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白自在招呼的那个温三兄,是个不停的在石室中转圈的黑衫老者。他的名字叫温仁厚,是山东八仙剑的掌门,白自在年轻时的好友,交情不浅。
    可他见到白自在时并没有老友重逢的惊喜之色,仅仅是淡然点了个头,问道:“怎么搞到今日才来?”
    白自在白胡子微微发颤,瞠目道:“十年前我听说你被侠客岛邀来喝腊八粥,只道你……只道你早就仙去了,曾大哭了几场,哪知道你还好端端……”
    温仁厚接口打断道:“哪知道我还好端端地活着?嗨,我在这里研习上乘武功,怎么就死了?可惜,可惜你来得迟了。你瞧,这第一句‘赵客缦胡缨’,其中对这个‘胡’字的注解……”一面说,一面指着石壁上的小字注解,读给白自在听。
    白自在乍逢故友心里高兴,既想询问别来情形,又想打听岛上情况,哪里有心思去关心武功,寻个他喘气的功夫,插言道:“温三兄,这十年来你起居如何?怎地也不带个信到山东家中?”
    温仁厚停下了摇头晃脑的吟唱,两只眼睛瞪得如同灯笼,责怪道:“你说什么?这‘侠客行’的古诗图解,蕴含着古往今来最最博大精深的武学秘奥,咱们竭尽心智,尚且不能参悟其中十之一二,哪里还能分心去理会世上俗事?你看图中此人,绝非……”他没说两句,又拐到了图解之上。
    白自在顿时哑然,心想老友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当下也转头看向石壁,他到要瞅瞅这破图解是如何让一个老江湖竟做出抛家舍业的决定。
    入眼所见,光滑的石壁上刻着一个青年生,左手执扇,右手飞掌,神态甚是优雅潇洒。
    未等白自在深思其中的喻意,温仁厚凑了上来。
    他见白自丰关心起了图解,脸上终于洋溢出愉悦的笑容,就像那种小孩子给小伙伴分享玩具的表情,说道:“白兄,我最近揣摩而得,图中人儒雅风流,本该是阴柔之象,注解中却说……”
    白自在被打断思考,心里头回生起这图解还有点意思的感觉,不过他现在还记得自己的处境,敷衍道:“不错,不错。”接着向身后招了招手,说道:“温兄,这是我的孙女婿,你瞧他人还过得去罢?小子,过来见过温三爷爷。”
    石破天走过来向温仁厚跪倒,磕了个头,拜道:“温三爷爷好。”
    温仁厚稍稍一点头,说道:“好,好!”可正眼也没向石破天瞧上一眼,继续拉着白自在讨论图解。
    白自在刚才的短暂思考似有所得,已然顾不上石破天了,当场与其讨论起来。
    石破天见他两人争论不休,听了几句后也听不懂,只好回到父母身旁。
    石清、闵柔两人一直关注着他,此时见他回来高兴不已。
    石清出于古训:父当为严父,又因与石破天十几年未见感情生疏,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故只是给他点了点头以做招呼。
    闵柔可不管那些,石破天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故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完成了身份和角色的转换,从一个路人升格为慈爱的母亲。
    她一双柔荑抓起石破天粗糙的大手,抬眼看着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儿子,眼里温情无限,关心道:“天儿,你冷不冷?”
    从宴会厅到现在,石破天仍然没有适应突然身份转换的父母,以及他们对自己的关心,轻抽了下手却没抽动,只能窘迫地摇了摇头。
    闵柔又问道:“天儿,那你饿吗?”
    石破天本想继续摇头,但经此提醒,忽又感觉肚子里才吃下的七八碗腊八粥好像真消化了似的,呆呆地回了句:“饿了”。
    一听他饿了,闵柔立刻眉开眼笑,放开石破天一只手,指着石室一角道:“天儿,那里桌上有些糕点,可以先填填肚子。我问过这里的仆役了,想吃什么还可以叫他们做。走,我带你去。”
    说罢,她牵着石破天就要行动,可石清却伸出一手拉住了她。
    闵柔回头娇嗔道:“师哥,你要吃东西自己去拿,我先带天儿过去了。”
    石清眼皮一跳,左右环顾了下,然后尴尬咳嗽了两声,低声道:“柔柔,天儿是大孩子了,他自己会吃。”
    石破天听后赶紧点头,道:“石……娘,我自己会……”
    刚说了几个字他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就在这瞬间,闵柔的眼眶尽红,眼泪刷刷流出。
    石破天当即傻眼,以为自己惹闵柔生气,彷徨无措道:“娘……娘你怎么了?我听你的,一起去一起去。”
    不料,闵柔却笑了,笑得无声却无比开心,又松开了牵着石破天的手,柔声道:“天儿,娘没事,娘是高兴的。你去吧,我和你爹就在这儿等你。”
    石破天答应了,一头雾水地走去餐桌。
    闵柔见他走了,马上回身抱着石清,哽咽道:“师哥,你听到了吗?天儿在叫我娘!”
