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刑监的地牢里,仅供坐立的石台之下,饿极的生物正围绕着石台翻滚。顶上天窗处火光明亮,一张陌生的武司官的脸映照在火光里,神情漠然。凝结水从顶上的石壁啪嗒啪嗒地往下滴,是除了火把燃烧时发出的爆裂声外唯一的声响。
    泰山王盘腿坐在小小的石台之上,沉思不语。是黑白无常带来的主人的指令;也是派黑白无常在平等王府卧底;可是堂弟的被烧得面目全非,黑白无常不知去向。为何?
    正想着,顶上的铁窗忽然传出一阵刺耳的铁链拉扯之声。金属的碰撞声在黑暗封闭的地牢里被四周的石壁呈十倍放大,震耳欲聋。泰山王死死捂着耳朵抬头,看见夜游站在顶上,武司官正忙着解锁。
    “呆了这么久,是否有解释?”夜游冷冷俯视着地牢里的泰山王,眼神像利刃,直接要把他刺穿。
    泰山王放下捂耳的双手:“你一介夜游,有权问这问题?”
    “我问,而你能答,说明你还活着。”我问,你不答,说明你已经死了。夜游没有说出下半句话。
    “威胁我?”泰山王冷笑。我乃堂堂蚩尤一族,本擅战事,若要单枪匹马对战,能活到最后的必然不会是别人。此番威胁,简直是自取其辱。
    夜游没有说话,看着地下得意的泰山王只淡淡点了点头。“注水。”
    泰山王一愣,顿时听见石壁之中传出的轰隆的机巧运作之声。如闻闷雷,黑暗里一股新鲜的冷气不知从何出溢出,咕噜咕噜,一股凉意随着水流注入的声音传遍全身。“你以为这能吓到我?”泰山王目光凶狠瞪着上面冷冷看着的夜游。只待水一满,便能托举自身浮上去。区区一个女人和几个看牢门的武司官能耐我何?
    水漫上石台,泰山王下意识动了动脚。一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嘶!——”脚下的东西发出惨叫。泰山王顿时腿上的肌肉一紧,被什么东西死死咬住。低头,看见越来越高的水位,里面携卷着这种不知名的“鱼”,正围绕着自己缓缓形成一个漩涡。他忽然想起一个似曾相识的情景:一群狼奔跑在自己周围,贪婪狡诈的眼睛在四周的黑暗里莹莹发光,透露着无尽的欲望。他们在徘徊,等待,等着自己一放松露出小小的破绽就一哄而上。而那等待,就是将猎物包裹在漩涡中心,像形成一张网,要把猎物死死套住。
    这些怪物也在等待……等着水位变高。
    夜游闭上眼,“是受人指使还是……?”
    话还没说完,黑暗的地牢里就传出一声夹杂在沸腾水声里的嘶吼:“黑白无常!就是黑白无常!他们今晚找我——”
    “去查。”夜游简洁吩咐。
    接受命令的武司官面露难色。“大人,这……”
    “身正不怕影子歪,是否清白一查便知。”夜游说完,又继续问泰山王:“指示的内容是什么?”
    “杀掉平等王!”水下挣扎剧烈。嗜血的怪物们身形漆黑,水下如闪电迅捷。鳞片光滑,还没抓紧便又从手中滑脱。数量众多,纵有一身蛮力此刻也毫无作用。水位在其腰间,密密麻麻的齿印布满水下每一寸皮肤。腥味四溢,血的味道让这些怪物更加疯狂。
    有人轻轻碰了碰夜游的衣袖。夜游接下递过来的卷轴,看完默不作声。“注满。”武司官点头,开大水力。牢房内的水声哗哗,迅速湮没掉泰山王的吼叫。
    小司垫底王虽说干过不少放鱼怪吃人的事情,但是放鱼怪吃文王还是头一次。“夜游大人,这好歹也是一个文王啊……”
    夜游把卷轴递给他,不发一言转身离开。小司趁着壁上的火光一行行看下去,黑白无常之名赫然在列。噢,黑白无常早在黄昏时分就出任务去了,这不就是赤裸裸的栽赃么。
    “今晚登记的是谁?字写得还不错,起码看得懂了。”背景音乐是掺和着惨叫的水声,小司拿着卷轴衷心夸赞。
    “晖汜。”武司官看着水将满,掐着点扳回注水的石阀门。
    凌晨时分的地府很安静。虽说点着灯走来走去的武司官不少,但是前来报道的灵却是安静了很多。
    代蜂赶着慢腾腾的牛车,载着几缸酒坛子穿过无常司直上上行官道。每七日进地府一次,遇上武司官盘问只需要摸出阎罗王府的文书即可。可是今日有些例外,九爷在阎罗王府里面直飞小蜜蜂到藏香楼要求前去——带着几个酒缸的小蜜蜂。
    递上文书,然后赶牛进府。只见九爷早就在十殿宫门口等着了,神色有些凝重。
    “不知‘阎罗王大人’这么早起来有何要事?”代蜂笑着寒暄道,拍拍牛屁股,黑牛老老实实停下来。
    九爷却没有笑,一脸沉思的样子。“昨晚泰山王府发生的事情,你可知道?”
