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姜节受不了地高举双手,“别再猜啦,你怎么越长越变了?”他确实有些担心,太子嘉经此磨难,变得成熟了许多。这样的太子嘉,谁也不能否认他会成为一个不省心的敌人。若姜先小心眼一点,难保不对太子嘉做出点别的什么事情来。
    这点小心思,是不好说出来的,偏偏姜先好意思问出来。姜节一时感慨:姜先真是越长越不可爱了!
    在姜节指责的目光之下,姜先也投降似的举起双手:“好好好,不说,不说,咱们都听夫人的,好不好?”
    姜节:……有事就推给老婆!你真行!
    仿佛读懂了这位同族的意思,姜先极端无耻地道:“内事悉决于我,外事悉决于夫人。”
    “算你狠!”姜节恨恨地道,“可是,女庚?你们不是想去结仇的吧?”
    说起庚,姜节就有话说了,这个姑娘聪明,但是城府太深,如果不是有卫希夷在,还不晓得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成为十几年前旗杆上的腊肉条。好了,这个跳过。庚正因明白,又不大宽容,所以言行便显刻薄,令人不能接受。申国称霸数十年,骄傲是尽有的,申王亦然。派这么一个不太通人情的人过去,是想解决事情呢,还是想挑起仇恨,大打一场?
    姜先道:“夫人做事,我放心,您也该相信她有分寸的。”
    姜节嘀咕一声:“白跑一趟。”
    卫希夷道:“不白跑,不白跑,看到猴子了。”
    “喂!”哪有这样说自己儿子的?
    “真不白跑,还有一件事,请您斟酌。”
    “嗯?”
    卫希夷将姜节引至偏室,那里,悬挂着一张硕大的舆图。卫希夷执起长杆,指指点点:“您看,这里、这里、这里,是三道水系,我想将他们沟连起来。”
    姜节地理学得不错,一眼便看出来了:“你这图,比我见过的都精细呀。”
    “我自己走过的,当然细致啦。您说,这样好不好?”
    三道水系,在图上自左至右横排,填以靛青色,又有一道朱砂,蜿蜒曲折,自上而下,贯通三江。姜节吸了一口冷气:“这工程也就比治水,略少一些了……”
    等等!
    姜节面色凝重,问道:“如此,南北交通便通畅了,只要不再发大水,由南往北,乘舟比行路省事得多啦!”尤其是要运输大批的物资的时候,又或者,运兵的时候。越国在南,是卫希夷的领地,“嗯,沟通南北之后,往来可方便了。”
    姜节认真地问:“这要做多少年?花多少工?治水之后,还有余力吗?”
    卫希夷道:“只是现在的想法,眼下当然是治水为上。这个,不急,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等得起。不会忘图一日而成,榨干民力的。”
    姜节道:“你明白便好。哎,我说,我是申使,为你费这个心做什么?”
    卫希夷笑道:“那不做申使的时候呢?”
    姜节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太闲了,不好吧?”卫希夷一副很理解的样子,“怎么样?劈开大地,将老师接回来。老师不回来,放弃了驰骋扬名的机会,何尝不是为了避开这场纷争?我们总该,回报他些什么。”
    姜节发现,自己居然认真地思考起这种可能来了:“我想想。”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带着申王的期望,姜节使唐,却什么关于申国的协议都不曾达成,空手回来了,背后跟着一个庚。
    这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因为庚的存在,使得申臣们对姜节此行没有达成他们的预期而带来的不满,都被转移到了庚的身上。这其中,又以女息为最。昔日奴隶,回来一次,身份便贵重一重,简直不能忍!
    哪怕吃过她一次亏,女息还是忍不住要嘲讽她“小人得志”。庚却不搭理她,以一种“你是谁?你算什么?与你讲话掉身份”的姿态,打女息面前走过。继而将她讨人厌的面止,毫无保留、毫无顾忌地展现在了申王的面前:“使者与我君交情甚厚,由使者来谈,是使申人归怨于使者,王太不厚道。”
    继而话锋一转:“我君遣我来,王无论有何吩咐,皆请说与我听。”
    申王到底是申王,也不动怒,只问道:“你能做主吗?”
    庚自豪地一抬头:“我君用人,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派我来,便是信我。昔我在龙首多年,行事如何,王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然而,正是这样的态度,申臣不忿,却令申王放心。卫希夷很好地抓住了重点——申王。须得申王先同意了,才好再安抚申臣。这样的态度,申王反而能够接受。若是摆出安抚的姿态来,以申王之聪敏,不免能够看得出来。被人以俯视的态度对待,态度再好,申王也要不自在。
    申王忽而大笑:“妙极!妙极!妙极!”
    申王愉悦了,也变得痛快了起来。他知道庚,自她被从旗杆上带下来开始,就有了印象。此后确如庚所言,卫希夷南下之后,庚有数年留在北方,为卫希夷斡旋。
    庚在天邑停留了两个月,果如她所言,既派她来,她便能做得了主。申王有心问一问:“你们做了主,唐人如何讲?”又咽了下去。这话说出来,未免太没意思了。唐国的事情,他操的什么心呢?
