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丞的马掠经一侧,提刀劈砍在重甲铠肩,刀刃“呲啦”的刺耳划扫,卡进头盔之下的间缝,猛力取其人头。``
    大苑重甲成名已久,白刃相接,唯有这一处算是弱点。蒙辰教了朴丞多日,他方才那一下依旧犯了毛病,砍在对方铠肩,震得手掌疼。
    血喷洒,身着重甲的人翻栽在地。榕漾惊魂未定,那经过去的朴丞又陡然勒马回头,俯身将他拖抱上马,打马直奔后方。
    朴丞压着榕漾,这马背颠簸,他也全然顾不得,只凭一股蛮气带着人狂奔回吴煜的位置。
    “劳您看着人!”朴丞一把将榕漾抄抱下去,搁在吴煜马边,连同拔回来的无名枪也插/在一侧,“回头我来接!”
    音罢再调马直冲前边。
    吴煜慢吞吞的搁下鹰眼,打量榕漾,抬手招呼道,“跟着爷爷乖等。”
    榕漾还未回神,已经看不见朴丞的影了。
    前方打得激烈,后方却寂静有序。榕漾揉眼待在原地,冷得直发抖,边上器械的拼架声不绝入耳。蒙辰不是白来,重器也不止夷兵有。
    肩头忽然罩了件大氅,榕漾受惊回首。
    没骑马的男子青色披衣,面容如同冰雪覆寒,不见暖色。他的眼没看向榕漾,只问吴煜:“多少人。”
    “瞧着重甲三千,我猜后置步兵该有三万。如今不比当年,想过靖陲,不付出万人头,他们连门也碰不着。”吴煜侧目,“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公子爷总算跨出门。我说今儿老谢怎么这么亢奋,原是秀给人瞧。”
    这人也不接话,就望着前边。榕漾拉着大氅,悄声道谢。他才望向榕漾,那目光笔直,教人不自觉挺直脊骨。他看了榕漾,倒没说其他,只道,“不谢。”
    这一场突袭未能成功,重甲压头是个疏漏,叫靖军的轻骑绕分割开,险些尽数丢在靖军刀下。大苑识趣立退,靖军就意思意思的追了几步。
    朴丞还闷头前冲,被谢净生抬手挡了。
    “大人。”朴丞擦雨不解,“风势正好,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谢净生立在雨里睨看大苑兵退后,身后静待的是方歇的靖军,他道,“你这脾气倒随了靖侯。”他没说缘由,只道,“我们在哪儿?”
    朴丞垂头看马下,抬头道,“靖陲。”
    “守靖陲的才叫靖军,跨出去的那是征军。”谢净生意味深长,抬手拍了把朴丞的后脑,“后边有的是时候让你冲。”
    说罢挥手示意靖军后退,调马回头。
    朴丞跟着他,似乎懂了点东西。但他年轻,不急着立刻明白,看见榕漾时就忘了这事,策马跑过去,跳下马就揪了人,恶狠狠道,“你怎跑这来了?是不是偷跑!”
    “没有……”榕漾还在震惊中,被他一凶,泪珠子都打转,见朴丞带了半身泥血,又酸涩一冲,突然凶回去,“你怎跑这来了!你就是偷跑!”
    朴丞气笑,捏他后颈,“小傻子还敢……”
    榕漾拍开朴丞的爪,擦了把眼睛,怒道,“你才傻!你傻的都冒水了!”他说着哽咽,“你怎在这儿啊……这么……这么危……”
    “抱一个。”朴丞不等他回话,一把抱了个紧,还将人顺势抬了抬,哈哈笑道,“怎么这么轻,赶得上草场的羊羔了。”说着还撸了把他湿漉漉的脑袋,问:“谁给你剪的头?这难看,刺猬似的,还怪凶。”
    榕漾一腔哽咽都被这一抱给呛回去,这会儿也不冷了,只觉躁。好在朴丞松了手,还没继续问话,那边从马上下来,一溜跑过来的谢净生迭声喊着:“如许如许如许!”
    他挤开众人,一溜烟直冲方才给榕漾罩大氅的男子。人抬脚就踹了个正准,冷声:“别叫。”
    谢净生挨了踹,反倒露了笑,倾身道,“怎么来了?我这就打算回家去!个把时辰,是不是想……噗。”腹上挨了一拳,他神色一变,显了些苍白。这会儿退下的人都满身泥血,不知是不是挨了刀,瞧着还挺严重。
    果然贺安常一顿,立刻搀了人,道,“伤着了?”
