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迦的发廊就开在家门口的闾巷,回家步行只消五分钟。
    迸起的石板遇到雨天,一脚下去会溅起细浪。斜坡积水往低处流,水声里有山城月色,也有儿啼孩哭。依岩而建的吊脚楼外,一层破墙寒窑,一层朱甍碧瓦。
    解放碑的世贸大楼肩扛阴云,撑起了山城半边天。
    梁迦每回走到这里,听见江面的汽笛声,就会想起零七年的夏季。
    重庆入夏一贯高温,但那年好像尤为热。
    热到记忆都带着汗水。
    那年梁迦初二,才开始发育,较同龄稍有些迟。
    由于早在学校看过女孩子鬼祟地拿放卫生巾,上厕所时撞见她们边换边笑议,所以月例初潮那天她异常镇定。
    反倒是胸脯日渐的浑圆使她认为很羞耻,似乎只有母辈的女人才可以有胸。于是她养成了驼背站行的习惯,魏娟给她买成人内衣时她也很抗拒。
    女儿叛逆,魏娟好话歹话劝了遍,逼急了甚至想打。
    “啷个神戳戳的嘛,哪个娃儿不穿?”
    梁迦含胸叫喊:“我不穿!我就是不穿!”
    “你这个娃儿想做啥子嘛?”魏娟无奈至极,揪着内衣徒然拍腿。
    面对母亲的质问,梁迦其实尴尬难言。
    她心里深埋着一个秘密,无人知晓,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她对女人身体的看法。
    事情也就发生在那年,在夏天堪堪沿江淌进山城的时候。
    那天因副热带高压,气温直逼38度,连梁迦作业本上的字都要融化。
    蝉鸣和老电扇一同聒噪,她心烦意乱地不停用脚掌蜷曲凉鞋底。
    梁池待在自己卧室,房门紧闭。
    梁迦偶尔扭头回顾,想他一个人到底在做什么。
    变天猝不及防,顷刻间电闪雷鸣,梁迦反应过来时已是暴雨倾盆。她第一反应是冲过去拍梁池的门,因为他的卧室紧连阳台。
    “哥,收衣服!下雨咯!”
    梁池应门极慢,白T恤袖子卷到肩头,手搭住门框不给她进。
    “晓得,我收。”
    梁迦皱眉,“那你还磨蹭啥子?”
    她说完便猫下身子要钻。
    梁池眼疾手快垂臂捞住她,轻而易举地把她托了起来。
    “龟儿,你又跟我闹!”梁迦惊呼,短衬衫因动作爬到脐上,露出的肚皮就在他手臂咫尺。
    梁池的手臂是冰的,而梁迦的小腹微热。
    除此之外还有些痒。
    梁迦憋不住想笑,“你放我哈来!痒死咯!”
    “幺儿,变重咯。”
    “铲铲,我瘦了两斤!”
    梁池犹自大笑,没注意就给她潜逃了。
    梁迦甫一脱开束缚,就牵拽衣角向阳台狂奔。
    他们家的布置设施一向是最寻常甚至有些清贫的,窗沿外仅仅搁着一条横空竹竿,外衣内衣就夹在衣架上,风雨里摇晃得岌岌可危。梁迦踩住板凳,急匆匆将它们抢救回屋,衬衫瞬时被胸前的衣物濡湿。
    她几乎急出了汗,抱着衣服回身,梁池正对着电视坐在床沿。
    魏娟不喜看电视,才给誊进他屋里,机顶摆一台DVD,恰好梁池时常去批发市场租碟买碟。
    梁迦睇视他的无动于衷,有些怨怒。
    将衣服一把扔在床上,她气冲冲疾趋过去问:“你在看啥子嘛?”
