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手彼特……很扎眼。
    从意识到这是一场考验开始,彼特就试图引导所有人的反应。
    爆破炸弹,制造舆论,聚集焦点……他的每一步看似出于无经验的鲁莽,可是一气呵成地连起来,却逐渐将事态指向明确。
    不经意间,彼特的眼神对上程,说不清楚是谁先微笑的,总之两个人的眼神都在蓄力。
    彼特又高声重复道,“各位,就像我刚才所说,美军并不是正义的化身,所以应该没人会相信这个被派来卧底的人只是为了惩戒罪恶吧?”
    程想起那个中文老教师告诉他的一句谚语,无利不起早。真可惜,彼特要是会中文,他这段话能说得更简洁。
    别说彼特,就连程自己也不相信,伯恩将军派他到这里来只是单纯为了搜集阿尔巴尼亚黑帮的犯罪证据。
    美国到东欧,这距离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不适合作战。
    他加入这个暗杀小分队已经两年,不再可能全身而退了……这很要命。
    所以程不确定,麦克将军自己是否真的找不出卧底,这两年里他留下的破绽……并不少。每一次都只能先集中精力解决当下困境,这次也一样。
    他抬头看看低空盘旋在森林上方的直升机,这是一处监控。不消说,森林内部的枝桠上也一定布满了监控摄像头。
    他们这些人就像是显微镜下的水中浮游,一举一动都被放大研究。
    想要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解救一百名平民,只能先把水搅浑。
    “我们分头行动。这一百名平民现在一定在森林里,并且由麦克将军手底下的其他武装兵看管着,只是尚不清楚他们的位置,所以我去打探。在我回来之前,你负责把大家驱散在森林各处,不要让我的脱离太显眼。”
    约翰笑起来,“程,我喜欢你说话的方式,就好像他们,”约翰用手指虚点一点不远处的队员,“都是要被放养的牛羊,只有咱们是振臂的主人。”
    程也笑起来,这么一想还真是心情舒畅。
    还好有计时装置,约翰和他都设置了二十四小时的倒计时,就此进入战斗状态。
    “一小时后我会回来,咱们还在这里碰头。”
    程拿出一把手枪,将空包弹装满弹匣,上膛。十米之内只要是近身来犯者,空包弹也有致命杀伤力。
    约翰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很高兴拥有你这样的伙伴,注意安全。”
    程低声回道,“我也是。”
    彼特在约翰的余光里步步靠近,约翰恢复神色迎上去,他想到放羊的方式了。
    “你俩在嘀咕什么呢?”彼特扯着嗓子说。
    约翰朝程回过一个眼风,程明白他的意思:看这个傻叉!
    约翰也扯着嗓子,“从一开始就你在引导所有人的反应,你心虚什么?战场上的那套先发制人搬到这里了?”
    程的呼吸顿了一下。原来约翰和他一样看得分明。
    其余人皆安静下来——最好卧底出在他俩中间,狗咬狗的家伙。
    彼特面朝众人,“各位,麦克大尉刚才是说我们这里只有一名卧底吗,谁能帮我回忆一下?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两名互为同伙呢!你们一直藏着自己那点小心思,显然和我们隔着肚皮,现在反而过来反咬我一口,你当这些人都是猪脑子吗?”
    程伸手去捏眉心,看这架势,战斗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
    事情转变得很突然,程甚至没看清约翰是怎么受的伤。等他回过神来,约翰已经捂着左肩膀靠在树上了。
    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谁都没有想到攻击会真的发自内部。
    程飞奔过去查看约翰的伤情,这一刀扎得很深,鲜血顺着约翰的指缝沥出来。
    约翰看着他摇摇头,意思是没伤到关键。
    他揪住彼特的衣领。
    “小子,你进来的时候是不是没人教过你规矩?”
    彼特正欲还口,程不给他机会,臂肌骤然收缩,将他牢牢扣在领子拧成的绳套里,一手迅速探向身后,从背包里抽出钢刀直直刺入彼特左肩胛。
    他下手有分寸,避开了肩胛下的动脉网。却不想轻易便宜了这小子——他一把抽出舔了血的钢刀,彼特“嗷”的一声还没冲出来,钢刀又准又狠,再次刺入刚才的血口。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剩彼特的呜咽声哽在喉头。
    “这就是规矩。”程冷冷地说。
    当好一名卧底的守则,是尽量不与人起无谓的冲突。
    冲突容易让对方心有怨气,怨气化为关注,就容易发现蛛丝马迹。
    只有神仙才能天衣无缝,程并不是神仙。
    他这样做,一半出于理智——彼特非善类,如果不警示他,他会更加嚣张;另一半出于情感冲动。
    这支队伍本身的性质是黑色,但他无法否认,其中也有黑白交织的灰色空间。约翰于他,不是好朋友,他们还没有亲密到谈心的地步,但约翰不在那个黑色漩涡里,他在程定义里的灰色空间。
    约翰适机扯开嗓子,声音里透着疲惫,“大家还是分散开吧,现在的局面乱作一团,谁都不相信谁,谁也顾不了谁。万一一会儿又出一两条疯狗,用不了二十九个小时咱们都得交待在这儿。”
    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约翰是故意受伤?——是了,只有这样才能促使所有抱团的人分散开来。
    天色渐朗。黑夜里的不安没有蒸发,相反,危险和困境被清楚甄别、坐实。
    刚刚还围团的队员现下已四向深入林中,只剩他和约翰,还有伤口淌血的彼特。
    程看一眼那个伤口就觉得疼……他小时候并不是勇敢的人,且痛感低还晕血。虽然现在麻木很多,依旧够不着无畏的境地。这个伤口要放在自己身上,他心里哆嗦了一下,冒出来一个词:回刀肉。
    彼特哑着嗓子,“好样的,真是好兄弟。”他咧开嘴,笑得像一只怪异人偶。
    约翰直起身走到彼特面前,面无表情地站定。
    “还想来一刀?”彼特哈哈笑着问。
    约翰不理他,伸手握住吸在肉里的刀柄,停一两秒钟,让彼特刚好明白自己想干什么的时候再猛地把刀拔出来。
    程确定,这一回彼特在紧张状态下感受到的疼比刚才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更疼。
    约翰没有给程把玩的时间,他用手肘撞一下示意程:现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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