    谢净生趁机靠他身上,拉了人手,按腹上,艰难道,“……嗯,就在这儿。”
    贺安常摸了几把,渐渐挑眉。谢净生贴着人装死,非得黏糊着往家去,要贺安常仔细给瞧瞧。
    朴丞抬手遮了榕漾的眼,“大人就是老不正经,你别瞧,回头学坏了。”
    榕漾咬唇,“那你怎么还看。”
    朴丞见人走远了,才收手擦了擦血迹,道,“你这一趟长本事了,留心回头收拾你。”抬头一看,榕漾还红着眼,又软下去,拉了人到跟前,翻看他手。这一看登时怒色,“这怎么弄的?”
    榕漾鼓气没吭声,朴丞看左右无事。轻骑退后休憩,自有另一批前顶。吴煜没下令,那就是没特别的事,这会儿大苑也不来。他领了榕漾,转头往自己住的地方去。走了几步,察觉榕漾还抖着身,又蹲下去。
    “你……你干甚……”
    “上来。”朴丞沉声不耐:“快!”
    背了人,走得才快。榕漾伏他肩头,摸了一手黏稠。朴丞这段时间个头窜得很猛,恐怕已经超了苏舟,身形也结实,背着榕漾毫不负担。感觉到榕漾瑟缩,还溜转了一圈,问道,“几时到的?我打这边过从没见到人。”又偏头看榕漾近在颈边的脸,吓唬他:“好啊你,是不是躲着我?”
    榕漾缩头,伏着肩飞快摇头,“没……没躲着。”
    “少臻哪去了。”朴丞背着他走得很稳,“他不是黏人精吗。”
    “少臻在家……我爹往青平府去了……”
    “青平府挺好。”朴丞把他往上抬了抬,继续走,“那怎么往这儿来了?”
    榕漾没答话,伏在背上瘦小一团。朴丞没追着问,手在他腿上撸了一把,惹得榕漾吃惊道,“你……你又干甚……”
    “真瘦啊。”朴丞侧脸已经褪了青涩,是棱角分明的另一种味道,他道,“这会儿我回过味了,你真是吓死老子了,方才慢一瞬,傻漾就没了。”他紧了紧手臂,又偏头,正色道,“我可得盯好了。”
    榕漾和朴丞对视,突然脸烫,幸好都是泥,瞧不出来。大约是太呆傻,朴丞倒没继续逗他,只背着人,道,“闭眼。”
    榕漾就闭眼,朴丞没再吭声。等到了地方,再看人,果然老实的靠肩头睡熟了。
    “傻子。”朴丞踹门的脚一顿,生生给变成了轻点,又自己恼道,“也太好骗了……”
    榕漾梦里也怕,趴他肩上的手臂露出红绳,白石头摇晃。朴丞止了音,别开头,将人轻放床上,也不在乎榕漾浑身泥泞,俯身给他脱鞋。拨开他碎发,还是张稚气的脸。
    朴丞坐边上,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想什么,竟耐得住静,不觉烦。
    大苑这一场突袭按捺已久,山阴军往南一去,他们就汹涌而来。正是大岚南下待平,北上抗击,中腹空缺之时。靖军和大苑兵马打起来的同时,水通京都外三府的夹口,迎来了江塘钟家的众船。
    那一艘艘庞然大物停泊夹口,开水门的督察在夜雪中提灯迎岸,戴着斗笠,呼喊:“怎么这么多船?钟家此番是送什么货?外府没听着消息啊!”
