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就上了山,在山上长大。
    师父没有因为她是个女人就区别对待,讲一样的东西,教一样的本事。再后来,她也开始下山杀人,跟她的几个师兄一样。
    但她跟她几个师兄,又都不一样。
    山上的人,包括师父在内,大抵都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大家住的虽然很近,却像是远隔千里,不亲近,不来往,沉默寡言,偶尔见面,最多也就是点个头示意,连句“天气怎样”“吃饭没有”之类的寒暄都懒。
    要不就是毒蛇这种,一张嘴就能让你恨不得把他摁在地上活活打死。
    一群怪物……若是以山下人的眼光,应该会这么形容。
    只有晓彤,从小到大,她一直是热情的,活泼的,开朗的,喜欢聊聊闲天,喜欢关心一下别人的近况,喜欢笑。
    张震觉得,她一天天长大,相貌在变,身材在变,声音也在变,唯有她的笑容没有变,还是他最早见她时,她对他笑起来的样子。
    晓彤……张震后来越发觉得这个名字好了,不仅好听,而且取意也好,破晓彤云。
    撕开黑暗的一缕霞光。
    只是山上的雾霭太过深沉,这一缕霞光也只能掀开一角,映射小半边天空,却如何都驱散不去。
    。。。。。
    “晓彤怎么了?”
    张震这句话问出来,毒蛇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毒蛇很惬意的往后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背上,身体微微向下滑动,让自己的后脑勺能枕住椅背,然后用一种得意而又刻薄的神情斜视了张震一会儿,才道:“呦?你不是都离山了吗?还这么关心黄雀干嘛?怎么?觉得她长得漂亮,对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
    张震立即吸了一口气,眉头就拧了起来,他很快又收回视线看向地面,重重的喘息了两下,才很竭力平复了怒火,尽量用平静的口吻很认真的对毒蛇道:“毒蛇,你开玩笑,也得有个分寸,我一直把晓彤当成亲妹妹,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亲妹妹?”毒蛇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喜欢糟蹋亲妹妹的不多了去了,再说她跟你毛的血缘关系都没有。”
    张震实在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道:“你他妈能说正事儿吗?”
    毒蛇忽的坐起身来,努力缩着身子往远离张震的方向躲着,很畏怯的样子,同时用手捂住心口,颤声道:“哎呦呦呦呦呦——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小人我身体不好,你这么凶神恶煞的,怕是得把我吓出什么病来啊。”
    他这么说着,眼神却是极得意的。
    张震明知道他有意在玩自己,可偏偏又无可奈何,他低下头来伸手使劲在头顶上挠了几下,长叹了口气,才道:“毒蛇,你闹够了没有?”
    毒蛇依旧缩着身子,脖子往前伸了伸,睁大了眼睛很无辜的道:“我闹了吗?我没闹啊。”
    张震无奈的一笑,然后朝他一拱手,道:“我求求你了,你就告诉我,晓彤究竟怎么了,行不行?”
    话刚说完,张震心头突然升起一丝疑问,又道:“你既然一直都没回去,又怎么知道晓彤出事儿的?”
    大约因为受到了质疑,毒蛇终于有了点正经的模样,道:“我在汉阳折腾的动静有点大,棕象就找去了汉阳,又放了矛隼约我见的面,我才知道的。”
    张震讶然道:“棕象也下山了?他人呢?没跟你一块儿?”
    毒蛇冷笑道:“妈的,那个闷蛋,整天就他妈知道呵呵,老子受不了他,不愿意跟他一块走。正好有人找到我说这边有票大买卖,我就过来了,让他一个人先去的马陵。”
    张震心头对晓彤的担忧又重了一分,棕象这个人,除了开春山上积雪融化的时候他会下山干一两票,攒够了岁贡钱就立马回去,绝不肯在山下多停留,平时也不愿意跟人打交道。这次他肯下山四处奔波,为了找到毒蛇竟然都将老头子的矛隼借了出来,实在是前所未有的稀罕事。
    这么说来,晓彤是真遇到大麻烦了。
    “晓彤究竟怎么了?”这是张震第三遍问这个问题,而且张震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耗尽,毒蛇要还是拿着捏着摆出那副尖酸刻薄的熊样子,张震觉得自己怕是会动手打人,打不过也得打。
    万幸,毒蛇终于老实了:“黄雀被中行偃抓了。”
    “中行偃?”乍闻这个名字,张震微微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赵国皇帝中行偃?他抓晓彤干什么?晓彤杀了赵国的官儿?”