    石清也是感动莫名,也顾不得周围的眼光了,拥着闵柔轻抚其背,说道:“听到了,听到了,他在叫你娘。”
    “呜呜……”
    石破天来到餐桌旁仍是愣愣的,心里一直也没搞明白闵柔为什么又哭又笑的。突然,他的肩膀上拍上了一只手,让他激灵一下回过神来。
    扭头一看,石破天脸上立马露出笑容,问道:“李大哥,你也饿了?”
    李江等了许久才等到石破天单独行动的机会,于是不再废话,摇头道:“饿到是没饿,就是有些心烦。”
    “心烦什么?”石破天问道。
    李江叹道:“贫道自诩文武双全,可今日方知不过是井底之蛙。说出来不怕石兄弟笑话,贫道看不懂这些图解!”
    “啊?”石破天差点惊呼出声,他不敢相信这一路来给他博学睿智印象的李道长,竟然会看不懂石壁的图解。
    石破天仔细观察了李江片刻,见他那眉头深皱、满脸苦恼的样子又不像是假的,不由感同身受起来,结结巴巴安慰道:“李大哥,我也看不懂……哦,不不,我一字不识,什么都看不明白。”
    李江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石兄弟,其实我这次本不必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石破天接道。
    李江盯着石破天的双眼,认真道:“因为李大哥在武功修行上遇到了一个大关碍,希望来这里找到答案。”旋即又垂下眼睑,唏嘘道:“可惜……可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并不会独独眷顾我一人。”
    石破天听不懂李江在说什么,但观其神态听其语气,便知道他没有达到目的,当下也替他难过起来,说道:“李大哥,要不然我去帮你求求张三李四两位义兄,看看他们……”
    李江一愣,再次摇头,道:“石兄弟的心意李大哥心领了。这图解精奥非常,就连龙木二岛主精研几十年也没……噫!”
    李江停下话头,两眼发亮看向石破天。
    “怎么了?”石破天见李江一惊一乍的,不禁出声相询。
    李江摸着下巴上硬硬的胡渣子,说道:“世间很多事情的真相往往很简单,不过是人心多疑把它搞复杂了。石兄弟你不一样,你淳朴良善、毫无机心,似一块浑金璞玉,对图解反其道而行之或有奇效!”
    “我?”石破天还是没怎么听懂,但知道李大哥在夸奖自己,故而惊讶出声。
    “对,就是你。”李江重重点头,续道:“不知石兄弟愿不愿意帮我?”
    李江先前苦心所做的种种铺垫终是生效了,石破天心里立时便生起了“死为知己者死”的浓烈情绪,热血上涌,激动道:“我愿意!李大哥,我要怎么帮你?”
    李江看着石破天那真挚的眼神,心里的愧疚之情阵阵袭来,但又被更进一步的强烈冲动给冲淡了,遂定了定神,说道:“你就随便看,有什么感觉告诉我就可以。”
    “这么简单?”石破天挠头道。
    “就是这么简单。”李江回答道。
    其实李江完全可以告诉石破天对着图形看就行,可又怕禁锢了他的思维最后却得不偿失。
    因为李江自己刚才已试过了,只不过试验失败。
    他知道看图形,可不知是因为先入为主了,还是他形象思维不强,天生就不是搞艺术的人。他看着图形没有丁点感觉,这些抽象的石刻画都是白描,线条简陋,脑洞不强真是关联到不到武功、穴道去。
    然而,石破天不同,他得上天眷顾,而且天赋强大,人家本来就会练成的!故顺其自然便好,贸然插手反而不美。
    石破天去给父母打了个招呼,石清两人因暂时没有了安全威胁,也放心他跟着李江,便未做阻拦。就是闵柔舍不得石破天分开,交待他每过半天要一起吃饭。
    和他俩打过招呼,石破天又去找到史婆婆和阿绣。阿绣和石破天挑明了心意,长辈又都同意了,于是两个小儿女心里浓情密意,躲在角落喁喁私语,不免花的时间多了一些。
    李江站在餐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东西,翻着白眼暗自后悔:
    “早知道不接这些人上岛了!看这样子,石破天一天真得很忙,父母、爷爷奶奶、情儿,光特么打招呼、见面说话都要占去很多时间。自己别和他关系打好了,却又耽误了他练成《侠客行》,到时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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