    庚到天邑,名义上作为唐、越的使者,为姜先夫妇二人请求申王的许可,获得治水的权利。这一次,就不是在自己的国内,而是要接手太子嘉之前做的事情,承接整个治水的事务。申王答应得痛快,心中未尝没有“你也未必能够成功”的想法。反正,烫手的山芋,他是丢出去了。
    庚也很满意自己此行的成果,唐、越得到了申王的任命,申王放逐太子嘉。“同时得到任命”,是庚一直想要的结果,誓将卫希夷与姜先并列,自始至终,她的忠心,只给一人而已。
    取得了预期的成果,庚不曾有丝毫的松懈,用一双眼睛,尽最大的努力去观察天邑的态势,以期为日后的应对,提供更多的情报。挟带着申王的许可诏令,庚踏上了归途。坐在车里,庚和着车轮的节奏,想着如何利用她所看到的。申王有许多儿子,可以将他们分封……“嘎——”车夫拽住了缰绳,车身一晃,打破了原有的节奏。
    庚撩开车帘:“怎么了?!”脑袋才露出一个尖儿,便被梃塞了回去。
    庚愤怒了:“你做什么?我倒要看看是谁……”
    不用看了,听声音便知道了。远远地,女息的声音传了来:“我早便知道,你是个祸根!早日将你除去,便不会给你搬弄是非的机会!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噢噢噢,是她呀?
    庚撇撇嘴,将车帘又掀开了一点,当头又罩下一只大手,将她摁了回去,梃懒洋洋地道:“你又打不过她。”从来只有庚噎人,唯独梃能够噎到她。当然,梃说不过她的时,办法就简单粗暴得多了,梃从来不会被气死气昏,只会像现在这样,当头罩下一只手。
    女息最恨女人躲到男人身后,不与她对阵,前有夏夫人,后有庚。然而,夏夫人与庚出身不同、经历不同,在这一件事上,却是同一风格——一躲到底。她却不知,庚一点也不想退让,只是被按了回去而已。
    梃却比庚更气人,依旧是懒洋洋的口气,对女息道:“媪,息怒。”
    无论是男是女,当面说“你老了”,都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情,女息大怒:“叫那个贱人出来,躲在后面算什么本事?”
    梃不乐意了,口气依旧是懒洋洋的:“媪有武力,善以武力压人,有身份,善以身份压人。以己之长而攻人,是明智之举。庚擅智谋,非媪之所长,我无知,唯勇力而已。媪且知以己之长而攻人,我等如何不知?”
    简直是指着鼻子骂女息蠢。女息如何忍得?手拍车前横木:“冲过去!”
    梃的目光不再懒洋洋,马上坐直了身子,肌肉紧绷,提起缰绳,冲了上去。没有人压制了,庚终于冒出了头来。战车是那么的庞大,单人一骑又显得那么单薄,庚的声音也变了,尖声道:“此行我若有一行受伤,你便等着被申王问罪吧!”
    女息大笑:“难道王会为了你而杀我吗?”
    车马交错,梃手中长刀将女息御者斩落,自己的肩头也被女息长戈扫过——女息确实是有本事的。
    鲜血的颜色刺痛了庚的眼睛,失常地命御者:“将车赶过去!”
    女息带的兵马并不太多,一则庚的人少,二则出动大队人马,也是一项庞大的开支。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得谁。激战正酣,远处尘土飞扬又来一队人马,却是姜节来了:“都住手!”
    没打成,双方都十分遗憾= =!
    女息最后是被姜节押走的,一看姜节来,她便知道扛不住了。嘟嘟囔囔:“人也不领你的情呢?”
    一直以来,姜节便是压在家庭年轻人心头上的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优越得令人绝望,一旦瞪起眼睛来,女息也是怕他的。
    庚的心情更是糟糕,姜节洞悉了这种不快,对庚道:“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庚:……不做就不做,看女息这个样子,终是不会服气。他日必有一战,放心,我一定会讲她的坏话的。
    ————————————————————————————————路上发生了几乎要翻车的事件,庚回到国内,只是客观地讲述了遭遇,既不哭诉委屈,也不煽动愤怒。姜先对她这样的态度颇为满意,低声道:“只要女息不横死,必有不满动兵的一天,到时候……许你们报仇。”
    庚满意了:“到时候要先支开一个人。”
    “姜节。”
    庚更满意了,微笑着递上了申王的诏令。
    姜先早就做好了准备,秋收之后便筑高台,以会盟诸侯,安排治水事宜。申王诏令到与不到,并不影响他的计划。有诏令,进展更快,没诏令,该做的事情他也不会停顿。
    高台筑就,天邑派来了使者,与诸侯一同,聚于高台之上,再宣申王之令,诸侯皆知违逆不得,俱皆俯首。歃血毕,要听号令,却见上首站着的是夫妇二人。申王到底,还是做了一点小动作——天无二日,设若夫妇并立,不知会有什么情况?他们自己愿意和平相处,他们各自的依附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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