    同时她瞄向屏幕,上面实则什么都没有,只飘零着雪花。
    梁池扬扬下巴,“没看啥子。”
    梁迦注意到DVD机的有碟信号灯是亮着的,于是探身要抢他遥控器。
    他后缩着躲避,二人就此缠闹在一起。
    雨又紧了几分,窗外此起彼伏收衣的呼唤。
    梁迦跌到他身上。
    梁池的动作忽而慢了下来,因为裸露的手臂碰到了她胸前的圆点。俯身的姿势令胸乳垂坠,像软塌的尖帽,帽面绵柔帽顶挺立。
    梁迦亦有所感知,愣怔后慌忙起身,内收双臂挡在身前。
    梁池余光斜倾,窥视她一身湿衣勾勒的躯体轮廓。
    席梦思的吱呀怪响随闹腾停歇而宁息。
    梁迦干咽两下,搂起衣服走了。后来的思绪一度被DVD机上那盏绿色信号灯占领,梁迦无法沉下心,只想在梁池走后进去一探究竟。
    她一面听收音机报道长江洪峰,一面转笔等待,不多时就听见厕所门一开一阖的动静。
    梁迦迅疾窜起,蹑手蹑脚溜进了梁池房间。
    电视依然亮屏,DVD绿灯未灭,她探头外望,确认安全后操作几番让碟片内容出场,待她看到画面,霎时后悔不已。
    那是张AV,通过主角发肤颜色大致可以辨出是东亚生产。她卡的点不太巧,恰好是交..媾部位的特写镜头。不带马赛克的黏湿器官就要迸出来,荧光屏好似随男女激烈的动作一同颤动。
    梁迦回不过神,木在原地看女人绷紧的腿,和瑟抖的双峰。
    她惶惶然关掉了电视,折跑回屋时喘个不停。
    梁池躲在厕所泻火,回来看到电视黑屏,心中疑惑且愕然。稍稍思索便能知晓,电视被动过,而动的人是谁只有一个可能。
    那感觉像行窃被撞,愧怍归愧怍,他也只能缄默地咽回腹内。
    青春火燥的年纪,梁池已有正常的生理需求。
    平日一家就三口,除他以外都是女人,内因外因共同促发了他肤浅原始的欲望,难以压抑的欲望。
    那之后兄妹俩交流时都互相闪避目光,默契得神乎其神。
    也是凑巧,隔日午饭魏娟烧了红烧带鱼。
    梁迦闷头吃饭,碗里忽然落进魏娟帮夹的带鱼。
    她抬眸看母亲啃吮带鱼,暗暗回想那骇不可言的画面,忙低头用筷尖将鱼赶到最角落。
    梁池侧眼打量这小动作,目光上移睨她额角的细汗,顺向爬到微绯颊侧,片刻后被她抬手抹尽。
    那个秘密被藏在夏日山城的背阴面,又住进梁迦心底长成一条自动的脉搏。
    从那开始,她一下子对班上男生口中的荤段子开了窍,偷看言情小说时也终于会有对应的画面感。
    真正的改变发生在仲夏。
    七月末,家里的电扇走不动了。
    魏娟倚在门口,隔门纱同对面老婶聊天。
    “楞个三峡是唬人的,修完了也没见气温降好多。”
    “我好早之前就说了嘛,勒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东西。”
    “太热咯!我在厨房里头烧锅,汗直往哈淌!”
    “啷个不买个空调嘛,你男客每个月不都往家里寄钱?”
    “寄是寄咯,我这一大一小都要吃嘛,长身体。”
    “喔唷,楞个也花不了好多钱!莫把娃儿热坏咯!”
    这么一受劝,魏娟思前想后觉得也对,以是在铁盒里找出银行卡,决定去拣个低价的空调买回家。
    她走的时候,梁迦正躺在床上打算午睡。
    窗户漏进江面船舵的汽笛呼喊,魏娟把卡揣进内兜,说:“你乖乖的,妈给你个惊喜。”
    梁迦翻身冲墙,看上面张贴的旧海报,“啥子惊喜?”
    “我先保密噻。”
    梁迦“嘁”一声,笑着背手挠挠后腰。
    “那我等着了嘛。”
    魏娟不禁为新成员的到来预喜,倾身在女儿额心一亲,“我娃儿也是大姑娘了嘛,长得好看!”
    “像你嘛。”
    此话尤为动听,魏娟隔些距离对镜子整理仪容停当,满面堆笑着走了。
    她走的时候在外面用钥匙拧了三道,金属撞击的声音像近在耳侧。
    梁迦听楼体中逐渐向下的铿锵足音,似踩在她身上,莫名其妙困意全消。
    地铁在这时穿山轰鸣而过,她扭头看海报,徐静蕾和耿乐的面容随遏云的巨响打颤。
    看着看着,房门朝里虚开一条缝。
    梁迦抬额,梁池顺势把门彻底推开。
    她收回视线,抽出按在胸骨的手,“做啥子?”
    “你有电扇,我没得。”
    “热嘛?”
    “你说嘞?”
    梁迦蚕蛹般裹着被单,往里挪了挪。
    很奇怪的是,她原本想说“让你坐会儿吹一吹”,冒出嘴时却变成了“那你在我这里睡吧”。
    语罢梁池一度未应声,久到梁迦以为他已经离开。
    脑子里想着蠕蠕的车轨,辛辣的日光,她贴着枕面一点点转过头。
    而其实梁池就近在床侧,她再往远看,门已经阖紧。
    他垂眸看了片刻,不带迟疑犹豫地躺倒。
    一瞬间屋里是针落有声的静谧。
    起先都抱着好奇尝试的心理,都在对魏娟何时回来忐忑忧惧。
    梁池凑近了衔她嘴唇,单手去揉她仍待丰腴的性征。
    梁迦觉得哥哥的气味是种蛊诱,更觉得他掌心磨砺自己的滋味十分舒服,会顺着血管一路流至下方。
    但那天他们没有做完全套。
    魏娟只逛了一家电器城,就速战速决完成了任务。
    梁池的手下行探至禁区边缘时,正门刚好响起锁钥咬合的声音。
    转了三圈,三次金属撞击。
    第一次二人一同发愣,第三次像过电一样各自退开。
    梁池拽开被子起身,移到床头对准了风扇。
    魏娟领安装工进屋,竟然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她大摆主人姿态,指挥他妥善安装内外挂机,同时频频回头对兄妹俩展颜。一个质朴的母亲有最纯粹的儿女心,舍得破赀买空调完全是为了兄妹俩。
    而关于那一天,梁迦记住了很多印迹。
    汗水与江风,扇叶搅动空气的嗡鸣,安装工肩背污潦的尘埃。
    以及梁池叫她“幺儿”时,喉结抵在她额角的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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