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香最后还是夺过了贺松柏手里的毛巾,她声音低低的。
    “别看了,很难看。”
    她垂头看着肚子上留下的痕迹,那里一道道的妊娠纹,让她难以启齿。
    贺松柏看着她起初虽然遮掩着、但最后却大方地露出来的肚子,目露深思。他蹲了下来,顺手重新洗了毛巾拧干,贴在她的躯体上一道道地擦拭着。
    他说:“不难看。”
    “这些都是你为生棠棠和大海留下的功勋章。”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肚皮儿,仔细又认真地擦拭了一遍,迎着她躲闪的目光,俯身落下了一吻。
    但这并没有安慰到赵兰香,她依旧耷拉着脑袋。
    贺松柏轻咳了一声,眼前的姑娘果然是爱美成性的,从谈对象那会儿他就知道了。当年她可是宁愿多花几倍的力气干杂活,也不愿意顶着烈日锄地。下乡一年别人浑身都是农民的糙样,唯独她还养得白生生的,一看就是干活没少偷懒的模样。
    他认真地说道:“你还年轻,好好休养它会渐渐消失的。”
    “放心吧,你还是那么好看。我还是那么喜欢……”
    赵兰香心里虽然很别扭,但听了男人的甜言蜜语,胸口郁结的气儿散了不少。怀孕期间他就是靠着两片儿嘴皮子把她哄得开心的,现在坐月子了他的功力见长。
    贺松柏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衣裳刚套上,她的乳汁便溢了出来。
    他盯着那片湿漉漉的痕迹,喉咙一阵干哑发涩,声音紧绷着道:“我、我把棠棠抱过来。”
    他说完一溜烟地就消失在了屋内,身影略显得狼狈。
    赵兰香裹着衣服,轻轻抿起唇笑了。
    ……
    孩子快满月的时候,冯莲终于请到假来探望女儿了,一同来乡下的还有小虎子,他走在乡间的路上稀奇极了,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不住地打量,河岸边放着的水牛、游走在田间的鸡鸭都让他稀罕极了。
    他拎着他以前玩的拨浪鼓、小铃铛,一路走一路问:“姐姐真的在这里吗?”
    “这里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它有点像书里写的世外桃源。”
    “不过住在这里是要吃草喝露的。”
    李大力来接他们母子俩,听见小虎子这童言稚语不禁哑然失笑。
    他说:“有肉吃的,乡下就是这样的,比较穷,没有城里这么好玩,房子也没有城里这么密集,路多不好走,要走好长一段才到。”
    “你叫小虎子是吗,叔叔背你好吗?”
    小虎子扭头说不要,他深受爷爷军人作风的影响,坚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完,决不拖别人的后腿。他就这样鼓起腮帮坚持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姐夫家。
    他见到赵兰香的那一刻,眼眶都红了。
    “大妞,原来你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赵兰香见到自个儿的亲娘、又看见弟弟,惊讶极了,心中的喜悦无法抑制。她搂住了小虎子把他抱了起来,她问:“你怎么来了,不上学吗?”
    小虎子一脸真诚地说:“我们刚刚考完期中考试,要适当地劳逸结合。”
    赵兰香闻言有些忍俊不禁,她点了点他的鼻子,“你的成语用得可真不错,爸爸没少下功夫。”
    “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呢,我要见见他们。”
    小虎子说着飞奔着跑到了姐夫的跟前,他跟着姐夫钻进了屋子,一股脑地脱下鞋子蹭上了大床,趴在床边看着正攥着拳头排排躺的婴儿。两只小团子睁着雪亮的眼瞳看着他,他们对忽然出现的小虎子很好奇。
    小家伙盯着两只粉嫩嫩的团子,血缘亲情在这一刻产生了奇妙的作用,他心中头一回燃起了身为舅舅的浓浓的责任感。
    赵兰香也走进了屋子,担心弟弟年纪小、手脚毛糙弄哭了小婴儿。然而当她凑近的时候,却听见小虎子轻轻地摇着铃铛,闭着眼睛深情地唱着童谣。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飞到这里……”
    他把他从小玩到大的铃铛带了过来,铃铛上系着长长的彩带红绳,吸引着两只小团子的注意。
    小虎子低头亲了棠棠,又亲了大海,他稚气白嫩的面庞涌上了一抹激动的羞意,刚换牙豁了口的嘴巴紧抿着,小小声地笑,很得意地说:
    “他们喜欢我。”
    赵兰香摸了摸弟弟不住流汗的后背,道:“走了那么远的路,累坏了吧,去喝点酸梅汤解解渴吧。”
    “今晚想吃什么?”
    小虎子听见酸梅汤,双眼登时宛如被擦亮的灯,又听见姐姐询问想吃什么,幸福得冒泡。他嗷嗷地在床上翻起滚来,开心得手舞足蹈。
    “我要吃土豆泥、吃松鼠鳜鱼、吃糖醋排骨!”
