锦待她足够好,关盼也愿意为付出真心。
    他们当年或许不知道什么是“爱”,但这么多年下来,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都在过去的日子里。
    静姝不一样,如林彻所料,她拥有的实在太多,长辈们待她如珠如宝,她过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林彻的喜欢,对她来说,并非必要。
    静姝有时候也希望自己能像母亲一样,但她有许多装点,林彻的喜欢,如果也只是装点,对她来说,就没有必要。
    眼下就应下来,静姝觉得这不是很好。
    何况林彻比她小了好几岁,好像大多数男人的喜欢,一来不长久,二来并非最重要,或许有一日,他看见了更值得得到的东西,林彻便会放下这些。
    经书坐在离开梅州城的船上,心中思绪繁杂。
    果然,感情之事,是世上第一等的麻烦。
    喜欢有喜欢的麻烦,譬如林彻。
    不喜欢又是不喜欢的麻烦,譬如静姝。
    林彻是个有恒心有毅力的人,伤怀了半日,便打起精神,又来找静姝,不过这一回没有再说起儿女情长。
    感情确实重要,不过得先处理银子的事情。
    林彻连夜清点了自己的家业,他日后要娶静姝姐姐,身为男子,总不能他的家业还没有静姝姐姐多,这不行。
    静姝也不是爱黏黏糊糊的人,两人不提那些叫人心烦的事情,只说钱,还是很合拍的。
    静姝在江宁府待了一日。
    她有以为表姑母,多年前在江宁府这边小产离世,是母亲姑姑还有谢家表姑都很关心的人。
    静姝听说这位表姑母小时候还抱过她,还是个敢毁掉自己亲事的女子,只是后来心灰意冷无奈妥协父母之手,嫁人后丢了性命。
    静姝很为她惋惜,这日去祭拜,便对林彻说道,“表姑母实在太可惜了,她若能够好好活着,挑个自己顺眼的人过日子,那该多好啊,你说她也是,当年若她请我娘帮忙,我娘肯定会帮着她的,她又是何苦,因着母亲逼迫,便违背自己的心意嫁了出去,还丢了性命。”
    .她并无恶意,只是觉得这位表姑母根本不用走到这一步,她有太多选择了。
    林彻说道,“话不是这样说的,静姝姐姐,这位表姑母敢退婚,可见并非软弱之人,她被生母逼迫,受了家里的生养之恩,想来她是太过良善,又被她生母逼得太狠,在许多人看来,生养之恩大过天,她又有什么选择。”
    林彻顿了一下,说道,“我倒是觉得,表姑母她大概已经准备好用性命去还这个恩情了,她去世的时候,想必松了口气。”
    那活命之恩,对她来说,是令人窒息的,沉重的枷锁,只能一死以还,得一个自由。
    有些人,从她开始低头的那一刻,她已经死了,只是还没有咽气而已。
    静姝听完,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她偶尔会听到母亲说自己后悔,后悔没有及时察觉到表姑母的心情,及时帮她,不知道母亲是不是这个意思啊。
    静姝叹气,“但是活着多好啊,良心这种东西,该扔掉的时候,就要扔掉了啊,唉。”
    林彻这回没有回答,旁边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人带着妻女走到墓前,和林彻静姝二人站在一起。
    黄家大爷不认识他们,蹙眉道,“二位来祭拜家慈?”
    静姝很讨厌黄家的人,说道,“你是黄家的人。”
    黄家大爷自报家门,随后说道,“二位是?”
    静姝道,“梅州城,我姓钟。”
    黄家大爷恍然,“原来如此,家母生前与我夫妇二人说过,本该去拜会的,只是实在没有脸面。”
    静姝疑惑道,“你合该是黄家嫡长,怎么喊我姑母为母亲。”
    黄大太太屈膝说道,“妾身陈氏,少年时寄住黄家,我们夫妻二人得老太太悉心关照教导,这才有今日,此等恩情,胜似生母。”
    黄家大爷也点头,当初彭氏进门,一直称病,不管事,但知道他有克母克亲之名,过得艰难,不受父亲喜爱,却将他和表妹一起带在身边,将所谓的克亲之名给远远抛开。
    可惜后来彭氏一尸两命,黄家大爷也伤心了许久,逢年过节都要来祭拜,没有一点纰漏。
    静姝听了前因后果,心想表姑母这样的人,确实心善,自己尚且过得不痛快,还要帮着继子和一个寄住的表姑娘。
    如同林彻所说,生养之恩对她这样的人来说,确实如同泰山。
    拒绝了黄家人的邀请,静姝只是给黄家送礼,表示两家还算亲戚,没有亲自过去。
    “良心这个东西,还好我是没剩下多少的,”静姝在回皇城的船上说道。
    林彻则道,“姐姐扶持弱小,连姓李的命都留着,已经十分心善了,姐姐不要在这等事情上妄自菲薄。”
    林彻看静姝,怎么看怎么好。
    静姝笑道,“我这般行事,都是为了求回报的,这不叫心善。”
    林彻则说道,“在我看来,只要帮到了别人,就算行善,就连菩萨,都要世人的香火,何况我等凡人。”
    静姝没说话,喝了口茶一直瞧着林彻。
    她忽然笑起来,说道,“我一直觉得自个是个女罗刹,为什么你会拿我和菩萨相提并论。”
    林彻看着静姝,目光温柔,言辞诚恳,说道,姐姐是女罗刹也好,是女菩萨也罢,对我来说,都不要紧。”
    静姝十四岁的时候有了担心家业之心,伺候几年,过得可以说又苦又累,但她从未说过什么,也绝不会借用自己的权势就逼得人无路可走,她的路越走越宽。
    林彻一开始是很敬佩这位姐姐的,后来关系好起来,这敬佩便成了爱慕,林彻不因她的容貌折服,只因为她是钟静姝。
    她想一盏灯,永远值得林彻去追逐。
    静姝心想,这孩子,也不知道林姐姐怎么教的,他让静姝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难道自己真的是个还存着良心的人?
    静姝喝了大半杯茶半杯,林彻便帮她添茶。
    静姝心想,回去之后,她要去问问长辈,何谓喜欢,何谓“爱”。
    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能够抓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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