    为首的船头立着一人,伞倾抖雪,对督察轻笑几声。灯笼朦胧中,露出钟泽眉眼含笑的脸。他道,“赶得急,还望督察大人担待。趁此刻旁船未至,劳烦开门通行,不碍着别家生意。”
    “这是……钟四少。”督察抬晃灯笼,照了照船,“四少这次送的是甚么物件?开一船让我等过个眼。”
    钟泽侧身,自有人引督察上船。开箱盘查,都是些菜籽,并无异物。督察蹲箱边仔细看了,忽地问钟泽:“四少这一趟人带的不少。”
    钟泽道,“如今水路纷乱,保不准遇见夷兵。人多,求个安稳到地。”
    这督察约摸四十多岁,守着京都外府夹口已近十五年,一双眼早就锤炼的毒辣。他打这船上一晃,就知道有些不对。心里头暗生警惕,面上不露分毫,起身对钟泽道,“那倒也是,如今不算太平,路上自是该小心着些。”
    督察下了船,钟泽的小厮提着灯笼跟着给照路,一路哈腰,恭敬到谄媚。督察神色无异,到了通传开门的应挂钟边。
    “劳烦大人。”小厮稍退一步,“大人请。”
    督察抬手,这钟边有烟炮,只要点了火,炸起了颜色,内通水门就会立刻紧闭,除非单梢炮能攻破这一层层铁铸垂门,否则外府绝不会在圣上下令前打开。
    督察的手落在撞钟柱上,倏地转抽烟炮。只是他来不及擦火,后心扑哧一声匕首没尽,从前边露出尖梢。
    督察没立刻倒下去,小厮从后扶着他的身,带着他的手,撞响了开门钟。墙沿上探头下望的士兵不觉有疑,一声“开门”响彻后边六道水门。铁铸的重垂门应声抬升,露出一条直通京都的水路。
    钟泽回身,淡声道,“走。”
    晖阳侯萧禁常住京卫司里,难得回趟府哄妻儿,人还没起,外边已经滚身来人通报不好了。萧禁穿袍,疾步外出,道,“长话短说。”
    京卫司人紧跟在后,急声:“今早江塘钟家四十艘船临靠内府。”他一顿,才沉声:“送来了四十船夷兵!”
    “钟留青脑子被驴踢了!急着送死!”萧禁森然回首:“外府为何没报!”
    “多半……侯爷,钟家这一趟送来了近四万夷兵,如今只隔一座鹿懿山,临近京都!”
    京卫司有三万人,外府分去两万,留守京都日常的只有一万人。这一万人还不同地方府兵,多是京内贵门子弟。
    若是山阴军——来不及,平定王已经南下,如果此时回头,南下定还有幺蛾子!北上靖陲正压大苑,更加动不得。当初皇帝不肯妄动山阴军,防的就是今日这一遭,可谁能知道临近关头,江塘钟家先给了一刀!
    这一式调虎离山,京都如果破了……
    萧禁翻身上马,他立下调令:“立刻分兵屯守王宫!余下人马转至都门!”
    “侯爷!”小兵追着马,惊声道,“侯爷要放弃鹿懿山?!”
    萧禁只想说声弃你大爷,鹿懿山是什么?鹿懿山上还是他老家!可如今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们若出京都防守鹿懿山,只会前后失顾。眼下唯有死守住京都大门,等待地方援兵。
    萧禁策马直奔都门,正见有人搀扶着老态龙钟的章太炎已在门前,他心里“哎呦我操”,赶忙滚下马背,骂道,“哪个龟孙子不长眼!此刻集兵,还不快送章老回府!”
    章太炎是甚么人,是当今圣上老师的老师,开辟清流左/派,一手教出个贺安常,一把扶起个侯珂!如今都百岁了,老人家打门前磕着碰着,萧禁赔不起。
    章太炎如今需得人搀扶着支杖而行,眼也昏花,可老人家清醒,他摇头,只问萧禁:“你要调谁来支援?”
    萧禁搀着人,“这我也说的不算……那……那无翰吧,听闻无翰府兵未动,只要快马加鞭,不出七日就能赶到。”
    “不成。”章太炎浑浊的眼望墙头,“你晚了一步,无翰府兵已自调南下,随平定王去了。”
    萧禁一愣,猛地反应回来,“这他妈的——这该如何是好!”
    章太炎颤巍巍走几步,临到门前,他拐杖抬起来,敲在偏北方,“不慌。还有德州,还有襄兰。”
    可是德州……德州当年首爆内乱,平定之后,一直被靖军监管,他们哪里还有兵马?襄兰城地远,等赶来只怕要近半月,这半月怎么守?
    此时日才出东方,正是雪色晴空,晃眼的时候。章太炎紧紧攥握着萧禁的手,老人沉稳的气息带着萧禁渐渐冷静,老人凝目道,“不慌……如今新帝果决,北有靖军,南有平定王,太上皇还未出山,有何惧之?大岚经年修养,断然送不到外夷手里。还有人……还有人。”
    萧禁一手扶刀,想说些什么,后边人策马通报:“侯爷!”马上人快声:“罪臣钟燮求见侯爷!”
    钟燮?
    钟燮这个时候见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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