    赵兰香便把贺松柏唤来,让他去大队养的鱼塘里捉条鳜鱼回来,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物资紧缺了。大队的鱼塘虽然还是集体一块养的,但却秉承了“交够国家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原则。大伙想沾点肉味解解馋,花钱买也可以吃得到的。
    至于土豆是自家种的、排骨也是自家产的,想吃再容易不过。应季蔬菜随便到地里捋一把就行,种类还挺丰富的。合人的口味,非常嫩。
    晚饭是贺松柏亲手做的,他出去外边捉鱼捉了许久才回到家,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摞沉甸甸的网。
    经过了妻子孕期月子期挑食的折磨,贺松柏的手艺被磨炼得更上一个台阶了。丈母娘特地来乡下了,头一回登门拜访,他非常重视。除了小虎子亲自点的三个菜之外,他另添了清蒸螃蟹、酸菜鱼两道菜。
    螃蟹是湖里人工放养的大闸蟹,八月桂花飘香,螃蟹膏腴肥润,他和赵兰香都很喜欢吃,但寒凉的东西月子期不能多吃,于是他也一直没让她沾,今天给她吃一点也无妨。
    几个大菜被他一一地端了上来,冯莲看着操持家务的女婿,笑眯眯地道:“辛苦柏哥儿了,坐下来吃吧。”
    亲家的老祖母先落筷了,冯莲才开始吃。率先夹了一筷子的莴笋,咬合的时候嘴里发出嚓嚓的声音,脆极了,又嫩又脆,刚刚从地里新鲜摘下来的,吃起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赵兰香给弟弟夹了排骨,“多吃点,好不容易来一趟,吃得饱饱的。”
    小虎子努力地啃了七八块骨头,咕咕地咬着脆骨,肉香味进了骨髓里似的。
    贺松柏给妻子剥了蟹壳,挖出肥得油汁的蟹黄送到她碗里,“吃吧,你之前就念了好久。”
    冯莲一边吃一边留神观察夫妻俩,见到女婿这样关照女儿,照料孩子不说、饭桌上还拆螃蟹给女儿吃,冯莲这个岳母是越看越有滋味,心中十分欣慰。女儿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火速地订婚结婚怀孕生子,一连串动作把他们夫妻俩都弄得发蒙了、至今还没反应过来。心里没点担忧是不可能的。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们膝下却已经有俩外孙外孙女了。
    冯莲被丈夫叮嘱“眼睛擦得雪亮些”,密切观察女婿家的情况。
    如今见到这一切,冯莲还有什么不满都烟消云散了,她现在是对女婿是满意得不得了了。
    贺家的人也挺随和的,贺家的女婿早早地就去火车站接他们,到家了后贺家大姐上下忙活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把女儿回家待产的趣事儿都一一说给她听。
    贺松柏也有意表现,早早几天前就把房间收掇得纤尘不染,天天熏艾草去蚊虫,窗户还安上了纱窗。天气热,虫子最爱挑小孩儿叮咬。务必让岳母住得舒服。
    晚饭后,大家聚在一块二闲聊的时间里,贺松柏把大海抱了出来给岳母。
    大海虽然年幼,但却很乖巧文静,性子特别沉,不怕给人抱。在别人怀里也能安安稳稳地睡着,贺松柏常常是把大海拿出来炫耀的。
    但女儿棠棠就不行,她性格活泼又霸道,只爱给爹娘抱,给生人抱她都能扯嗓子哭一阵。她还爱跟大海凑在一块,大海不见了她也哭。
    冯莲瞅着怀里白嫩脆弱的大海,又瞅了瞅女婿怀里的棠棠,稀罕极了。
    她说:“大海长得跟大妞以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秀气得不得了,我还以为他是个姑娘。”
    “棠棠生得也很漂亮,眼睛大又机灵,鼻子又高又挺。”
    说着她摸了摸棠棠,棠棠眨了眨眼,黑白雪亮的眼眸仿佛琉璃珠子,漂亮得惹人怜惜。
    冯莲就更喜欢外孙女了,看着她心肝都化了,她啧啧地称奇:“这孩子模子这么俊俏,等长开了得多讨人稀罕才够。”
    说完了她不忘摇了摇怀里安分的大海,低头看他:“你也是。”
    大海适时地打了个奶嗝儿,把冯莲一颗慈母心都软化了,软成了一滩水。
    真该让赵永庆也来乡下一趟,让他亲眼瞅瞅自个儿的亲外孙外孙女儿,保证心窝都得看软了。能生得出这么惹人疼的孙孙,冯莲心里对女儿火速结婚一点儿芥蒂都没了。要不是这么迅速的动作,哪能抱得上这两个小奶娃。
    贺松柏笑了笑,把孩子抱了回去让妻子喂奶,也跟岳母道别。
    “妈,你就住咱隔壁,晚上要有事叫我成。”
    李阿婆在屋子里适时地喊了孙子一声,“柏哥儿你过来。”
    贺松柏闻言走到了祖母跟前。
    李阿婆沉吟道:“改天找个日子,去把咱家的石头书画都挖出来吧,亲家难得来乡下一趟,得给点回礼。”
    “你结婚的时候,他们只意思意思收了点彩礼,婚礼的排场都是你岳父撑起来的。”
    贺松柏闻言,回想起年前那个极其盛大的婚礼,是近年来绝无仅有的阔气。得亏他脸皮厚,能够坦然受之。他当时接受了,想着以后在别的地方还回去。但今天阿婆放下话了,他便也微笑回道:“好的。”
    阿婆的想法很朴素,却也实在。送点岳父喜欢的翡翠珠玉,就是投其所好,恰好能搔到他的痒处。他们家的宝贝,搁以后可是价值连城的稀罕物!一点都不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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