    “说是泰山王谋杀平等王未遂,然后被夜游给关进了司刑监。”
    “在此之前的呢?”九爷忽然问,转过头来看着代蜂,表情很严肃。
    代蜂一愣。“不知道。”
    “我以为蜜蜂是你支开的。”九爷说,不多的眉毛皱在一起。“我密切监视泰山王府,但昨晚有一段时间,它们通通离开泰山王府散了。”
    “您排除了小蜜蜂们的自身因素,怀疑有鬼?”代蜂问。
    九爷淡淡扫他一眼:“仅仅几个时辰没有他的消息,结果就演变成这番模样。你认为这是巧合的几率有多大?”
    代蜂无法反驳。如此说来,有谁支走了监视泰山王府的蜜蜂,然后趁此机会溜进泰山王府促成了泰山王做出这一决定……最后泰山王却不知为何暴露,被逮个正着。问题卡在几个方面,第一,九爷用于监视的蜜蜂没有任何人知道分布于何处,且驾驭之术只有九爷和自己懂得,那这作乱的人是谁;第二,假使真的是人为支开蜜蜂并促成了泰山王的行动,那人动机何在?杀死平等王还需要联手,那么说明他势单力薄……但有支开蜜蜂的本事,想必自身修为也并不差……“会不会是前段时间进入地界的蚩尤族人所为?”
    九爷摇摇头。“那人被烧死在平等王府十殿宫。奇怪的是,身上有刀伤,而平等王活得尚好。”九爷忧虑地望着代蜂:“一切都发生在没有蜜蜂的地方,真相难以触及。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我们漏掉了,而我们在局内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氛围一下子沉重起来。“我猜,这事和不久后的会议有关。文王武司,要选出新的文王……他们想替换上更厉害的角色。”代蜂猜测。
    “可能,却也不是全部……因为现在仅仅是开始,局才刚刚布好。我不知道和我们下棋的人是谁,对方却知道我们是谁。”
    “九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代蜂问。
    “唉。”九爷重重叹一口气,“泰山王已除,我也该回冥川了……命令不可抗,我需要有地府内有更多的人提供消息。”他看着天边晨星消退,鱼肚白翻上来,拉出明亮的一条线。“要有人留在这里面,摸清楚其余文王武司的底细。解禁日子越近,地府要清水一潭。”
    水满,又退。不同的是,水满之前是完好无损的身体,水退之后,却是满身渗血的伤口。起码泰山王有一点没有相信错,那就是文王武司地位平等,没有谁能够剥夺对方性命的权利。天窗里的火光还是那么明亮,但武司官皆已经退下,夜游带走了大半人手。这是逃脱的好时候。但牢顶很高,单凭满身是伤的泰山王要爬上去打破刻满符咒的天窗是完全不可能的。诸多的希望破灭之后还剩下什么呢?彻底绝望之前,还可以祈祷奇迹出现。而这个奇迹于泰山王而言就是他的主人——无所不能般的仙人。
    “嗡……”一声细小的翅膀震动之声回荡在湿漉漉的地牢里。吃饱喝足的鱼怪们安静地沉在水底,一丝动静也没有,像死了一般。
    “是主人吗?”泰山王从麻木的祈祷之中惊起,寻找着声源。听闻细小的杂音,激动得声音哽咽,浑身颤抖。可四周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你的任务完成了。”有人说。
    “主人?!”泰山王再度激动起来,“求求您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你的任务完成了。”黑暗里又重复了一遍。冰冷的声音碰撞在坚实的石壁上不断回响:“任务完成了……完成了……了……”
    泰山王忽然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目光呆滞。忽然,头顶上仅有的光线一闪,无声地熄灭在黑暗里。这里不可能有风……泰山王惊慌失措地猛然抬头,什么也看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弥漫在地牢里,呼吸声、水滴声……脚步声。
    “哗啦!——”头顶上的铁链尖叫起来,泰山王无意识地瘫坐在地上。水底的鱼怪惊起,又开始新一轮地翻涌。
    眼前的黑暗里,跳跃起小小的红色火焰。越来越亮,中间的花也越来越明显——燃烧的彼岸花,据说只盛开在传说中的鬼王头上。像凤凰的死与生,不断从虚无之气里诞生又覆灭……千万年不变。
    鬼王首,钟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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