    毒蛇摇了摇头:“你他妈哪来这么多问题?我要去马陵了,你去不去?”
    张震急忙道:“去!我去!”
    毒蛇目光很挑剔的在张震身上上下扫了扫,道:“看你这残胳膊残腿的,你行不行?到时候别拖我后腿。”
    张震道:“没事,我这点伤两天的功夫就能恢复个差不多,咱们去马陵,赶路也得赶几天,到地儿以后不会耽误事。”
    毒蛇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张震愕然道:“你去哪儿?”
    毒蛇在堂屋门口停下,扭头看了张震一眼,皱着眉冷声道:“你他妈这不废话吗!还能去哪儿,去马陵啊!”
    张震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眼下最多也就四更天,外面黑沉沉的,连一点要泛白的意思都没有。张震犹豫了一下,道:“不等天亮再动身么?”
    他这么说,倒不是想拖沓,只是想临走之前抽点时间给薛琪交代一下,毕竟先前自己怀着必死的念头,已经近乎在准备后事了。虽然没跟薛琪明说,看薛琪的样子,她一定也有所察觉,自己此时若不告而别,恐怕她会产生误会,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毒蛇却是顶不耐烦的样子,连骂带讽的道:“我操!我他妈真服了你了!你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啊还是妓院里的婊子?不就是走几步夜路吗,你他妈利索一点能行?婆婆妈妈磨磨唧唧!我反正现在就走,你他妈爱跟着不跟着!”
    “走!现在就走!”张震也火了,忽的站起身来,拿着短剑快步回了卧房,将刻有凹槽的板子放回长木箱,再将短剑放进凹槽里,然后提着箱子走出卧室,走到毒蛇身旁,近乎赌气的道:“走!”
    “戚!”毒蛇冷笑了一声,隐约又带了几分得意,然后迈步往外走。
    两人刚走到大门口,还没开门,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响。
    夜深人静,这脚步声就显得极为分明,杂乱而又急促,在小巷里由远而近,似乎正是奔着这儿来的。
    毒蛇细狭的眉毛一扬,斜睨了张震一眼,声音又冷又尖酸:“哟!青狮,看来你真是出息了,这是找了帮手想对付我?”他说着,抽出了后腰的两把短剑,又道:“正好我手痒的紧,这几个人头就当我免费赠送的。”
    张震一把拉住他,道:“我没找人,你先别急着动手,看看情况再说。”
    外面的人果然是冲这儿来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紧接着木头门板被人用指节“当当当”的扣响。
    “谁?”张震谨声问道。
    外面的人似乎没想到张震会立即回复,而且就在离大门不远的位置。外面有片刻的安静,然后有人开口道:“捕头,是我!”
    邢建勋的声音。
    邢建勋这个时候来这儿干什么?张震心中疑惑,不过也无暇多想,上前打开了大门。
    外面站着三个人,头前的是邢建勋,后面两位是李公子和陈步文。
    邢建勋看见张震,明显松了一口气,很快他又留意到张震身边站着的,一身黑衣手拿两把短剑的毒蛇。
    毒蛇无论是相貌还是装扮都很是扎眼,邢建勋不免在他身上多看了几眼。
    毒蛇轻哼一声,身形一晃,张震再想拦着时,他的短剑已经贴到了邢建勋脖子上。
    邢建勋脖子瞬间僵硬,他微抬着下巴睁大了眼睛,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过他倒是极为聪明,没有去看毒蛇,而是对张震道:“捕头,这、这是……”
    张震刚想呵斥住毒蛇,想起他的脾气,还真怕自己语气重了会引起他的逆反心理,只好尽量平和的道:“毒蛇,他是我朋友,你……你别乱来……”
    毒蛇嘿嘿的一笑,将另一只手里的短剑放在嘴边,伸舌头舔了一下,声音邪魅的道:“乱来?嘿嘿,我还就爱乱来!”
    张震有些慌了,他清楚毒蛇的脾气,毒蛇行事完全不能用常理去揣度,他真的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很多时候他杀人都不需要理由。
    张震小心的伸出一只手,试图安抚毒蛇的情绪,道:“毒蛇,你消停点,他真的是我朋友。”
    毒蛇撇了撇嘴,一副关我屁事的态度,道:“可他不是我朋友,而且,我很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说着,他凑近到邢建勋面前,用一种玩味的眼光在邢建勋脸上转了转,又道:“你说,如果我割开了你的喉管,你这双狗眼,会不会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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