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芮凝视着芈月,郑重地,如托付一生般真诚地说:“你是季芈,你是皎皎,你是月公主,你是芈八子,你是太后,你是我这一生唯一喜欢过的女人。”芈月眼里有泪光闪动,她缓缓地贴近庸芮,轻轻地吻上他的唇。
    庸芮的表情有些挣扎,但最终还是抱住了芈月,深吻上去。
    烛影摇动,过了一会儿,灭了。
    春宵苦短,一缕阳光照入宫阙,映入庸芮的眼中,他忽然醒了。
    庸芮睁开眼睛,看着殿中的一切,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昨夜之事,是梦是真。他仿佛跋涉了很远很远,以为在走一条永远不会到达的路,忽然间发现所站之处就是目的地,反而惶惑了,恐惧了,只觉得眼前所见皆海市蜃楼,转瞬即逝。
    他似乎做了很久很久的梦,虽然明明知道是梦,却不愿意醒来。他从来就不够勇敢,承受不起大喜之后的崩塌和痛苦。
    此时,芈月仍然在沉睡中。
    庸芮看着芈月,他已经决定远离,却又似被她的睡颜催眠,禁不住俯下身子,在她的鬓边轻轻一吻。
    芈月微微一动,庸芮一惊。
    然而,芈月仍然继续睡着。
    庸芮伸手想为芈月盖上被子,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挣扎万分。
    最终,他还是收回了手,悄悄起身,为自己穿上衣服。
    芈月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已经衣冠整齐的庸芮,她笑了一下:“你起来了。”
    庸芮却沉默地跪下,叩首:“臣冒犯太后,还请赐罪。”
    芈月猛地坐起,声音顿时变得冰冷:“庸芮,你这是什么话?是我召你进宫的,你如今却要请罪,当我是什么人了?”
    庸芮咬了咬牙,再一拱手:“就算是太后召臣,臣也应该谨守臣节才是。”
    芈月的声音更加冰冷,甚至带着隐隐怒气:“庸芮,你什么意思!就算你不愿意,也犯不着如此无礼。”
    庸芮抬头看着芈月,凄然一笑:“如果臣说,昨夜是臣一生美梦所系,太后可信?”
    芈月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庸芮。
    庸芮苦笑一声,继续道:“在上庸城第一次见到太后,臣就已经动心了。因为阿姊的遭遇,庸家本来不愿意涉入咸阳的争斗,只守在边城。可是臣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最终还是回到了咸阳,就是希望可以在近处看到太后,能够有机会帮到太后……”
    芈月听着庸芮的诉说,从不能置信到渐渐感动:“庸芮,你……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她说到一半,忽然止住,问他,“可你为什么还……”为什么还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之后,又将自己推开?
    庸芮看着芈月,少年时的美梦如真似幻,可如今他已经人到中年了,他赌不起。他坦承:“我承认,我有私心,想更接近太后。在甘泉宫,在昨夜,我明知道这一步步走下来,就是沉沦,就是放纵,可总是觉得,这还是一个安全的距离,还没有越线。直到昨夜,直到昨夜,月色太好,美酒太过醉人,心底的欲望再无法控制,我,我……”
    芈月握住庸芮的手,柔声道:“就算越过这条线,又怎样?你我之间这么多年来一起走过,将来仍然可以携手并行。”
    庸芮的手猛地一颤,立刻缩回了来,摇头:“不,不——我不敢,我害怕!”
    芈月道:“为什么?”
    庸芮缓缓道:“成为你的男宠,我不甘;成为你的男人,则无法与你共存。”
    芈月惊怒莫名:“你这是什么话?”
    庸芮叹道:“你是一个太过强势的女人,如果仅仅作为男人和你在一起,身为男人的尊严和男女的情爱终究不能共存。过于强势的男人会与你两败俱伤,过于软弱的男人,会教你看不起。这些年来,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看过义渠王,亦看过春申君与你之间的感情纠缠,感同身受,同喜同悲。如果得到过你又失去,甚至让你痛苦伤心,我宁可就这样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芈月看着庸芮,冷笑一声:“什么叫安全的距离?”
    庸芮的声音痛苦而挣扎,如沉迷美梦不愿醒来,却又不得不清醒面对:“昨夜之美,如同一场梦幻,就当成是我保留在心底永远的美梦吧。我愿与你永远君臣相对,以臣子之身,离你三步,就这么保持距离地仰望你,倾慕你,忠诚于你,为你分忧解劳,奔走效力。这样的话,我才能够长长久久地留在你的身边。我们之间的君臣身份,才是最安全的距离。”
    芈月怒极,仰天而笑:“哈哈哈,你想得好,想得太好,你把自己的一切都想好了,可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我愿意与否?”
    庸芮跪伏下去:“是,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臣静候太后吩咐,只要您说,臣一定照办。”
    芈月冷笑:“你既然自称臣了,我还能说什么,还能够期望什么?”
    庸芮抬头,看着芈月,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还是缓缓磕了三个头。
    芈月道:“庸芮,你出去吧。”
    庸芮缓缓退出了殿中。
    芈月看着庸芮退出,忽然觉得一阵凉意,她站起来吩咐:“与我更衣。”
    侍女们为芈月穿上外衣,一层层华服披就,芈月对镜,看到的是一个威仪而自信的君王。
    芈月走出宫殿,步下台阶。
    此时,秋色正浓,花园中红叶繁盛,金菊满园,桂香浮动。
    金秋季节,不如春日百花齐放般娇艳夺目,却更有一种丰盈而充足的灿烂。
    花谢花开,皆是过客,永恒的,唯有手中握着的果实。
    人生,亦是如此。
    长长的走廊,芈月独自走着。
    宫娥站在两边侍立,芈月走过的时候,她们一一跪下行礼。
    芈月上了步辇,慢慢地行到后山,下了辇,摆手阻止侍从跟随,独自一人沿着后山小径慢慢地往上走。
    芈月走到山顶,看着整座咸阳城沐浴在阳光之下。
    独立最高处,却是最孤独。
    怪不得历代的君王,都只能称孤道寡,原来权力的最高处,只有自己一个人,俯视众生。
    可是,纵只有一人,她还是宁愿孤独地站在这最高处。
    夜深了,芈月经过长长的走廊,提灯的宫娥们一一跪迎。
    走廊的尽头,有十余名美少年分两排跪迎。
    走到最后,芈月忽然转头,抬起一名美少年的下颏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美少年灿烂一笑:“臣名叫魏丑夫。”
    芈月诧异:“丑夫?长得这么俊俏,怎么会叫丑夫呢?”
    魏丑夫道:“臣是丑年生人,故名丑夫。”
    芈月放下手道:“原来如此。”
    芈月迈步进门,魏丑夫跟了进去。
    大门缓缓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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